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19章
秘密
窗外的雨水落在玻璃上,流下一道又一道似哭泣般的痕跡。
南宛白坐在座位上,解西池就站在邊上,她渾身僵硬,緊繃的弦“啪”的一下斷了。
只見解西池饒有興致地點點頭,玩味道:“那應該孝敬什麽呢?”
夏芝芝認真思索片刻,給出建議:“你既然能來投誠,心意就是有了,平時有點眼力見,買早餐啦,主動幫寫作業拎個書包撐傘遞水……”
她掰着手指頭一樣一樣數着,全然沒發現南宛白的頭越來越低,快要一頭紮進去了。
細數完以後,夏芝芝看向解西池,嚴肅道:“你現在是不是應該改口叫老大了。”
南宛白:“……”
饒了她吧。
她大概能猜出夏芝芝為何會演變成這樣的思路。
兩個小人出現在腦海裏,一個腦門貼着白字,一個腦門貼着解字,白字小人和解字小人開始掐架,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白字小人最後踩着解字小人,獲得勝利,也就是江湖道上的“老大”。
可是,這場大戰,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啊!
宣戰什麽的,更是沒有。
南宛白正在思考怎麽和夏芝芝解釋清楚這亂七八糟的事,說點話挽回一下形象,就聽見頭頂響起相當淡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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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南宛白,我老大。”
南宛白當場心梗。
她遲疑了下,仰着臉看解西池,好心關懷道:“你是瘋了嗎?”
回應她的是一聲很輕的嗤笑。
與此同時,原本俯視角的解西池突然躬身,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漫不經心道:“等你罩着呢。”
距離拉近意味着,南宛白不用繼續維持仰視的姿勢。
四目相對,被困在座椅之間,毫無閃避的可能性。
少年碎發淩亂,長眸半垂,整個人看上去又頹又懶,卻在某種時刻,給人一種格外認真的錯覺。
等南宛白反應過來時,已然錯過了最佳時機。
解妲己今天不做人了。
他從旁邊拽了把椅子,非常散漫地坐上去,長腿伸到南宛白凳邊上,很沒形象包袱的拆着餅幹包裝。
南宛白簡直沒眼看。
伴随着塑料包裝“嘩啦嘩啦”的聲響,解西池撕開包裝,骨節分明的手指勾着裝餅幹的透明托往外一拽,而後推到南宛白面前。
夏芝芝豎起拇指,誇了一句:“上道!”
南宛白:“……”
上的是黃泉道吧。
教室裏安靜無聲,只有雨滴拍打窗戶的聲音,像是敲擊在心鼓上,随着幾聲雷響,要将人淹沒在其中。
夏芝芝忽地開口問:“解西池,你是怎麽想通,棄暗投明的啊?”
解西池指尖在桌上有節奏地輕點,漆黑的眼不經意般掃了眼裝死的南宛白,随口道:“救命之恩。”
南宛白微不可察地磨了磨牙。
早知如此,當時就該讓他血濺當場。
別說了別說了,再說下去,自//爆給你們看啊!
夏芝芝“啊”了一聲,似在思考這是個怎樣的救命之恩,過了會兒,才道:“你的意思是,南宛白以德報怨,救你于水火?”
解西池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目光往女孩身上一瞥。
小姑娘耷拉着腦袋,意識放空,跟靈魂出竅似的,沒吃餅幹,也沒參與聊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恩人?”解西池叫了她一聲,語氣聽起來有點随意。
不顧他人死活那種随意。
南宛白身子一抖,擡眼看過去,發現解西池在看餅幹,似在問她怎麽不吃。
她拿起一塊放到嘴邊咬下。
裏面夾心是藍莓味的,外皮酥脆,果醬粘稠,一口下去,甜是挺甜的,就是粘牙。
南宛白吃了兩塊,又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吃不太好,把餅幹往中間位置推了推。
意思很明顯,大家一起吃。
夏芝芝小心翼翼拿了一塊,眼睛亮晶晶的,吃東西時也像松鼠,兩只爪子端在前面,小口吃着。
南宛白很少有這種和女生相處的時候,她偏過頭看解西池,抿了抿嘴,沒說話。
解西池了然,唇角稍揚,鼓勵地擡擡下巴。
說實話,南宛白有時候挺佩服他的,就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事,這人都能和平常一樣,坦然處之。
解西池一直是那個解西池,從未變過。
周圍人的想法影響不到他,他該怎麽和南宛白相處,就怎麽處,好似永遠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麽。
雨很大,教室沉悶,卻有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在悄然蔓延。
斷了的弦,在雨中跌跌撞撞尋找着方向,仿佛能過穿過這場暴雨,回到十年前。
那日——
落日餘晖将人的影子拉得特別長,人影晃動,途徑之時,還會響起嬉笑打鬧的聲響。
紅色的磚石堆積成的牆并不隔音,卻能擋住外出的腳步。
陰沉陰郁這樣的标簽,用來形容南宛白,似乎也沒有錯。
七歲的她,瘦瘦小小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睛裏全是防備,蜷縮在房間的角落,窗簾旁邊。
