第4章 整饬
整饬
歸寧那日的家宴,許南清和葉行遠吃的心不在焉,連平日裏許南清最喜歡的蒸螃蟹都沒吃幾口。
而葉行遠呢,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幾筷子,把菜夾到自己碗裏便沒有再吃,好像今天他這碗裏有毒一般,他整個人也充滿戒備。
許父和許母沒有說什麽,依舊維持着場面上的和諧,許嚴臉色不好看,但也沒有太過分,倒是許玉有些按捺不住,若非許南清私底下踢了他幾腳,只怕他能當場把桌子掀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把不滿意擺在了明面上。
葉行遠自是知道,但他權當沒看見,沒必要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置氣。
吃完飯天色已晚,葉行遠和許南清拜別父母,乘坐馬車往回走。
許南清發現葉行遠的臉色不太好看,想着或許是許玉在飯桌上的表現令他不痛快,便說道:“将軍,我弟弟許玉年紀尚輕,又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可能說話沒輕沒重惹惱了你,還請你莫要同他置氣。”
葉行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扭過頭去,不耐煩地說:“我同他置什麽氣,不過少年而已。”
許南清湊近,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彎成了月牙,像只撒嬌的小貓,可愛極了。
“你說不生氣了,那你笑一下好不好,你笑一下我就信你沒有生氣。”
葉行遠皺眉,他認為自己不需要她信或者不信,可當他低頭看見許南清可憐兮兮的模樣,不自覺地便笑了出來。
這一笑可不得了,葉行遠心裏頓時警鈴大作。
他每每與許南清靠近都在告誡自己莫要步了阮峰的後塵,可她似乎會法術,總能抓住他神思的縫隙輕巧的叩開他的心門,給他柔軟的撫摸,讓自己稍不留神就陷入溫柔。
葉行遠的笑意只有一瞬間,很快就變回一張冷臉,甚至比之前還要兇狠。
他一把抓住許南清纖細的手腕,狠狠捏着,質問道:“我問你,你還記得前日在書房我同你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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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南清痛的臉都變形了,一邊掙紮一邊說:“記......當然記得。将軍這是做什麽?”
葉行遠臉色鐵青,絲毫沒有注意手上的力道,好像他約兇狠,便越能抵擋她的溫柔攻勢。
“我看你是陽奉陰違的一把好手,嘴上說着不會将府裏的事同你許家人說,背地裏事無巨細都要彙報吧?嗯?”
“你......你在說什麽?我什麽都沒有說啊?”委屈和疼痛夾雜,許南清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那你家人怎麽會知道成婚那晚我去看了阮檸?這是內院的事,你不說你家人誰會知道?”
聽到這一點質問,許南清的眼淚立刻溢出眼眶。原本新婚夜丈夫抛下自己去別的姑娘院子裏就已經讓她感到恥辱,如今還要被他冤枉,當真是氣憤至極。
“我沒有!”許南清聲音顫抖,努力維持着呼吸,哽咽道:“新婚夜,丈夫去別的女子房中,我被抛下獨守空房是什麽很光彩的事嗎?我為什麽要說出去?我不嫌丢臉嗎?”
女子哭的梨花帶雨,淚珠挂在花瓣一般的臉頰上似露珠晶瑩,竟生出雨打秋荷的美感,讓葉行遠不自覺地松開手,想要為她擦去眼淚。
但理智讓他停住了,那只修長的手最終在空中停了一瞬,緩緩放下。
“行了別哭了,等回府之後你徹查一下你的院子,是誰洩露了出去,你如今是我将軍府的當家主母,若連自己後院下人都管束不好,怎麽當家。”
葉行遠原本想要安慰她一番,可不知怎麽的嘴裏說出的話卻連他自己都覺得難聽。
許南清更是臉色慘白,緊抿着嘴唇不再說話。
“我......我的意思是,若不是你說的就小心一下周圍的人,僅......僅此而已。”葉行遠想要挽尊一下,可似乎越描越黑。
許南清輕聲應了下,然後倔強地仰起臉,問:“那将軍不打算同我道歉嗎?”
