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這個擁抱實在是太溫柔了
少女身形纖弱, 擡起的手微微顫抖,臉色有點蒼白。
明明剛才還一副快要哭出來可憐兮兮的模樣,現在卻像炸毛的狼崽, 仿佛只要對面的人再多說一句,她就會撲過去咬他。
解西池忽然想起來一句話。
狼若回頭,不是報恩,便是報仇。
他垂下眸, 抓住少女細白的手腕,邁步往外走,低聲道:“不是要去寵物店嗎,再晚就關門了。”
外面天已經黑下來了,只有路燈映出淡薄的微光。
南宛白不知道前面是否有寵物店, 也不知道順着這條路一直走會去哪裏,她只是任由解西池拉着自己走。
地面上的影子随着走動輕晃, 模糊地重疊在一起。
少年側顏被夜色的黑暈染得冷淡模糊,表情是從未有過的陌生、冰冷,壓抑着近乎暴//虐的戾意。
南宛白眼神輕顫,看向他的手。
他抓得很緊,似怕她會跑了一般。
像小時候無措地攥緊卷子, 紅了眼眶卻倔強地不肯落淚的那個男孩。
故作堅強的,其實是他。
路過一家藥店時,南宛白停下腳步, 往回抽了抽手, 沒拽動,依舊被抓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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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西池了然, 調轉方向, 領着她進了藥店。
小姑娘輕車熟路的買了一堆藥, 心裏一澀,輕聲道:“下次再去寵物店,先回我那。”
解西池“嗯”了一聲,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上車以後,南宛白仍然心有餘悸,回想起自己口無遮攔說的話,腦袋一歪,想撞車窗。
但她忍住了。
那是解西池他爸,血緣上法律上名義上各種意義上的父親。
然後她,靠着一腔熱血,勇氣沖昏頭腦,對着解西池他爸陰陽怪氣了一番。
簡直不敢再看解西池他爸的表情,總感覺下一秒就會被打。
眼看着路邊景色越來越遠,南宛白偷瞄了眼坐在旁邊的解西池。
少年全身上下帶着一絲難以言述的陰郁,眼神沉冷。
這絕對是在生氣……
到家後,解西池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南宛白。
小姑娘沒閑着,擰開碘伏蓋子,用棉簽沾了少許,小心地幫他處理手上的傷口。
她輕托着他的手,能感覺到溫度一點一點傳遞過來,男生的手要比女生的手大許多,蓋在上面,能夠完全遮擋住她的。
上藥比以往每一次接觸都直接,且漫長。
氣氛一時陷入詭異的安靜。
南宛白想起來什麽,随口道:“衣服脫了。”
解西池一怔,定睛看她,能看見她表情十分認真的也在看他。
大概僵持了一會兒,南宛白先動了,揪着他T恤下擺,就要掀起來。
解西池眼皮狠狠一跳,連忙按住她的手,嗓音略啞,帶着股不明的情緒,低道:“亂說什麽呢?”
南宛白面上表情不變,沒在意,“你身上也有傷吧,我買了紅花油。”
說着,她另一只手從塑料袋裏變戲法似的掏出來一瓶紅花油。
“南宛白。”
解西池很少叫她全名,語氣多了幾分認真,“我是男的。”
不肯松手。
南宛白力氣自然比不過他,但也執拗得很,兩人維持着動作,誰都不服輸。
她眉頭緊蹙,沉聲道:“別逞強。”
解西池輕嘆了口氣,無奈地減了些力道,沒頭沒尾來了一句,“你是真不跟我客氣。”
話沒說完,南宛白嫌他墨跡,直接将衣服翻開,露出緊實的腰腹,沒有多餘時間去欣賞,注意力便落在了幾處刺眼的深色上。
淤青和淤血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看上去格外可怖。
南宛白咬了咬牙,剛要說話,解西池就特別懂事的自己去拿紅花油。
老實說,紅花油的味道不太好聞,打開蓋子時,解西池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到底是忍住了。
“我自己來。”
南宛白這次沒和他犟“嗯”了一聲別過頭,不忍看下去。
“你之前,也打架嗎?”她問。
“打過。”他答。
沒說為什麽,她也沒繼續問。
客廳再次安靜下來,兩人心思各異,茶幾上的手機震響過幾次,有電話打進來,誰也沒管。
解西池快速處理完,微仰着頭靠在沙發上,眼眸半阖,無端生出幾分疲憊感。他手自然垂在身側,本是冷白皮,這會兒上面抹了層碘伏,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頗顯狼狽。
南宛白蹙眉,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什麽,無力感蔓延開來。
“今天吓到你了?”解西池聲音很淡,幾乎沒有起伏,似是随口一問。
“沒。”
南宛白一本正經道:“我看電鋸驚魂死人時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的,你這算什麽。”
解西池知道她一貫嘴硬,失笑道:“那我明天去打個人行嗎?”
