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讀書
翌日一早,幾人起程,馬車晃晃悠悠出了城,進入一片竹林深處,再走約一個時辰,郁蔥之處,隐約看見幾棟孤宅。
沿着殘沿頹壁,葉瞬巡視一圈,道:“深山老林,無菜無酒,宋東陽,你是打算就此就此歸隐山林嗎?”
宋東陽将随身行李,遞給傻大個,道:“我們剛剛劫了白家地牢,還是消停點好。我收到消息,白書望下了江湖召集令,三門五派衆人已開始集結,瞧這陣仗,遠不是抓我們如此簡單。”
葉瞬道:“不是逮就是殺,那個老匹夫還能有什麽高招?”白浩正從屋裏出來,葉瞬看到他,臉上頓時有些尴尬,撇一眼宋東陽,本想求救,沒想到這人不言不語,拉起的缰繩,将馬牽往後院,葉瞬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宋東陽道,“你兩的問題還沒解決?”
宋東陽拾起一把幹草,塞進馬槽,道:“我們有何問題?不過就是他賴着不走罷了!”
“宋東陽,說你不知好歹都是輕的,白浩可不像你我,他是白書望照着三綱五常一板一眼教出來的正經人,今日,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你還蹬鼻子上臉鬧個沒完。”
宋東陽又拿一把草,使勁拽斷,道:“你懂什麽?”
“別怪我沒提醒你,感情這回事,靠天不如靠己,一個不留意,再想留的時候,可就不知道是哪分光景?你自己好自為之。”說罷轉身要走。
“你去哪?”
葉瞬留個宋東陽一個潇灑的背影,擺擺手道:“你兩繼續,我恕不奉陪,城裏還有大把的美食美酒在等着我。”
“那我爹呢?”宋東陽扔了手裏的草,喊道。
“自生自滅!”話音一落,葉瞬上馬,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宋東陽進屋的時候,正好看到宋境與白浩在切磋武藝。
剛接回宋境的時候,老頭“咿咿呀呀”,一句又一句的“我兒”甭提有多可憐。可這解毒後不過短短數日,手也不抖了、話也利索了,沒事還能與葉瞬、白浩過幾招。就近幾日,宋境一個閃身,居然把葉瞬摔了個“狗吃屎”,葉瞬當下面子便挂不住,非要纏着宋境再來,自己暗戳戳的用上內力。宋境收了手,留下一句:“黃口小兒,你耍詐。”便背身離開,留下宋東陽捂着嘴“哈哈”大笑,惹得葉瞬直到今日還耿耿于懷,這才道一句:“就你家老頭這身子骨,還需要大夫?”
自從那日敗了之後,這切磋陪玩便落在了白浩一個人的身上,比起葉瞬,這人脾氣簡直不能再好。有時甚至比宋東陽親手照顧更加穩重細心。
宋東陽為二人晾好茶,坐在一旁靜靜觀戰。十幾日的梅雨天氣終于過去,難得陽光大好,伴着微風徐徐,甚是宜人。
去了內力,只拼外功,宋境還能贏上半分。二人說是切磋,細看之下,宋境更似點撥,只是白浩悟性極高,不過幾個回合,便悟出這幾招幾式的內在真要。
陽光之下,一人威風凜凜氣度盎然,一人內斂溫潤隽秀從容。細看白浩,還真是賞心悅目,宋東陽簡直看得心生歡喜。
宋境:“東陽!”
宋東陽:“……”
宋境:“宋東陽!”
宋東陽驚得一下站起來,看着宋境,認真道:“爹,有何吩咐?”
宋東陽從小與宋境生疏,他雖身為武林盟主,可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為我獨尊的樣子,自小相處難免戰戰兢兢。這幾日出了地牢,日夜相對,反而熟悉很多。
尤其經過離別,宋境對宋東陽更多了幾分依賴,宋東陽也再不是那副吃喝玩樂的“二世祖”模樣。伴着失去的記憶,宋境也收斂了脾氣,更像一個爹。
只是剛才宋東陽猛然走神,宋境一喊,宋東陽被吓得又跌回到從前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此時,配上臉上的驚慌失措,倒有幾分滑稽,逗得宋境忍不住“哈哈”大笑。
宋東陽尴尬的抿一下嘴,道:“爹,你叫我何事?”
“這套劍法,是我……是我與何人所創?到底何人?”說到後半句,宋境自言自語,再細細沉思。
“爹?”
“我忘記了,可這劍法實在精妙,你與白浩一道練練吧。”
“好。”
宋東陽随手折一根樹枝,立于白浩身側。他感覺到白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狠一下心,卻并未回頭。
“天一道,地一道,四十九陣,虎浮龍翔。”
劍起身動,密林從中,一白一墨兩道身影相互掩映。
“以東為西,以南為北,随心所欲,令我卓得。”
幾式過後,一起一落,這劍法果然甚是精妙。
宋東陽忽感內力源源不斷,由內而外,再由外而內,他望向白浩的時候,白浩也在看他。
“中心所指,與神具出。”
宋境話音方落,白浩忽然收劍,宋東陽緊随其後。宋境看二人停了招道:“為何停下?”
