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有仇報仇
第090章 有仇報仇
寧歸蘿端坐人群之中, 背上依舊背着昔年師尊親贈的那柄輕薄小劍,可身上服制已不是蓬萊學宮劍宗的白衣,而是改換作了越琴山莊的金盞黃色裙衫。
她聽着驟然撞響的鐘聲, 一雙眼睛直勾勾望向了某座蓮花玉壇之上。壇上相戰的那兩道身影她都十分熟悉, 一位是她視作絆腳石的大姐, 一位曾是她看不慣的同門。
然而此刻寧歸蘿看着随着寧心屏狼狽閃躲的動作而不斷顫動的家紋香球, 默默想道, 在二者之間,她倒還寧願是景應願贏。
不遠處,同樣在壇下觀戰的柳姒衣倒吸一口涼氣:“小師妹好輕靈的身法!感覺此戰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她這話說的不錯。玉壇之上,景應願仰身躲過寧心屏率先削來的一道劍光, 瞥見那張與寧歸蘿有三分相似的臉時,心中不免有幾分詫異——
她真的是越琴山莊的人嗎?
自鐘聲響後, 寧心屏便先聲奪人, 朝着她連連劈出十數道劍光。越琴山莊用的兵器似乎都是輕薄趁手的劍,劍身劃過長空有肖似琴聲的輕盈風聲,寧歸蘿用這套劍法時還可稱得上一句風雅敏捷,而寧心屏卻用得有些吃力,兩相對比之下, 實在有些平庸無奇了。
景應願并不急着出手,她躲過對方斬來的靈光劍影,在如琴般的雅樂聲中細細看清了越琴山莊慣用劍法的走勢,這才翩然站定, 挑着寧心屏緩息的當口,反手拔刀——
剎那之間, 天地失色,素裹春顏!
風中的花香與春意被景應願直直斬下的這一刀生生劈散, 觀臺上,有人望向她們這邊,冷哼一聲道:“這孩子,真是心機深重。”
琴心天姥看着這驚豔到讓衆人齊齊失語的這一刀,心中不虞。方才景應願閃躲的動作她都看在眼裏,無非是想誘着寧心屏以為自己先占了上風,好使對方将整套劍法都展露出來供她研究。
寧心屏上了當,做了陪襯,功法也不如人家,琴心天姥面色更是難看。此時卻聽她旁邊有人詫異道:“這樣便是心機深重了?”
說話那人正是桃花島的水無垠。水珑裳贏得輕松,此時已經下場休憩去了,她便将目光挪至了景應願所在的玉壇之上,怪聲怪氣道:“真弄不懂你們十三州上的人。她躲也不是戰也不是,你幹脆讓這孩子躺平任打算了。老前輩,心裏那麽多彎彎繞繞,會隕落得很早的。”
琴心天姥許久不曾被人如此忤逆過,扭頭見是水無垠,不好估摸她的修為與路數,更不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與她鬧起來,于是只好一拍桌案,怒道:“野蠻,真是野蠻!都是做人娘親的人了,怎的說話還如此粗俗!”