直到窗戶被人敲響。
平房的窗戶不高,小孩子都能夠到,有個男孩雙手扒在窗沿上,探個腦袋好奇地往裏面看。
當看到人時,他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是剛搬過來的,叫解西池,以後一起玩呀。”
這塊兒小孩子挺多,大人們夏天時也會在外面擺上桌子打打撲克,一來二去的,大人玩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倒不用怎麽操心去帶孩子,他們自己就能玩的很好。
平房靠山,有時候一群小孩還會去抓螞蚱,山下有條火車軌道,邊上奇形異狀的石頭多,他們經常去那裏撿石頭。
南宛白沒撿過,這些都是她聽到的。
小時候的孩子還不懂男女之別,卻已然一副小大人模樣,說着什麽,“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才不和女生玩。”這樣的話。
好巧不巧的,附近男孩子多,南宛白一個女孩子,在裏面格格不入。
她不是主動的性子,話也少,自然就沒人和她玩。
南宛白走到窗邊,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聲音帶着稚嫩的軟音,“他們都說,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子玩。”
所以,即使孤零零的,也無所謂。
早就習慣了。
解西池似懂非懂地點頭,“這樣子啊。”
他走了。
再見面時,是他和一幫男孩子從門口經過,短短時間,他已然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有說有笑的。
聲音穿透牆壁,落在耳中,年幼的孩子還不懂孤獨是什麽,卻先體會到了孤獨的感覺。
後來,解西池他們幾個不知道害怕的,抓了條蛇,讓大人們一頓訓。
南宛白安靜地待在家裏,在小桌子上做數學題。
解西池他們爬山。
她練習寫字。
解西池他們抓蜻蜓,摸蝌蚪。
她背乘法口訣,認識圖形。
南宛白成績從小就好,發揮也穩定,考雙百是常态,老師經常誇她聰明,但不知道為什麽,誇完以後,總是會加上一句。
“之後也要這麽努力才行。”
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麽要一直努力?
她不懂,但不會問。
她依稀能感覺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是有哪裏不太一樣的。
但具體哪裏不一樣,不清楚。
附近的孩子基本都在這個學校上學,解西池是後來的,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種魔力,老師們喜歡他,同學也都愛和他玩。
被簇擁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
學校有什麽活動,需要小主持人,基本就是解西池沒跑了。
男孩笑起來時,滿是蓬勃的朝氣。
相比之下,南宛白仿佛永遠徘徊于灰暗的邊緣,許是沒人告訴她,走出去,需要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所以她就那麽一直停在原地。
被無形的牢籠困住。
直到開家長會那天,小孩子們搬着小凳子乖巧地坐着,旁邊挨着家長,呈半圓狀圍坐在一起互相問候,就差等老師來了。
南宛白低着頭,沒看任何人,手裏緊緊攥着卷子。
“你家長沒來嗎?”有人湊到她旁邊,驀地出聲問道。
南宛白頭低得更低了,聲音悶悶的,“沒來。”
下一秒,胳膊就被人抓住,往外拽。
“那你開什麽家長會,走啦。”
行動快于思考,腳邁出去以後,再想回憶起是哪條腿先動的,已然忘記了。
解西池的眼神落在她卷子上,“滿分诶,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他雙手合十,做拜托狀。
南宛白身體緊繃着,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在找她學習,而不是玩,是不是就不用遵守男孩子不能和女孩子玩的規定?
事實證明,解西池就是個騙子。
狡猾的狐貍,靠着好看的皮囊和能說會道的嘴,就能把人忽悠得團團轉。
他自己就能考一百,哪裏需要人教。
後來長大,南宛白有問過解西池,那個時候為什麽要把她拽走,還說謊。
解西池低聲道:“你看起來,快哭了。”
“不可能。”南宛白反駁,“我們狼族都是流血不流淚的。”
兇狠的孤狼,會潛伏在一個地方很久,觀察着獵物的行動方式,給出致命一擊。
南宛白也是個騙子。
她若是不願意走,怎麽會被人一拽,就跟着跑了。
她沒問的是——
那天解西池的家長,為什麽也沒來。
還有,他眼睛為什麽紅了。
到底是誰在逞強?誰在哭?
這好像成為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隐藏在最深處,無論外表多麽光鮮亮麗的人,都有各自的煩惱。
和令人痛苦的事。
以及,常年佩戴的僞裝,用來保護那個脆弱的自己。
本以為這些回憶,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褪色,卻不曾想,種子早已在地下生根發芽,不可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