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自閉關,吐人言
第083章 自閉關,吐人言
暮色四合, 天光正一線線自重巒疊嶂間暗下去,已依稀可見彎月懸于九天。
鼎夏學宮內的刀劍兵戈相撞聲也随着日頭下落而漸漸靜下來,待到景應願她們一行人回來時, 恰好見到玉自憐從座位上緩緩起身的模樣。
景應願很快意識到, 自己很快将要随同其餘學生一同閉關修煉了。
玉自憐似乎因為先前的那幾場風波而傷了元氣, 行動也變得有些遲緩, 沒有了景應願頭一次見她時的傲氣與冷淡, 更像是天上仙人真正墜入了凡間。玉自憐手提三尺青鋒,春拂雪與薛忘情一左一右行在她身旁,在她們身後是跟出殿外的一衆門生,此時皆是眉目莊嚴。
群山沐浴在蒼茫雲海間, 玉自憐輕輕吸了一口氣,沉眉提劍, 劍指後山的學生殿!
剎那間, 磅礴劍氣自她劍尖釋出,如江海般噴湧向學宮之後供以學生閉關休憩的住處。一時間劍氣的靈光與雲間乍破的月光纏作一體,難分彼此。
景應願在衆人之中仰頭,看着學生殿的上空凝出一層碧藍色的靈力護罩,與此同時, 薛忘情左手捏訣,右手揮劍,春拂雪懷中的山櫻悠悠自半空一點——
改換寒枝作春花滿園!
南華仙子并未出手,她拍了拍身旁面色嚴肅的曉青溟, 替這位座下最得意的大首席掖了掖鬓角的發絲,叮囑道:“好好閉關, 先前給過你的功法要潛心練,若有心魔的跡象, 不得強行繼續修煉。”
曉青溟點頭應了,南華見相識的幾個都在身邊,便也一并當做是自家孩子叮囑了幾句,如讓雪千重好好鍛體好好吃丹藥,讓公孫樂琅靜下心修習提速類的心法之類。輪到柳姒衣時,她面對柳姒衣有些緊張的目光,冷哼一聲:“你最好能進前十。”
經過這陣子的刻意磨煉,柳姒衣身上的輕佻已經褪去幾分,乍看上去竟然也變得有些沉穩。她沒有多言,只是颔首抱拳。
景應願擠在人群中,見到後山壯觀的學生殿殿門已然大開,心中有些期待。她見人群都飛身而起,正想回身跟大師姐告別,卻見大師姐竟然禦刀漂浮在了自己身邊。
謝辭昭見她困惑,便解釋道:“我同你們一起閉關。”
她主動提起閉關之事,景應願這才想起原來面前這位原是位閉關狂人。然而在自己拜入門後的這樣長一段時間,大師姐始終陪伴在身邊,無論是靈賞令還是游學秘境,竟然一次也沒有缺席過。
她心中有些微熱,然而想起謝辭昭前世刻的劍,或有戀慕的人,心中那點火苗又被風吹得動搖起來。景應願本想不鹹不淡地回應,卻還是忍不住道:“……為何師姐先前不去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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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刻意了,不免懊惱起來。
人群如魚般一尾尾游走,只她們倆綴在隊伍的最後頭,謝辭昭在霭霭停雲間直視着她的雙眼,忽然垂眼淺淺一笑。
“因為太想跟你待在一起,”謝辭昭直白道,“故而忘記了閉關修煉。”
這句話好輕,輕得只有她二人才能聽見。卻又好重,重得讓她的一顆心如同古寺撞鐘般被狠狠敲了一下,餘下剩的都是心間漾開的重重波瀾,一層接一層,直将世間萬物都随波推開了去——
景應願聽見自己輕輕應了一聲,含混道:“那以後……”
謝辭昭道:“什麽?”
景應願卻在這時止住了話頭。她看見幾位仙尊都朝着自己與大師姐的方向看過來,南華還正靠在春拂雪肩頭悄聲說着什麽,她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于是搖了搖頭:“沒什麽。”
謝辭昭看着她徑自往學生殿前去的身影,心中也有些奇怪,自己何時變得如此直白了,而小師妹為何聽了轉身就走?
是因為自己不上進,不符合她心中的師姐形象,她生氣了嗎?
*
學生殿寬敞,光這一座供以游學學生閉關的寝殿便幾乎有人間皇宮的一半大小,只是風格質樸,多處縫縫補補,一看就是歷年都有人打壞屋子,不過好在有仙尊輪流坐鎮看顧,打壞了便及時補上,也不心疼。
從今日起,她們便要在此處閉關三年。
修真界的三年并不久,甚至稱得上彈指一揮間。玉自憐不是話多的人,只叮囑幾句若閉關時發生異況便直接出來便是,殿外有仙尊輪流看顧,若真有什麽事也不必憂心。景應願與其餘幾位朋友簡短地揮別,便預備回到自己的那間屋舍去。
她偏頭看,看見謝辭昭走入了自己隔壁連着的那間。
這些屋舍之間方才都以靈力隔開了,景應願也回身走進去,剛進門便聽隔壁敲了敲自己的牆壁,她笑了起來,也回敲回去。直到聽見隔壁大師姐沒有了回應,她也便盤膝坐下,從芥子袋中一樣一樣拿出自己入門後得到的這些東西來盤算。
分別是兩本功法古籍,一本用以召龍蛇的尋龍令,一本名喚撥雪尋春的刀法;一袋子亮閃閃的鱗粉、一根花枝、以及一片上有亮晶晶的粉末,呈血紅色的鱗片;一把從折戟湖中得到的本命刀楚狂,還有從腕間被召出來的、正睡得迷迷瞪瞪的黑蟒。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例如不知何時分給自己的健體訣、一堆補充體力的靈丹以及當初在物外小城買的一些筆墨紙硯之類。
撥雪尋春與尋龍令是大比時可以真正用上的,黑蟒也是。只是不知如今該如何将蟒與刀融合得更好,或是讓蟒也進步得快些,到時在大比之上可以獨立召出來助自己一臂之力——
她獨自想到這裏,便見縮小了身形的黑蟒似乎睡醒了,蛇行至自己身旁窩成一團,仍有些倦意地蹭了蹭自己的手指。景應願敲了敲它的頭,将它的瞌睡敲醒了一半。
清醒過來的黑蟒擡起腦袋,忽然看見芥子袋中靜靜躺着的血紅色鱗片,忽然如同貓狗炸毛般嘶嘶兩聲,拼了命地往景應願身後躲。景應願不知所以然,忙道:“你怎麽了?”
