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長生誘餌
第082章 長生誘餌
頂着衆人灼灼的目光, 雪千重接過月小澈塞過來的又一顆丹藥含進嘴裏,含含糊糊道:“嗯……算是吧。”
月小澈對她們的功法不感興趣,抱着手在旁邊冷哼一聲, 陰恻恻道:“你再用一次試試看, 保證你直着來蓬萊學宮, 橫着回昆侖。”
雪千重不懂其中意思, 仰着臉天真無邪道:“為什麽是橫着?我是人, 又不是螃蟹。”
饒是月小澈也沒見過這樣路數的修士,不由噎了一下。她身後一直躲着偷看的卯桃冒出個頭,飛快替她師尊解釋:“橫着回去就是死了的意思。”
然而雪千重在這時卻表現得很硬氣,她掰着指頭細細算了一遍, 安心地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死了沒事,我買夠下面的紙錢了, 等我死了你們記得燒給我就是了。”
“那這次大比你也不必跟着去了, ”南華仙子看着她無所謂的臉,吓唬道,“接下來三年都是你們的閉關自習期,如若你被發現了又在用這個功法,我們就自己偷偷走, 不帶你,讓你自己一個人騎鷹回昆侖去。”
她話音未落,衆人便見雪千重的面色驟然變了,變得十分委屈。她的眼淚瞬間滾到頰上, 又順着尖尖的下巴滴落,見南華仙子毫無反應, 索性放聲抽泣了起來。
“我知道錯了,仙子, 別不帶我去,”她壯着膽子抓住南華的手晃了晃,碧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委屈又害怕,“我不回昆侖,我想去大比。”
金陵月在一旁拍着她的肩頭,默默向二位仙尊投去有些譴責的一眼。南華沒帶過這樣不按套路出牌的門生,不免與愣在原地的月小澈對視,忽然心中升起幾分騙孩子的愧疚感。
“……你聽話就帶你去,”南華嘆了口氣,将月小澈遞過來的幾瓶丹藥塞進她懷裏,“把這幾瓶丹藥拿上,都是溫補的,日服一顆,別一口氣吃光了。”
雪千重見事情有轉機,高興地站了起來。或許是生于昆侖北境的緣故,她身量比南華還高一些,瑩白的長發垂在腰間,淚眼泛紅,像是大得快成精的雪兔子。她将丹藥揣進懷裏,乖乖重複道:“日服一顆,我保證不多吃。”
見她面色好轉了些,衆人懸着的心也總算放了下去。至于她身上古怪的刺青,雪千重不願在這裏多說,南華與月小澈也沒有再問。丹也收了,人也好了些,玉自憐還在鼎夏學宮中等,南華便帶着她們先起身告辭,回去繼續修煉了。
直至她們一行人再度禦刀劍飛出丹峰,往鼎夏峰的方向飛去時,卯桃還扒在窗邊使勁地瞧。丹宗除卻沈菡之鮮少來外人,乍然來這樣多陌生面孔,她覺得有些好奇,很是新鮮。就在這時,身後冷不丁傳來月小澈毫無起伏的聲音:“你很想與她們一起去麽?”
卯桃心裏是想去的。她拜入丹宗二百年,一直潛心跟着師尊學煉丹,還未正兒八經地出過幾次山門。但她乖乖松開手,轉回丹爐前為師尊點起靈火,搖搖頭道:“想,但是更想陪着師尊一起。”
那頭月小澈沉默了片刻,低聲道:“這次四海十三州大比,我會同她們一同去。若你想去的話就提前收好丹鼎藥材,不想去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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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我想去!”卯桃手一抖,火旺了幾分,将丹鼎中正凝聚着的小丹丸一把火燒化了,“我就知道我師尊最好了!”
月小澈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丹鼎那頭有人別別扭扭接了一句:“真的嗎……也只是一般般好吧。”
*
沈菡之躍下長劍,将手掌貼在緊閉着的蓬萊主殿門石前。感應到她流動的靈力,殿門輕輕開了一條縫,剛好可容納她一人進去。沈菡之閃身而入,殿門又緊貼着她的衣角重新緊緊關上。
一切悄無聲息。
外邊天色還未暗盡,本該燈火輝煌的學宮主殿卻昏暗一片,只殿上主位掌了盞小小的燭火。此刻這盞燭火随着流入殿內的晚風微微顫動起來,險些就要滅去——
一只布滿猙獰傷疤的手護住了燭火,将那盞小燈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而殿上端坐的那個人似乎早料到有人會來,早早便坐在此處等待。
沈菡之怔怔望着殿上的明鳶,原先要問的話全都抛之腦後,心中一個不好的猜想愈發膨脹,脹得她眼眶發酸,提刀的手微微發抖。她看着驟然憔悴了數歲的她,又看看她纖瘦手背上如同血管一樣外凸斑駁的疤痕,幾乎能從此刻的明鳶身上看見從前幾位相識的故人隕落前的影子。
想到這裏,沈菡之喉頭發緊,只勉強從酸澀發痛的喉間擠出師姑兩個字,便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明鳶的發間還插着那支彤管筆,可故人已去,覆水難收,一切都再不如從前。
見沈菡之如此,明鳶反而微微笑了。燭火搖晃,将她的臉映照得有些模糊,她輕聲笑道:“菡之,你過此處來。”
沈菡之依言走上前去。她看着明鳶的臉,聲音有些發顫:“……師姑,你為何,你是從何時開始——”
是從何時開始衰老的?
