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鎮日射日
第089章 鎮日射日
看着謝辭昭坦誠不藏私的雙眼, 景應願只覺自己一顆重新跳動起來的心如墜冰窟。
果然不該問的。
她垂下眼簾,指尖無意識地摩挲了兩下紙頁上繪着的那顆小小花樹。
重活一世,自己曾經想過那樣多關乎前世的“如若”, 其中有一則便是如若前世先得見的是謝辭昭而非司羨檀又當如何。可這一世她坐享前世求不來的如若, 到頭來卻發覺這原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一場——
大師姐總疑心自己是否是魔修出身, 但真正讓人着魔的分明是大師姐才對。
景應願撤了隔音訣, 将她們相貼的手挪開一寸, 笑道:“此生能做你的師妹,我也已知足……不求其他了。”
也是,自己怎能将心寄予在謝辭昭身上呢。她周身仍透着如被潑了盆冷水打濕的冷意,可細想之下卻逐漸找到幾分安慰。
謝辭昭這人不就是如此麽, 點不破參不透,興許這些已超出師姐妹範圍的暧昧與心意只被她當做是尋常而已, 自己此時實在不必對她抱有什麽關于情愛的期待……
今後也不必再有了。
想通了這點, 景應願很快重振精神,重新笑着加入雪千重她們對甲組剩餘戰局的讨論中去。而謝辭昭垂眸看着小師妹徹底拿開的手,總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她敏銳地覺察到似乎有什麽東西随着這陣吹過的冷風一齊被吹走了,她心中不安,伸手又想牽景應願的衣角:“小師妹。”
然而這一次景應願卻躲了開去, 神色不改,只是回身笑問她:“大師姐,正好我們在談那張蓮花壇上的戰勢,你也來一起看看。”
謝辭昭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拉進了讨論之中, 她屢次偷看景應願含笑的臉,又屢次想挨她更近些, 可都被不着痕跡地避開了。
她們幾人聊得熱火朝天,周遭逐漸也有幾個面熟的人參與了進來, 景應願索性換了個位置坐着。于是謝辭昭找不到機會再與她親近,心中困惑,卻實在琢磨不出所以然,只好陪着看了一整天的戰局。
甲組剩餘的人均是修為與實力都十分勢均力敵的,如此從晌午打到晚上,又從晚上打到白天,竟是足足過了一天,最後那張蓮花壇上方分出勝負來。
甲組的修士剛分出第一輪勝負,便見觀臺之上有人懶洋洋地一撐臺子站了起來,催促道:“乙組的修士呢?”
沈菡之掃視參賽修士的休憩觀臺幾眼,道:“出列,抽簽。”
景應願與公孫樂琅對視一眼,正欲飛身而下,身後卻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眸望去,是謝辭昭。
大師姐終于找到了與她說話的空檔,顯然是想對她說些什麽,可一時間卻無法言明心頭思緒。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她來不及說話,于是只從手中變出一朵貴氣的墨池金輝,飛快插進了景應願的腰帶間。
那朵紫紅金蕊的牡丹別在她衣上,襯得這身平凡的黑衣也附上三分雍容。
謝辭昭動了動嘴唇,最終沒有說什麽,只道:“你去吧。”
*
乙組的修士集結在數只蓮壇之下,景應願往周遭一掃,自己身邊除卻公孫樂琅,竟然還有先前認識的熟人。
奚晦就站在她兩步開外,背上背着那把赤紅色的長弓,身着鎮日奚家的凝夜紫色服制,一頭長發高束作馬尾,說不出的精神煥發。
景應願與她對視一眼,都真心實意地笑了。與第一次見面相比,她此時的狀态好了不少,也敢昂首挺胸地看人了,看來這陣子在奚家過得還不錯。
與她形成對比的是她們從六骰賭城帶回來的那位奚昀少主。
奚昀身形頹廢,兩眼無神,顯然還惦記着回六骰賭城做飛升的美夢。他綴在自己妹妹身邊,見是景應願,他的眼神聚焦了一瞬,随即又渙散回去,開始漫無目的地往周邊看。
就在奚昀癡愣愣望向她們身邊一位身着輕紗,腰佩明珠的女修時,那女修突然平鋪直述道:“我要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景應願與公孫樂琅齊齊往身旁看去,只見那容顏殊豔至極的女修抱着手臂,再度道:“正好我腰帶上缺了雙死人眼,我要拿你的填上去。”
奚昀連忙将黏在她身上的視線收了回來。
奚晦也聽見了這番話,然而她只是往這邊看了一眼,便将頭轉了回去。愛摳不摳,反正是要摳奚昀的,不是摳她的。她無所謂。
景應願看她打扮,似乎不是十三州內的人士。果然,當她的視線與水珑裳交彙時,水珑裳忽然又對着她道:“你是那個吃包子的。”
景應願以為她也要摳自己眼珠子出來,卻不想水珑裳大方道:“你,你,還有你。你們看我可以,他不行。”
公孫樂琅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小心翼翼道:“為什麽我們可以?”
水珑裳道:“我看到男的就想殺,礙着你了麽?”