沈菡之一直坐在最中央的那張觀臺上觀戰。
這張觀臺本該是明鳶坐的。她此時坐在此處,心中更是煩躁。聽見琴心天姥這樣譏諷自己的門生,沈菡之沒有發怒,只是側過臉看了她一眼,語氣毫無起伏:“不止做人娘親的說話粗俗,做人師尊的拳頭也是很不講道理的。”
這時便聽有人笑着打圓場:“都是為了自家孩子,幾位都消消氣吧。”
一旁從未出過聲的玉自憐往不遠處看去。只見此時開口和稀泥的是一位中年男修,留着長髯,眉目也很和善。她記性奇好,認出這是第十一州司家的某位長老,她二百年前去司家時曾見過此人一面。
這人身後站着随行而來的一位男修,似乎是他的長子,司羨檀與司照檀的一位表哥。他容貌不錯,只是眉眼中總有種淡淡的倨傲,這點不知從何而來的倨傲将他襯得十分俗氣。
司家這位長老說完這話,以為自己在這群大能中算是露了臉,之後的談話多少也能插進幾句,套套近乎。卻沒想他說完這話後卻沒有一個人肯理會他,都将頭轉回了蓮花壇之上,開始專心致志地看起大比來。
他很有些尴尬,輕咳兩聲,埋頭喝了口茶,便也佯裝認真地開始觀戰。
此時景應願她們那張蓮花壇上已是白雪皚皚。
只聽喀嚓一聲,倒地翻滾之間,那枚上刻精妙家紋的香球被壓碎,沾染上了素淨雪色——
寧心屏跌倒在地。
刀光映亮了她姣好的臉龐,那雙與寧歸蘿三分相似的眸子被驟然斬來的這一刀晃得微微扭曲,內裏包裹的不甘與惡意如糖漿般溢了出來,在她的面龐上緩緩流淌,最終化為一個殘忍的微笑。
見景應願提着刀踏雪行來,她骨子裏的那幾分優越與惡劣也在最後冒了苗頭。她扯出一個笑,嘲諷道:“自你登壇起我便聞見了你身上凡人低賤的臭氣,聞之簡直令人作嘔!景應願,你該不會以為拜入仙門,贏了大比,便能洗去你身上凡人的泥腥氣了吧?真是可笑至極!”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觀戰者不乏有許多是半途修道的所謂“凡人出身”,聽見蓮花壇上這句話,都很有些憤懑。聽見周遭乍然響起的怒罵與呼喝,寧心屏卻得意地笑了。她這招屢試不爽,用這句話羞辱過不少人,而聽過這話的人就算贏了,也無一不是神色惶然。
她等着看正居高臨下走過來的女修露出同樣受傷的神情,嘴角的笑意也愈發擴大。可寧心屏等了半晌,卻不見景應願的面容有絲毫波動。
她步伐依舊淡然而穩健,待走至身前時,她抖落刀上霜雪,在一片驚呼聲毫不猶豫地将刀尖抵在了寧心屏的脖子上。
景應願與瑟瑟發抖的寧心屏對視一瞬,忽然道:“蛀蟲。”
寧心屏愣住了,下意識道:“什麽?”
景應願道:“我說你是屍位素餐的蛀蟲。”
頓了頓,見寧心屏還未反應過來,景應願解釋道:“你生于最鼎盛的世家,吃入口的靈丹,身上穿的法衣,每一樣堆砌在你身上的東西都價值連城。在寧家,你本該被培養成天之驕子才是,但如今我看見的你卻是一條占盡好處卻毫無作用的蛀蟲。只有微渺的蟲蟻或是成日俯首的畜生才會去嗅聞旁人褲腿上的泥腥味。所以你是蛀蟲,還是畜生?”
寧心屏的喉間溢出一絲鮮血,她直視着景應願波瀾不驚的眼睛,終于笑不出來了。先前從未有人敢對她說出如此傷人的話,她又氣又怕,渾身發起抖,道:“你,你……”
景應願懶得再與她辯駁,一刀将她挑落壇下。
在前世,她聽過比這更難聽更傷人的話,也早就知道許多所謂的宗門世家“上位者”內心或暗藏或明露的優越。前世對她口出惡言的人她多多少少都找機會一報還一報了回去,但更多聲音她聽不見,卻依舊存在。
這些本不該存在。
景應願活動了一番手腕,與觀臺之上對自己颔首的師尊揮了揮手,随後飛身往自己的觀臺之上飛去,心下卻于電光火石之間竄過去一個念頭——
這一世,她勢必不會讓這些東西再留存于世間。
*
公孫樂琅手持雙劍,望着滿臉興奮,朝着站在原地的自己飛速殺來的師弟,心下厭倦。
難道是自己給的還不夠麽?
