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遇故
遇故
蘇夕顏亦是一怔。
“你……認得我?”
婦人立即應道:
“我怎麽會不認得?仙姑,沒想到能再次看到您!”
她邊說,邊招呼身後的孩子。
“昌兒,快點過來拜謝恩人!”
孩子懵懵懂懂地跑了過來,夫人抓了他,一齊跪了下去,對着蘇夕顏磕頭。
“我們母子,拜謝仙姑多年前的救命大恩!”
蘇夕顏吓了一跳,連忙去扶人,途中看到孩子的身上配着一個香囊。
而香囊中,是一張驅邪符咒。
她猛然想起。
“你們是……當年于孤城中被妖魔追殺,我幫了一把的那對母子?”
“沒錯,是!就是我們!”
婦人看上去很是激動,連眼中都泛起了淚花。
“當年若不是仙姑及時出手,救下了我們,又給了符咒銀錢傍身;小民與孩子定不可能平安無事,早就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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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民丈夫沒得早,安置好居所後,便一直想報答仙姑,可卻一直杳無音訊;卻不料今日仙姑竟然途經此處,還叩開房門,真是不勝欣喜!”
蘇夕顏心道:
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她笑了笑,對于自己救下的人生活平安而感到十分欣慰,開口道:
“你們安定就好,我來此本是為了買一碗水,不想竟遇故人。”
婦人連忙擺手:
“仙姑,這可使不得!怎能要您的銀錢呢?一碗水算什麽?小民的命都是您救的。快進屋歇腳;昌兒!去摘菜,娘要燒竈煮飯,招待貴客!”
蘇夕顏倒也沒有拒絕,有地方歇腳,也是不錯的。
誰知才剛走了兩步,便向前栽倒。
她的身體太過虛弱,竟然就直接這麽暈了過去。
黑眼之前,似恍惚聽到了婦人的驚叫:
“仙姑!”
……
再次醒來時,她正躺在一處床榻之上。
那個叫做昌兒的孩子,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玩手;見人醒了,便跑了出去,喊道:
“娘!”
沒過多久,婦人應聲進屋;看到醒來的蘇夕顏後,面色一喜,連忙上前道:
“仙姑,老天爺保佑,可算醒了!您這樣一下子暈了三天,實在是把我吓壞了啊!”
她邊說,邊扶起頭暈目眩的蘇夕顏,坐到了房間的木桌旁;又擡起頭,對孩子使了個眼色。
昌兒立即會意,轉身跑去了廚房。
蘇夕顏頭還很暈,有些識物不清,聞言,開口道:
“多謝你照顧我。”
“仙姑,可萬不要如此客氣!說來,您身體這麽虛弱,也一定餓了吧,快吃些東西緩緩。”
她拿起孩子端來的粥碗,遞給蘇夕顏。
蘇夕顏伸手接過,舀勺喝了兩口,感覺胃中舒緩了不少,不再那麽乏力了。
婦人邊為她端來漬菜,邊開口道:
“唉,直到仙姑暈倒,我才發現您已有身孕,且月份已大;說來都怪我,未及時發現,讓您快些進屋。”
蘇夕顏夾起兩塊漬菜,放入口中。
雖不為珍馐,卻也獨有風味。
“不,其實應該是怪我;身子不好,暈倒在這裏,還勞你照看了這些多日。”
“仙姑可真是折煞我了!”
婦人看着她,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
“仙姑,您……這一身的傷是怎麽回事啊?”
蘇夕顏暈倒之後,婦人驚訝的不只是她已有身孕,還有那累累傷痕,和無數的血跡。
婦人着實被吓了一跳,把人扶到房中,簡單擦洗了一番;便去鎮上買了些藥,都是對孕婦身體有益的。
但喂了幾天,蘇夕顏卻一直未曾好轉。
直到今天,她自己終于醒來。
蘇夕顏頓了一下。
半晌,低下頭,沉沉的道:
“抱歉,我……并不太想說。”
夫人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既然人家不想說,那就沒必要再接着問。
于是,她立即轉移話題:
“仙姑,您腹中胎兒已有幾個月了?可取名字了嗎?”
聞言,蘇夕顏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點點笑意。
她輕輕撫上小腹,眸中藏着如水的溫柔。
“已經八個多月了,至于名字……暫時還沒定。”
婦人笑道:
“那豈不是馬上就快生了?我看不如這樣:仙姑身子沉重,月份也大了,不如就在此處安心靜養待産;等孩子出生後,再走也不遲。”
蘇夕顏放下粥碗,道:
“我已勞煩你多日,又怎能繼續……”
婦人連忙道:
“萬不要如此說。若無仙姑,我早已沒命;您就權當,讓我報了這救命之恩吧!”