南宛白:“……?”
就挺突然的。
這話說的讓人沒法接。
少年撩起眼望向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唇角稍揚,只當她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或許是南宛白并未因圍觀打架而表現出異樣,亦或者是她本身的存在,就令人感到放松,解西池忽地提起當年一件舊事。
“你十歲時,哭着和我說‘不能打架’,還記得嗎?”
南宛白一愣,緘默不語。
塵封的記憶,久到自己都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再次想起時,卻發現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表情,都牢牢刻在腦海裏,如影随形。
再聯系上解西池打完架後的局促不安和莫名其妙的道歉。
一切似乎有跡可循,順着“打架”這根線,全部串聯在一起。
南宛白吃力地擠出一抹笑來,壓着聲音裏的抖,“解西池,你是不是傻?”
解西池沉默了幾秒,擡起手,用指腹輕碰了下她濕潤的眼角。
“我不問了,你別哭。”
南宛白用力咬着嘴唇,眼淚卻沒出息地往外湧,視線頓時一片模糊。
解西池俯身用手去擦,卻怎麽也擦不淨,最後只能将人按進懷裏,掌心貼着她的背,順着脊背的紋路,一下一下輕撫。
能感覺到,她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服,亦如多年前,做過無數次的動作。
南宛白身子輕顫,壓不住的酸澀感從心底湧上來。
她有點慌了。
這個擁抱實在是太溫柔了,讓人想要沉溺在其中,将一切全盤托出。
想告訴他,埋藏在記憶深處,對其他人來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狐貍設下的陷阱,沒人能夠逃脫。
遲來的委屈,一瞬間爆發。
“他們罵我……”南宛白低聲道:“好多人罵我,扯我頭發,還推我……”
她說的語無倫次,大腦一片空白,思維仿佛凝滞了般,無法思考。
“他說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就和他打起來了……”
年歲尚小的孩子,還不太明白語言對人的傷害,卻先學會了如何用語言傷人。
南宛白小時候話少,總是會有一些淘氣的男生過來找茬,落在大人眼中,無非是一句“小孩子鬧着玩”輕松帶過。
她想不起來那些男生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子,那些話卻忘不掉。
像是地獄裏才會發出的聲音,一字一句重重砸在那個十歲的女孩心上。
“是南宛白,沒人和她玩。”
“我爸說了,她就是個掃把星,有娘生沒娘養,沒人要的野孩子。”
“野孩子哭了哈哈哈……”
一群小孩子笑作一團,起哄地圍着她,不停說着“野孩子”三個字,時不時伸手推搡幾下。
女孩臉色蒼白,用手背抹掉眼淚,朝着聲音最大的一個男生沖了過去,她打架沒什麽技巧,無非是抓咬,發狠得模樣像只不受管束的狼崽,死咬着不松口。
哭喊聲刺得人耳朵都在疼,意識不清。
大人們聞聲趕來。
女孩被強行拽開,痛覺後知後覺恢複。
頭皮因為頭發被拽火辣辣的疼,腦袋不記得被捶打了幾下,暈乎乎的,卻哭不出來了。
她看到,許多大人圍着受傷的男生,抱着哄他,語氣溫柔,眼神滿是心疼。而後,厭惡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她的身上。
孤立無援。
那一刻,仿佛明白了什麽。
原來,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資格哭。
原來,她這樣的,就叫野孩子。
這件事,在當天下午得到證實。男生的家長找上門來,那個男生縮在媽媽的身後,雙手抱住媽媽,看着他的媽媽是如何為自己撐腰的。
即使是錯誤的一方,依然可以得到來自親人的保護。
恍惚間,女孩意識到自己背後空無一人,沒有人會問她疼不疼,沒有人會在意她發生了什麽,沒有人會無條件地哄她。
塵埃落定時,所謂的“家長”,只有一句,“還不趕緊給人家道歉。”
可她真的好疼啊……
女孩蜷縮在房間的角落,眼眸空洞無神,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那天,解西池照常扒着窗臺敲窗戶來找她。
隔着透明的玻璃,女孩縮着身子,試圖将狼狽不堪的自己藏起來,麻木一般地小聲道:“不能打架……”
再也不要打架了。
小孩子轉述事情往往不太全面,有說南宛白是小狗愛咬人的,有說南宛白打架的。他們似乎并不知曉自己的行為,是在欺負人,反而覺得是很正常的事。
因為正常,所以在說話時,并未着重關注。
更多的是說“打架”。
解西池聽到的版本很多,總結下來是六個字——
離南宛白遠點。
他以為她是讨厭打架。
而他不想被人讨厭,便不在她面前與人打架,這個習慣,持續至今。
随着時間的流逝,童言無忌的話語,似乎只有當事人才會記得。
說話的人,不會記得自己說過什麽。
在他們看來,那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過些時日,也就忘了。
這個擁抱,來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