身為被內定的下一任掌門人,她有時也覺得是否對門內的其餘門生不太公平,于是時時心有虧欠,教起新入門或修為不如她的後輩來便愈發賣力。
入秘境拿到的天材地寶總是讓這些所謂知恩圖報的師弟們先挑,若是這些人遇到不平事時她也會自告奮勇地拔劍相助,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然而換來的卻是這些師兄弟仍然抱成了小群體,将她排擠在外。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開始愈發頻繁地想,如若自己擁有更多師姐妹該有多好。錯的不是玉京劍門,而是門內的這些人。
耳畔那句師姐仍萦繞不散,可公孫樂琅知曉,這位師弟口中喚的師姐,與景應願她們彼此含笑互道的師姐妹是迥然不同的。前者緊緊盯着自己,想從自己身上剜下血肉來換好處,後者卻是全然的幫助與愛護。
或許自己先前真的錯了。
在那位姓張的師弟驚怒的目光下,公孫樂琅吐出一口濁氣,雙劍在手,蹬地飛身而出——
一步燃雷光,兩步點風骨。三步劍出鞘,四步踏雲霄!
公孫樂琅斂下眉目,周身都附上了一層如月般的盈盈光輝。她手執雙劍,身形快得幾乎拉出流星餘影,真真做到了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她身形舒展,亦戰亦舞,只是舉手投足間皆是殺意,招招直逼同門師弟的面門而去,逼得對方連連閃避,最終用以格擋的長劍被公孫樂琅一劍擊出,人也頹然倒在了地上。他看着公孫樂琅不帶絲毫感情的臉,恨聲道:“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的……不就是仗着有個好師尊麽,若我也能得師尊真傳,怎可能比不過你!”
公孫樂琅道:“這套劍法是玉京劍門入門時所有門生都要熟識的第一套劍法。我用入門劍法的起手式打敗了用雲霄劍法的你,況且這套雲霄劍法還是我讓給你的。師弟,你輸得不冤。”
說罷,她一腳将此人踹下玉壇,轉身朝仙尊觀臺處高高舉起右臂,揚聲道:“諸位仙尊,我要檢舉我方才的對手,玉京劍門的張橫在賽前求我放水舞弊!”
*
真是太輕松了。
奚晦練體練得厲害,先前沒被認回去前也是漫山遍野地騎着馬亂獵亂跑,幾乎算是半個體修。面對親生兄長向自己斬來的一劍,她用靈力輕而易舉地格擋開了,見奚昀有些茫然地看着毫不因這劍受影響的自己,奚晦擡腿便是一腳,将他踹到了玉壇的對角。
她身形與奚昀幾乎一般高,因為練體勤快還隐隐有長得更高的趨勢。此時奚昀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滾痛叫,她非但不為所動,反而走了過去,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下彎腰,将奚昀一把拎了起來,舉在半空。
觀臺之上,随行而來的奚夫人哀叫一聲,卻不似從前般再敢朝着奚晦放狠話了。她扶着心口大喘氣,急道:“奚晦,你、你簡直不是人!敗壞我奚家的家風!”
聞言,奚晦也不生氣,一把将奚昀從空中摔了下來。
奚昀捉到空隙,連滾帶爬地跑開了。他見奚晦似乎又要動手,連忙騰空而起,想要躲閃,卻不曾想奚晦從背上取下了那柄赤紅色的長弓,對他笑了一下,随後搭弓射箭——
将角色對調過來後,才發覺原來這些人沒什麽好怕的。而所謂鎮日奚家引以為傲的灼灼日光,被哄擡作少主的奚昀,也只不過是廢物一個而已。
他們不是要鎮日麽,那她便偏要射日。奚晦慢條斯理地拉滿弓弦,在奚昀與奚夫人的驚叫聲中射出了那支羽箭——
正中奚昀原先那條已被射穿過一次的大腿!
回想起先前此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種種毒打與言語侮辱,奚晦一次又一次地抽箭。長箭貫穿了奚昀的四肢與靈脈交結處,足以讓他殘廢又不至于在大比賽場上死去。她抽到無箭可抽,方才提着奚昀的衣領,将紮成刺猬似的兄長給丢下了玉壇。
她直視着觀臺之上奚夫人驚懼的雙眼,微微笑了一下。
從今日起,她名中的晦不再是晦氣的晦,而是韬光養晦的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