“什麽?”
“既然不是我說的,将軍錯怪了我,不應該同我道歉嗎?”
眼淚還挂在臉上,但表情确實認真又堅定,讓葉行遠也不禁紅了臉,不知是羞怯還是羞愧。
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說:“是我錯怪了夫人,還望夫人莫要怪罪。”
要不怎麽說陷入愛情的女人最好哄,葉行遠不過是說了「夫人」二字,便讓許南清方才的委屈和氣惱一掃而光,只剩滿心甜蜜。
歸寧之後連着好些天葉行遠都沒有再回府,聽聞是南邊沖突又起,南麓的軍隊接連進犯周邊城鎮,是打還是不打,朝廷分成了兩派,日日争吵。
葉行遠作為主戰派,又有戰神之名,自然忙得腳不沾地。
許南清也沒有閑着,她要查清內院的事是誰說出去的。
舒柳院裏,仆從們稀稀拉拉站在一堆,有一搭沒有搭地聊着天,言語中大多帶着不耐煩,只有一個瘦瘦小小的丫鬟站在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等着,一言不發。
許南清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看着下面的人眉頭緊皺,她看向錦書,問:“不是叫了所有人來嗎?怎麽才這麽幾個?其他人是有什麽事嗎?”
錦書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小姐,我們的人都叫了三回了,好些人都推脫忙,沒空來聽訓話。”
“拿了将軍府內宅的對牌了嗎?”許南清問。
“拿了,但他們說......他們說只認将軍,不認對牌。”
許南清呼出一口濁氣,心裏雖然有火氣可眼下卻沒有辦法發。
她強顏歡笑,說:“咱們舒柳院的人來齊了嗎?來齊了就先這樣吧!”
錦書點點頭,然後直起身往前走了兩步,高聲道:“都安靜些,夫人有話要說。”
只見下首的仆從們充耳不聞,依舊聚在一堆聊着閑話。
鴻雁可沒有錦書那麽好脾氣,她中氣十足,張口便罵道:“你們的耳朵是聾了嗎?夫人有話要說,你們不噤聲聽好了還在扯閑天,目中無人的刁仆,将軍府就是這等規矩嗎?”
鴻雁一通怒罵才讓底下的人不情不願地散開站好,一個二個眼神裏都是不屑或者不耐。
許南清強迫自己不在意這些,她站起身,挺直脊背下颌微擡,雖以睥睨之姿态看着下面的人,臉上卻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被她目光掃視到的人也不自覺低下頭,不敢同她對視。
“各位都是将軍府的老人了,我初到将軍府人生地不熟的,還要靠着各位伺候我日常起居,幫着我料理家事。今日我叫的人不止這麽寫,但你們能來,我很高興,眼下站在我眼前的,從今天起每個月工錢多加十文。”
許南清說完笑着看底下人的反應。果不其然,大部分人臉上早沒了剛才的不耐煩,個個面帶喜色,甚至有人偷偷捂嘴笑了起來。
只有春杏嗤笑一聲,譏諷道:“沒人聽您的就想拿錢收買人心,有本事您同阮姑娘那樣以德服人呀!”
許南清面不改色,朗聲道:“阮姑娘是客,又是阮副将的妹妹,我自然是同将軍一樣把阮姑娘當親妹子看待,好生照料她。你們對她客氣有禮也是好的,能撐得起我将軍府的門面不叫人看輕了去。”
許南清四兩撥千斤地将話駁回去,不僅給春杏河一幫仆從戴了高帽子,又擺出了十足的主人架勢。
春杏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板着一張臉生悶氣。
“我并非是要拿錢收買你們,我向來獎罰分明,你們今天來了的是聽得主家吩咐的,該賞。但像春杏這般以下犯上不尊主家的,當然也該罰。”
許南清言畢又挑眉看着春杏,說道:“扣你兩個月工錢以儆效尤,另外,在我的院子裏就莫要打扮的花枝招展了。你頭上戴的是步搖,步動垂珠搖,蓮步輕移則清脆悅耳,而你整日跑進跑出,不覺得耳邊吵鬧嗎?”