白浩稍稍為難,剛要張嘴,卻被宋東陽打斷道:“爹,時辰不早了,傻大個應該已經備好飯菜,我們先吃飯吧。”
“吃過飯後小憩片刻,下午我們繼續讀書。”
“好。”宋境身體雖然日漸痊愈,可偏愛上教人讀書、寫字、還有習武,要求有人捧場,還要叫上宋東陽。宋東陽面上無奈,可比起往日,他覺得此時,宋境反倒更像是一個父親,兩人一起彌補了這些年丢掉的時光。
向屋內走的時候,宋東陽快走幾步,追上白浩低聲道:“我爹教,你就學,哄得他高興就好。”宋東陽知道,方才停手,白浩一定是顧忌到宋家武功傳教正統。若給旁人,有此機會一定狠不得多學幾招。
“嗯。”白浩點點頭又道,“下午我陪你一起讀書。”
宋東陽本來不打算應聲,想了想,還是微微點頭。
午後陽光,最是動人。
宋東陽翻出一個紅木大箱,把書展開,一本又一本的曬在鋪好的席子上。
白浩拾起一本王齡手稿孤本,道:“你家珍藏到是齊活,這種書非是愛極了書法才能尋得。”
宋東陽道:“我爹除了習武便是讀書。我也奇怪,老爺子明明看着五大三粗,怎麽好舞文弄墨這一口。這一箱子的書,比我那古董珠寶可是值錢的多,就沖這個,也不枉我把它們辛苦帶出來。”
白浩翻開一頁,忽見墨色字跡上三兩處斑斑點點,時光荏苒,血跡已退成了暗黑色。宋東陽不顧白浩看得認真,伸手奪下扔在席子上,道:“都是過去的事了,看這麽認真做什麽?”
白浩道:“沒什麽,覺得有些可惜而已。”
“有什麽可惜的。”宋東陽無所謂的說。
書曬得差不多,宋境便招呼二人進了屋。
落了座,宋東陽道:“爹,今天要讀什麽書?”
宋境随手拿起《莊子》,道:“愛讀什麽,便讀什麽?兩個時辰之後,寫下感言即可。”
宋東陽很是新奇,小心翼翼道:“愛讀什麽便讀什麽?”
“自然。”
宋境崇尚道家,總是逼着宋家多看道家,許多情誼過盛的詩詞,因果大善的佛經都是盡少涉獵的,更別說一些傳體小說。兒時逆反,越不讓看什麽便越想看什麽。為了這個,宋東陽沒少挨打。如今聽一句,他心中有些詫異,卻也瞬間輕松起來。
宋境走到架前問宋東陽,語氣輕柔,似詢問更似關心:“書在精,不在多,在喜不在厭,告訴爹,你今日想讀什麽?”
溫暖之氣從心底慢慢升騰,宋東陽道:“我想和爹一樣,讀《莊子》。”
“星河若海,冥以為道,悟得來就悟,悟不來順其自然即可,讀書固然要緊,可輕松才是源頭。”宋境語色溫和道。
“爹,孩兒曉得。”
“浩兒呢?”
白浩道:“已經選好了。”
于是三人各執一本,伏案而作。從前,宋東陽讀這些書,總是被這些聖人之言煩得昏昏欲睡,今日讀來,如順水行舟,所看之處,也有了很多新的感悟。看進去了,時間便也飛快,兩個時辰一晃而過。
合書,拿紙,研墨,執筆,動作一氣呵成,所言之物落筆已成竹在胸,一筆一畫正入神時,身後溫暖突然而至将他包圍。宋境手把手,帶着宋東陽寫下一字,道:“‘情’字不在筆而在神。”
停下手,宋東陽不好意思笑的笑。宋境望着他,一臉寵溺道:“用筆如用劍,我兒看着潇灑在外,終歸還是心太軟。”
宋東陽下意識的看一眼白浩,白浩也恰好擡頭。宋東陽立即轉移目光,趕緊将注意力落回紙上。
宋境踱步到白浩身前,仔細看看,點點頭道:“大氣凜然,剛正不阿,只是……”
宋東陽道:“只是如何?”
宋境仔細審視,默默看了一陣道:“筆鋒淩厲,可這筆畫每到“豎”落筆時,總感覺……不太直……”
宋東陽:“……”
白浩:“……”
宋東陽默默的把案上文章用書本蓋住,道:“時間不早了,爹,今日就到這裏吧。”
宋境再想瞅瞅宋東陽的,卻被宋東陽一下纏住胳膊,催促道:“傻大個今天做了爹最愛吃的紅燒帶魚,我們快些,不然一會該涼了。”
“好……慢點……慢點……”
白浩看着兩人匆匆忙忙出了門,走到宋東陽案前,挪開書本,拿起文章仔細看看,嘴角輕彎,心滿意足的出了門。
夜過半,月光灑了一地。
一陣風略過,白浩行至院中,卻看一人面向竹林,靜立于夜色中。
“要走了?”宋東陽轉身,看着白浩,聲音莞爾,是難得的溫柔。
白浩語色坦然:“回家看看。”
宋東陽道:“是該看看。”
白浩淡淡道:“那日之後師兄弟們死傷頗重,我爹似乎也受了傷。”
“好。”宋東陽停頓一下,稍稍思量,開口道:“你打算……何時離開?”
白浩道:“恩怨情仇,總該有個公道,待解決這些,不知那時再論去留還得及嗎?”
“來得及吧。”
兩人沉默,對望片刻,稍稍有些尴尬。
“我走了……”
“嗯……”白浩閃身。
“哎……”宋東陽話音未出,這人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嘆一口氣,那句“早去早回”終究沒有說出口。
第三卷 人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