蘇夕顏實在拗不過她,只得點頭應下;想拿出銀錢,卻又被塞了回去。
關上房門,昌兒擡頭問道:
“阿娘,你為什麽不繼續問仙姑事情了?她受了那麽多傷,肯定有很多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呀。”
婦人摸了摸他的頭,答道:
“每個人都有不願提起的往事。仙姑身受重傷,定是有所遭遇,但我們不能問,要尊重她。”
昌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哦……”
婦人起身,看向一旁的房門。
她雖是市井小民,但是多少,還是能猜出來些的。
仙門之中的鬥争,不是自己能參與的。
但蘇仙姑既然逃了出來,那定要幫她一把。
如此,蘇夕顏便住了下來。
婦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且堅決不收銀錢;蘇夕顏與其相處,了解其是個好秉性的,還知道了她的一些經歷:
婦人的丈夫是一名獵戶,在城中售賣皮毛為生,婦人與其成親後,很快便生下了孩子;可惜,在一次出獵時,獵戶進山後被妖獸咬死身亡。
頂梁柱坍塌,婦人無依無靠,無法只得停了生意,想做活拼生計,卻碰上了妖魔屠城。
接下來,便是蘇夕顏出手相救。她帶着銀錢、抱着孩子,買了上百只幼蠶;行至洛川河畔,搭茅建屋、收絲織布。
如此,她漸漸的已成為小有名氣的織娘,城中衣鋪有不少訂單。
婦人平常的生活,就是喂養蠶蟲、壓杼織絲,用織好的布匹來換取銀兩,日子倒也和樂美滿。
她還特意給蘇夕顏織了件禦寒的衣物。
冬日已至,雪花已片片飄落下來了。
一月後。
這日,婦人半夜口渴,起身喝水,忽然聽到隔壁傳來聲聲壓抑的痛苦喘息。
那是……仙姑的房間。
婦人大驚,顧不得灑水的杯盞,連忙跑出房間,一把拉開了隔壁的木門!
看清裏面人的情形後,她驚叫一聲:
“仙姑!”
蘇夕顏蜷縮在床榻上,顫抖不已,冷汗浸了滿身,臉白如紙。
她咬着牙,死死壓制着聲音,可還是發出了微弱的痛苦之聲。
“您……這是怎麽了?”
夫人被吓得話都打顫。
蘇夕顏看見她,微微張口,道了聲:
“無事,我……”
話音未落,忽然喉頭一甜。
暗褐的黑血從她的嘴邊洶湧而出,觸目驚心。
“仙姑……”
婦人踉跄上前,将人扶起來。
蘇夕顏咳了兩聲,擦了擦唇邊血跡,道:
“別擔心,我無事。聲音小些,別吵到孩子,沒什麽的,吐出來就好了。”
昌兒還睡在隔壁,婦人立即降低聲音,可眼中還是泛起淚花。
“仙姑,這是怎麽回事?您不是在日漸好轉嗎?怎麽……”
“我這是淤血,吐出來是好的,真的沒事。”
蘇夕顏笑道。
好說歹說勸走了婦人,房門關上後,蘇夕顏終于忍不住,再次嘔出了一灘黑血。
這次的量,比之上次,更多!
看着痰盂中那片漆黑,她扯了扯嘴角,一下癱倒在了床榻上。
……果然,那碗藥,是要人命的。
雖然在遇到無塵大師後,受到他的調息幫助,血不至于走一步流一步;表面上看着像個好人了,來此修養後,也是顯得越來越正常。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都是假象。
每當夜晚,惡毒的藥性便開始攻擊她的靈脈丹田,再加上之前尚未養好的傷處,簡直痛不欲生。
每次藥性發作的時候,都是深入骨髓,刻骨銘心;日複一日,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敏感的神經。
其實,要想結束這種痛苦,并不是沒有辦法的。
只要運用靈力,将藥性引至腹部,讓其去攻擊胎兒,便有很大幾率可以流産。
雖然亦有疼痛,但總比這日日折磨要痛快的多。
可蘇夕顏沒有這樣做。
她寧願自己出事,也不想讓孩子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如果……一定要他們母子二人,其中一人的性命的話。
那,就要她的吧。
本來喝下那碗藥,就已經對不起孩子了,而且……
蘇夕顏撫上小腹。
日子,也快到了。
這麽想着,她強撐起身,下了床榻。
……
婦人有些輾轉,好不容易才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了。
她算計着日子,仙姑也快生産了。
嗯,做完早飯後便去城中一趟,請個接生婆過來,時刻準備,以防不測。
這麽想着,便去了廚房。
半個時辰後,她已然做好了飯食,行至房門前,輕聲叩響。
“仙姑,該用早飯了。”
無人應答。
“仙姑?”
一連叩了十幾聲,還是沒有聲音。
婦人慌了。
她推開房門,瞳孔驟縮。
房內,早已空無一人。
而房中的桌板上卻,多出了幾定金黃元稞。
以及,一封書信。
婦人顫抖着手,拿起書信,緩緩打開。
致謝信:
感念多日以來的照顧,實是勞煩。真未想到當年萍水薄恩,竟得如此回報。
我知,你是想報當年的救命之恩,我受其照顧一月有餘,已然完畢抵消。
我已臨近産期,你亦看到了那晚情狀,再留此處,只會為你徒增煩擾。
這些金稞是我身上僅剩的錢財,有些少,請勿要嫌棄;你一直不肯收,我只好如此。
今日不告而別,還請諒解;請勿與任何人訴說曾遇我之事;吾況特殊,易招禍患。
助力安胎之恩,永世不忘。
祝願:
此後平安順遂,餘生安穩。
多謝。
——蘇夕顏
看完這封信後,婦人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她喃喃哭道:
“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