明鳶搖了搖頭,握住了沈菡之的手。她認真道:“菡之,你如今是除我之外學宮中修為最高的,而我回來也有好些日子了,有些話,我想我如今必須要先與你說明白。”
她看着沈菡之的臉,輕聲道:“其實,我早在謝師姐飛升之後便無法再占蔔天機了。”
相比沈菡之的失态,明鳶經過千年,早已接受了這一事實。她拉着她的手,習慣性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不知還能在此處留幾時。一年,十年,亦或是百年?莫說是你們,我自己都不得而知。先前與琴心天姥那一戰,我卸去了身上不少靈力,或許如今的我已不能算作一個稱職的宮主,師姑,更不能算好的師姐……”
說到這裏,沈菡之連忙道:“辭昭她們找到了故苔的下落,就在六骰賭城,與骰千千有些聯系。”
然而明鳶卻搖了搖頭。她笑道:“或許先年我做的真的是錯的。”
錯的,什麽是錯的?錯在不該阻攔她們繼續修煉麽?
沈菡之心中的困惑幾乎要脫口而出,然而明鳶卻伸手止住了她。她道:“或許我們要與之對抗的,不止是邪祟,更不止是天道,還有人心。菡之,有時我會想,是否凡人修煉本就是逆天而行,本就是錯,長生是否是誘餌,而登仙階之上——”
就在這時,她們齊齊聽見天邊傳來一道轟然巨響,是幾乎劈裂蒼穹的恐怖雷聲!
雷聲之下,沈菡之心頭一冷,緊緊攥住了明鳶冷如冰的雙手。她似乎明白了什麽,臉上的血色全然褪去,怔然道:“謝師姑,那謝師姑她……”
明鳶沒有回答。她取下發間的彤管筆,輕輕摩挲了兩下,有些沒頭沒尾道:“此物是謝師姐給我的,如若哪日我去了,便将它拿給你門下的應願吧。她是這數千年來頭一個告訴我,她會讓天地萬物應她願而生的人,哪怕就為了這份願景,咳咳咳……”
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沈菡之看着她掌心鮮紅的血,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摸丹藥出來想要塞給她。然而明鳶卻輕輕偏過頭,道:“沒有用的。”
提及景應願,再聯想明鳶話中明裏暗裏的深意與暗示,沈菡之的一顆心幾乎墜入冰窟。她無知覺地攥起拳,怔然問道:“師姑,天生仙骨者,果真命定飛升麽?”
明鳶注視着她的眼睛,道:“是。”
沈菡之聽着耳畔一道道劃裂天穹的雷聲,道:“……金丹異色者,必然身懷仙骨麽?”
明鳶沉思一瞬,搖了搖頭:“天生仙骨者太少,縱然翻閱修真界的史冊古籍也找不出兩三個。例子太少,只能說有很大可能,但不一定就此下完全的決斷。”
她無法占蔔天機,卻靈敏地察覺到沈菡之的恐懼與憂慮。明鳶頓了頓,道:“應願是個好孩子,離垢也是。無論她們今後命運如何,菡之,我只想她們此刻好好活。修真界與人魔兩界息息相關,絕不能動亂。若我們先這些後輩一步倒下,她們便沒有引路人了。”
提刀魔界,沈菡之心中又蒙上一層陰影。她躊躇再三,還是問出了那句藏在心中數百年的話——
“您當年撿到辭昭時,她,她是否——”
明鳶想起當年情景,笑了起來。她招招手,示意沈菡之離她再近些。明鳶垂着眼眸,輕聲道:“我當年撿到她時,她睡在一顆又粉又金,被徹底摔碎了的蛋裏。”
*
天光昏暗,司羨檀緊緊關上房門,将手中長劍随手丢棄在一旁。
她垂眸用靈火點上一支長長的線香,坐回了榻上。香霧缭繞間,司羨檀的臉色有些晦暗不明,她原本以為景應願會收那把被動過手腳的劍,卻不曾想她警惕心如此之重,看來用這種方法取血是不成了。
不過也沒關系,來日方長。
司羨檀嗅着線香的芬芳,眉心微不可查地輕輕蹙了蹙。她胃裏有些翻湧,連忙運轉靈力壓住了翻江倒海的惡心,将自己整個人放松在香霧之中。這香氣似木香又似油脂香,聞之讓人終生難忘,司羨檀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氣味,休整一番後便開始準備修煉。
大比之上,她會贏。
司羨檀深深吸了一口令人毛骨悚然的香氣,身上的骨骼響起一陣噼啪的爆裂聲。
她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