春杏臉漲得通紅,她自認為有幾分姿色,就連将軍身邊的小厮都高看她一眼,何曾受過這般羞辱。
她頭猛地高高揚起,發間步搖顫抖地厲害,甚至垂珠都挂在了發釵上。
“你不過是個太子的探子,真把自己當将軍府裏的主子了?将軍仁善留着你,若是在戰場上你早就被殺頭了。你這種沒臉沒皮上趕着嫁人的奸人,姑奶奶才不伺候你呢!”
春杏指着許南清張口就罵,罵完轉身就想離開。
許南清再不濟也不會讓一個對自己丈夫有賊心的下人欺負到頭上,她對着鴻雁使了個眼色,後者帶着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馬上前把春杏逮回來按住。
“幹什麽?你想幹什麽?”春杏大喊。
許南清回到椅子上坐下,看着春杏被壓着跪在自己面前,問:“你別急着走,我還有話要問你。成婚那晚将軍去阮姑娘那裏探病的事,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你是說你成婚那晚被将軍厭棄獨守空房的事嗎?當然不是我說的,我巴不得沒有人知道将軍娶了你這麽個上趕着嫁人的賠錢貨。”
春杏一邊掙紮,一遍嘴裏還是不幹不淨的,聽得鴻雁氣不過,上前給了她一巴掌,怒罵:“你嘴巴放幹淨點,下賤的東西。”
春杏背着一巴掌打蒙了,随後掙紮的更厲害,若不是兩個婆子力氣大,怕是眼下已經要跟鴻雁扭打在一起了。
雖然她動彈不得,但嘴巴還是不依不饒:“你個小蹄子你敢打我?我自幼侍奉将軍左右,将軍都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重話,你是什麽東西你敢打我?”
許南清不做理會,而是讓錦書把證人帶上來。
随後,一個農婦打扮的婆子被人帶了進來,幾個常在後院和廚房的下人立馬認出,這是每日給府裏送菜的農婆菜婆子。
菜婆子進來後恭恭敬敬地給許南清行了個禮,而後錦書溫和地對她說:“你就把你先前告訴我的再如實同夫人禀告一遍。”
“是,夫人。前幾日一早我給府裏送菜,一個打扮的特別豔麗的姑娘攔住我,說要我幫她辦點事,給了我一兩碎銀子,我這種地一年半載也見不到一兩碎銀子啊,我就應了她。那姑娘讓我把将軍成婚那晚去什麽姑娘的房裏探望,把新夫人扔在屋子裏不管、厭棄夫人的事情去茶館裏說說。”
“那姑娘是誰,你可認得?”錦書問。
“認得認得,就是跪着的那個。”菜婆子說。
“你胡說,我什麽時候找過你!”春杏還在嘴硬。
“就是你,我記得你。這府裏的人都穿着青色的衣裙,偏得你穿桃紅色,頭上戴花,我早先還以為你是哪個院子裏的主子呢!”
菜婆子的話引起人群裏的一陣騷動,不少人早看春杏不順眼了,整日裏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趾高氣昂的。
許南清點點,溫和地說:“成了,你下去領賞吧!”
“多謝夫人。”菜婆子感激地跪地磕頭,随後被錦書帶了下去。
許南清回過頭,目光冷冷地看着春杏,問:“你還有什麽好辯駁的?”
春杏梗着脖子,說:“我沒有什麽好說的,阮姑娘說一句話,什麽不義則斃,你有本事殺了我,你這個探子!”
許南清輕笑,嘲諷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送還給你,順便告訴你,這句話是鄭莊公說共叔段的,至于共叔段最後是什麽結局,你大可問問阮姑娘。”
春杏顯然聽不懂許南清的話,只是怒目圓視,一言不發。
許南清見處理的差不多了,便吩咐道:“春杏吃裏扒外,對主家不敬,此人留不得,鴻雁,拿着她的身契找個人牙子發賣了吧!”
鴻雁早就看春杏不順眼了,歡快地領了差事,正準備和婆子一起把春杏帶下去,一個急匆匆的身影跑了進來。
“夫人,阮姑娘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