公孫樂琅連連擺手:“你殺你殺。”
水珑裳看她規規矩矩地将眼睛放了回去,方才冒出頭的殺意暫時熄了幾分。
她覺得這人長得順眼,眉眼如她們十三州詩文中那樣飄逸淩厲,有月光的清皎,适合放在她的藏物匣裏。于是湊上前,狀似親昵地戳了戳公孫樂琅持劍的手臂:“道友,你師承誰家啊?”
公孫樂琅道:“玉京劍門。”
水珑裳道:“沒聽過。”
公孫樂琅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她以為這漂亮得不似凡人,更像妖靈的女修是來挑釁的,卻不想水珑裳道:“大比過後,你随我回桃花島,當我的明珠如何?”
……什麽桃花島,什麽明珠,亂七八糟的根本聽不懂。
在景應願異樣的目光中,公孫樂琅嗤了一聲,叉着腰怒道:“什麽明珠不明珠的,我還讓你來當我家門神呢,你來不來?”
哦,她看起來不願意。水珑裳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就是要搶的意思了。
公孫樂琅的紅鸾星似乎動了啊,景應願心情複雜,伸手捏住了一張自天而降的簽紙。先前成天嚷嚷着找道侶,真到了她人屬意的這天卻偏偏悟錯她人意……不過桃花島來的這位女修看起來就不是好惹的主,也不知她們性子究竟相不相配。
說起來,似乎從海島上來的修士都非常生猛啊。
想起容莺笑先前遞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绺定情長發,景應願有些頭疼地展開了手中的簽紙——
寧心屏。
她有些警惕地擡眼,對上了一雙與寧歸蘿極其相似,卻沒有那樣傻氣,反而顯得有些楚楚可憐的杏眼。
第一州越琴山莊的?
*
公孫樂琅展開簽紙,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不會吧,怎麽這樣小的概率都被自己抽中了?她捂着腦袋轉頭望向正向自己靠近的玉京劍門與她還算相熟的師弟,幹幹一笑:“張師弟,好巧。”
那位張師弟其實也就晚她幾年拜入門來,修為在門內也算不錯,不然也不會與她一起被選入大比。此時他正嬉皮笑臉地湊上前來,對着自己行了一個平輩禮:“公孫師姐,你可要記得我是你師弟啊。”
公孫樂琅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便聽這位姓張的師弟悄聲道:“公孫師姐,你讓讓我,讓我混過去吧,求你了。”
見她滿臉不可置信,他便也不裝同門友愛那套了,左右睨了兩眼,直接道:“我知道師尊疼你。你輸了這場,回去還能做你內定的少掌門,今後有的是機會。我不像你那般得師尊青眼,過了這遭便什麽都沒有了,少不得要在此處為自己謀接下來的前程。公孫師姐,我喚你一聲師姐,望你高擡貴手,放過師弟此遭吧。”
公孫樂琅被他這一聲接一聲的師姐砸得懵了,只覺先前教此人練過的劍陪此人參過的法都在此時被吃進了狗肚子裏去。她艱難道:“所以是你弱你有理?”
張師弟提着劍,重複道:“公孫師姐,別忘了我可是你師弟。”
公孫樂琅看着他的臉,心中無數個心念掠過,最終似乎萬念俱灰了,垂着臉道:“好。稍後你就好好瞧着吧。”
那人辨不出她神色,興高采烈地應了,與她一齊被傳送至了蓮花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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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晦捏緊了簽紙。
那張簽紙在她手中被揉搓成了粉末狀,她背上的長弓已迫不及待地煥發出盈盈靈光,如若奚家是鎮日的勳臣,那她此戰,便要做射日的新王!
真是天助我也。
她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昂起頭望向站在自己對面,有些不知所措提着長劍的奚昀。
若非天意,怎會讓她兩兄妹玉壇相見?若非天意,她怎有機會在這樣一個萬衆矚目的大好時候親自搭弓射箭——
射落這道照亮奚家的日光?
*
趕緊結束吧。水珑裳看着面前兩眼發直的男修,指尖微微顫了顫。
銀針自她十指縫中沁出寒光,水珑裳聽着明珠腰帶內窸窸窣窣毒蟲的爬動聲,實在有些厭倦了。她忽然覺得很沒意思,觊觎她的男人的眼珠與手腳,她實在已經收集夠了,留着也是發臭,不如伸手去攬些她真正覺得漂亮,令人看了便心生向往的東西——
鐘聲奏響,她瞥了眼相鄰壇上驟起的劍光,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不是所有漂亮的珠子都能進她的收藏匣的。這一顆劍光熠熠的漂亮明珠,還得由她再探查一番才行。
水珑裳足尖點地,飛身掠起,指間三千殺人銀針如瀑般飛射而出!她衣帶飄飄,宛若神妃仙子,在極致的柔與極致的冷間,水珑裳指尖輕輕拂過腰上明珠十八顆,只見紫氣翩然,她穿梭于毒霧之間,輕輕以衣帶扭轉了對手的脖子——
然後被叫停了。
她怨氣深重地望向頭一次出手幹涉的仙尊觀臺,同樣身着輕紗的桃花島主水無垠正對她怒目而視:“點到為止,大比不許殺人,你忍多幾時又會如何!”
“哦,”水珑裳扯住自己的飄帶,将被勒得面色發紫的對手甩下臺去,“真煩。出了桃花島,哪哪都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