黑蟒在她背後躲了半晌,似乎發現那東西不是活物,試探性地冒出半個腦袋,又對鱗片起了些好奇與渴望。它繞着景應願的手臂游了一圈,用尾巴尖尖指了指鱗片,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景應願,明顯是很想要那鱗片。
景應願順手便拿了過去,擺在它面前:“是要看這個麽。”
它兩眼放光,扭着身軀湊上前去,在她驚訝的目光中忽然伸出蛇信飛速舔了一口鱗片,将表面亮閃閃的那些粉都舔了進去——
景應願沒攔住,看着它打了個嗝,又連着打了兩個小小的噴嚏,如同喝醉了般搖頭晃腦起來,然後驟然膨脹變大!
完了,撐壞了屋子該不會要賠靈石吧……
學生殿外,玉自憐剛看着最後一位學生關上門,便聽見不遠處傳來輕輕的刺啦一聲。她循聲望去,是景應願那間屋子。身旁的薛忘情神情困惑,遲疑道:“……她在裏面幹什麽?要不要出手幹預?”
“我看不必,”春拂雪還未離去,她聽着那聲音熟悉,便道,“她有條生了靈智的蟒,八成是蟒在屋內活動。”
屋內的景應願被迫貼着牆,她看着黑蟒漲得這樣大,直将一間屋舍的牆都撐出裂縫,不過幸好是沒有直接炸開,暫時還不用賠靈石。她剛放下一顆心,便聽那條蟒委委屈屈道:“好擠。”
她怔住了,下意識道:“什麽?”
“我覺得好擠,”那條黑蟒含含混混地口吐人言道,“你不擠嗎?”
……景應願看看幾乎貼在牆上,擠作一張煎餅的自己,一時不知該為它忽然開口說話震驚,還是該震怒它竟然還敢說擠。
見景應願不說話了,那條黑蟒又道:“娘親。”
它是條雌蟒,按妖漫長的壽命來算,此時應該還是個孩童,故而開口說人話也是軟乎乎的小女孩聲音。然而景應願非但不為她這聲娘親所動,反而冷漠地堵住了耳朵。
她不想給人做娘親。
景應願道:“你再叫我娘親,我就抓住你尾巴把你丢出去。”
黑蟒又委委屈屈地垂下了頭。它看過人間的孩童,以為叫人娘親是表達很喜歡的意思,見景應願不肯,便知道自己是哪裏說錯了,虛心求教道:“那我該叫你什麽?”
景應願想了想,道:“你跟其他人一樣,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叫景應願。”
黑蟒哦了一聲,重複道:“景應願。”
它頓了頓,才發覺面前與自己結契的這個人修之所以貼在牆上,原來是被自己的身軀擠的,便将自己縮成了方才的小小一團。黑蟒繞着景應願游了幾圈,重複了幾聲她的名字,又有了新的問題:“你有名字,那我有嗎?你該叫我什麽?”
它問題太多,一連串将景應願砸得懵了,幾乎沒有空計較它怎麽忽然就學會講人話了。景應願看着面前盤成一團的小黑蟒,有些不忍将“大黑”兩個字說出口。
她也沒給別人起過名字,實在沒有起名字的天賦,看着它漆黑發亮的色澤,便揀了幾個形容黑色的名字說給它聽:“石青,烏雲,京元?”
黑蟒睜着眼睛不為所動,看樣子不太滿意。
景應願又報了幾個,見它還是不動,便随口道:“那叫什麽,叫你芝麻好了。”
誰料這條黑蟒聽過這兩個字,尾巴尖悄悄抖了抖,似乎很感興趣,高高興興地問道:“景應願,什麽是芝麻?”
……芝麻啊。
“是人間一種吃食,”她蹲在地上,為它解釋道,“黑色的,可以炒了磨成糊吃,也可以做餡,包進糯米裏,煮成元宵吃。”
“元宵好吃嗎?”黑蟒問道,“是什麽味的?”
景應願想了想,她也沒吃過幾次:“是甜的,一咬很軟,熱氣騰騰的。”
“這樣好的麽,”黑蟒宣布,“那我就要叫芝麻了。”
芝麻說罷,便蜷在她身旁看她重新翻閱刀法。剛學會說人話的蟒很有表達欲,它沒安靜幾刻,又道:“我聽見了,你要去跟人打架。要打架,只有一本書看不行。”
它說得颠三倒四,但景應願好歹聽懂了它的意思,一時間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她忽然抿起了唇。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紙筆,想起前世自己編寫的劍法最後一招,再想想現成能給她用的蟒與刀,沉思道:“你說得對。”
她邊打坐運息,邊在紙上思慮着草草寫了幾筆。芝麻在她身邊探頭一看,滿意道:“這才對嘛,記得把我也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