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害怕
害怕
成人禮之前是百日誓師。高三學生邊跑操邊喊誓師口號：
高考大關, 已到眼前；
修我戈矛，立我誓言；
從現在開始——
心無旁骛，為學是先：
步步為營, 穩打穩幹；
刻刻苦練, 敢為人先；
懸梁刺股，水滴石穿；
我心不變, 我行撼天；
意氣風發，披荊斬棘；
十載寒窗，百日苦練；
敢叫日月換明天, 直挂雲帆濟滄海；
寶劍今朝試鋒芒，我輩步步登金榜；
高考必勝！我必成功！我必成功！
林留溪喊完, 領導就開始獻詞, 廣播裏播放催淚歌曲，大家都抱在一起。很多人都哭了, 秦思語是哭得最大聲的那個，黃曉莉隐忍克制, 最後還是摘下了眼鏡。雖然相處只有一年，但感情這東西哪是時間能衡量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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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獻完詞, 各科老師也開始獻高考祝福，然後是年級主任。林留溪擡起頭，無人機在蔚藍的天空上飛, 想起自己初入校園的時候也是這麽藍的一個夏天。
百日誓師結束。他們就要離開操場去體育館舉行成人禮。
操場的最邊緣擺着一排鼓，校領導和年級組的人在那敲。離開的時候老師反複強調的紀律早就沒有了，鼓聲咚咚，自然吸引了很多學生沖上去搶棒槌。秦思語接過朱雷軍遞過來的棒槌敲。學生和老師打成一團。
林留溪在敲鼓的人之中看見一個女領導, 當即愣在原地。女領導戴着金屬方框眼鏡，紮着精幹的高馬尾, 笑着望着學生看起來很和藹可親。
這，這不是自己初中的歷史老師嗎？
林留溪反複确認這的确是她沒錯。
初中的時候，歷史老師一直對自己很上心。誰能想到再次見面她已經是二中的副校長了。
林留溪想也沒想就笑着跑過去。
歷史老師看見她跑過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對她說：“同學，你怎麽了？你也想敲鼓嗎？”
這樣啊，不記得我了啊。
林留溪笑得牽強，輕輕嗯了一聲。
成人禮的流程倒是簡單許多。
舞蹈生開場之後，學生代表，老師代表，家長代表，校長紛紛走上大舞臺。
最值得一說的就是這個家長代表，一走上臺就霸氣道：“我今天送你們三句話！”
三句話！
正當大家都以為這家長會是今天廢話最少的那個，這聽她巴拉巴拉開始了長篇大論。林留溪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愛講話的人。
她聽得不耐煩了，就道：“不是說三句話嗎？這都幾句話了？”
謝昭年聽罷就笑了：“是三句話啊，只不過中間都是逗號罷了。”
林留溪：“……”
林留溪：“哈哈哈。”
真會說話。
這天很多家長來了，她看見了謝昭年的爸爸媽媽。他爸爸出院了，雖然坐在輪椅上，和謝昭年很像，老了都是一張深受中老婦女喜愛的臉。很儒雅，和謝昭年倒是兩個極端。
她突然就不想看見自己的父母。感覺這個場面很尴尬，她讨厭林濤假惺惺的模樣，讨厭媽媽時不時讓她無所适從的過度熱情。
但媽媽還是來了，獨自一人來。
“溪溪？”
林留溪淡淡應了一聲。
媽媽問：“你那個朋友呢？”
“哪個朋友。”
“陸輕悅啊，你之前一直挂在嘴邊的。你們不是玩得很好嗎？快叫她過來我跟你們合個影。”
林留溪一怔。
為什麽掰了這麽久還是能從別人口中聽見陸輕悅的名字？
她沉默了很久才說：“不用了，她有事去了。”
話還沒說完，林留溪脖子被媽媽攬住，媽媽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将她的臉對準手機。林留溪這才發現媽媽原來一直在跟人打視頻。
“我女兒馬上要高考了。你看看，是不是長得很好看啊？”
對面她大姨一樣的人笑彎了眼：“好看的，女大十八變，溪溪今年一定考個好大學！”
林留溪勉強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回教室了都還在思考那人是誰。
要拍畢業照了，班上的女生都開始化妝。林留溪拉下頭發上的電話圈，從書包裏拿出剛買沒多久的鯊魚夾。
頭發散在身後，她發尾已經在肩膀以下。
林留溪拿了面鏡子立在桌上，兩手在後面一直在撥弄頭發，感覺夾歪了。林留溪看不見後面。
她擡眼望向窗外想去找馮樓雨幫她夾一下。
但餘光看見了謝昭年。
林留溪勾唇道：“謝昭年，我鯊魚夾是不是夾歪了。”
少年撂下筆打量她半天，撐着下巴道：“你猜。”
“那就是歪了，”林留溪垂眸，“你幫我夾一下吧。”
謝昭年想了想：“我不會。”
林留溪有點失望：“這個比數學題簡單。你不幫就算了，我自己再試試。”
她摘下鯊魚夾放桌上，把頭發重新卷起，正要去拿的時候，謝昭年卻手指壓在鯊魚夾上，冷白的皮膚與鯊魚夾上的木紋形成鮮明的對比。
林留溪一愣，鏡子中映出少年散漫的眉眼。
謝昭年捏了捏夾子，拽拽道：“好心幫你一次。”
少年瞥眼，鏡中少女出落了許多，臉頰奶白泛紅，下巴也比起高一尖瘦了許多。她低下頭的時候劉海過長會有點遮眼，所以她平時寫作業的時候都是拿卷發筒把劉海卷起來寫的。
比貓可愛。謝昭年走神。
就當夾子要觸碰到林留溪頭發。走廊上的謝昭年媽媽突然回過頭，眼睛微眯，喊了謝昭年的名字。
少年忽而放下鯊魚夾，別過頭去：“我媽喊我，還是你自己來吧。”
林留溪道：“好喔。你去吧。”
就差一點點。
謝昭年走得像是一陣風，很快座位上就空了。她喜歡他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被陽光暴曬過的味道。很可惜，也就一百天了。
她最終還是自己把鯊魚夾夾上。
緊張而又争分奪秒的學習一直持續到高考前。高考前三天放假，林留溪把書搬回家，走之前謝昭年讓她多複習一下數學。
這是他們高考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林留溪高考跟謝昭年不在一個考場，她在本校，謝昭年到郊區的一所普高。
放假的那三天，她本來不怎麽想看書，想起謝昭年的話又拿出數學公式的那本小冊子看了看。嗯，還有數學書。
林留溪從書包裏拿出來想要翻開。
媽媽在門外喊她早點睡覺。那就明早起來看吧。
可明早她還在睡夢中就被樓道內的咚咚聲吵醒，她煩躁地打開手機，才六點……神經病吧。
她立刻火大地打開門。
不知道哪個小情人的兒子又在樓道那跳來跳去。林留溪家一二樓的樓梯是木制的，人在上面跳來跳去聲音很大。更別說林留溪的房間本就靠近樓道。
她起床氣一直很大，跑上去就大喊：“傻逼東西，吵你媽吵呢。幾點鐘？六點鐘，跳來跳去是得了精神疾病嗎？”
小男孩無所謂地擡起頭，眼睛很黑：“你是誰？”
小孩健忘。或許他早就不記得了。
男孩對着樓下喊：“媽媽，這個阿姨是誰啊？為什麽會在我家？”
林留溪火立即就上來，幾步上前推了他一把：“你給我搞清楚點，這是我家啊！我從一歲長到十七歲的家！你一個私生子，賤種，你給我滾啊！”
哪想t男孩沒站穩，失重從樓梯上摔了下去。他腦袋像橙子一樣旋轉，在樓梯的拐角處停了下來，放聲大哭。
她家樓梯是有護墊的，按理來說應該沒事吧。沒事吧？
連林留溪自己都不确定。
男孩的媽媽從聞聲從樓下跑上來撥打120，然後惡狠狠瞪向林留溪。
“林留溪，我兒子要是有事你就給我去坐牢！才這麽小手段就這麽狠辣了！我兒子今年才六歲！你這是謀殺知不知道！還高考？我要把你送去坐牢！憑什麽你這麽好過啊？”
“你們一家把我害成這樣，你爸爸林濤就是個畜牲！說好給我安排工作給我房，老子才退學，生下他的種，現在呢？老子一分錢都沒看見。他這個大女兒就要把我兒子殺了！我兒子究竟怎麽你了？你居然要把他從樓上推下去，你看我不爽就直說啊！對小孩下手真是惡毒！”
聽到坐牢兩個字，林留溪也害怕。
不會有什麽事吧？真的不是有意的，剛剛太生氣了。
為什麽倒黴的總是我，這明明是我的家，我本應該快快樂樂參加高考向喜歡的人表白的。
但現在……好害怕。
未知的恐懼化為一個深不見底的囚籠，林留溪神情慌張。救護車來了，男孩媽媽抱着男孩下樓。
林留溪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林濤和她媽媽都不在家。她打開好友列表，一個能說這些的人都找不到。外面有人在敲門。
她顫聲問：“誰啊？”
“是我。他們已經去醫院了。”
林留光的聲音。
林留溪說：“滾。”
林留光沒有走，而是貼着她的房門第一次叫了她一聲姐姐。
聲音很輕，林留溪還是聽見了。
林留溪忍着哭聲：“你來幹嘛？”
“姐，我昨晚上想到我們小時候的事了。”林留光說。
林留溪貼着門，沒有回應他。
“你還記得我們去廣西的那次嗎，我們兩個玩，你跑上車關門的時候不小心夾到了我的手。林濤就不分青紅皂白打你。”
林留溪依舊沉默。
林留光繼續說：“我不知道我的那句‘我在和你玩’會給你照成這麽大困擾……我後面也在後悔，但那時我也害怕生氣時的林濤。”
林留溪擦擦自己的眼淚，失笑道：“你說這些是想幹什麽？向我贖罪嗎？你多大了啊。”
有時候陸輕悅說的真對，自己就是一個冷心冷肺的人，傷害就是傷害，遲來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
林留光顯然也猜到了她會這麽說，輕聲道：“我其實是來說，假如他們問起剛剛的事情，你就說那小畜牲是我推的。你只是看他不爽罵了一句。你好好高考，考個好大學。”
他故意将一切說的很輕松：“我這人也就這樣了，不是讀書的料。但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能毀在他們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