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比在即
第080章 大比在即
與此同時, 第三州,杜鵑劍莊。
鴿羽散落,一雙素手抓住不斷騰飛的灰色鴿子, 将其腿上卷成一條的小信解了下來。此時已是深秋初冬的交界, 劍莊內卻仍溫暖如春, 到處可見大團盛放的嬌紅色杜鵑花。
此時一位梳雙螺髻, 穿與花同色小裙的女修展開信紙, 高聲念道:“此屆四海十三州大比将于第七州舉行,不日将開啓大比初選……”
坐在亭臺內的女子發間簪了團團似錦的粉杜鵑,如此累贅的裝飾在她臉上卻不顯誇張,反而相得益彰。她腰間佩了一柄輕巧的小劍, 聽了徒兒念完整張信也不做表态,只是垂眸閑閑地喂着亭外池水中的錦鯉。
白劍薇偷偷睨了一眼師尊的臉色, 埋怨道:“師尊, 這次大比在第七州,什麽時候才能輪到我們第三州湊回熱鬧?”
洛霓妃将指間最後一點魚料抖落,施了個淨身訣,道:“有空關心這個,不如關心關心你的劍法練得如何。你前陣子出去也算見着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別以為你靈力六階就夠用了,你看看你師姐的七階,再看看那個第七州的景應願和你天天挂在嘴上的司羨檀,若真要比, 你比得過誰?”
比比比,又是比。
白劍薇聽得耳朵要起繭, 偏生反駁不了什麽,氣焰在師尊面前又被削弱一截, 只得弱弱道:“我會好好修煉的,師尊。”
“天天說要在玉壇上将司羨檀打敗踩在腳下,我看你如今的資質,想過次比都夠嗆,”洛霓妃飛了垂着頭的徒生一眼,眼尾那抹如錦鯉般的淺紅瞬間生動起來,分明是眼波游曳的大美人,可落在白劍薇眼裏卻比夜叉還可怖,她紅唇開合,滔滔不絕,“若你沒進次比,就直接自己回來,也別等你師姐了,省得給杜鵑山莊內的姐妹們丢人。你看你如今的模樣,縮手縮腳,讓人如何信服我們山莊?”
她說得起勁,白劍薇卻有些委屈:“師尊,為什麽您每次都假定大師姐一定會入終比,我真有那樣差勁麽?”
“師尊,師妹。”
聽見聲音,白劍薇仿佛被掐住脖子般,再也不出聲了。
她循着聲音望向自樹下繞過來的來人,不動聲色地往亭中師尊的方向挪了幾步,像是有些膽怯。來人的服制與她們一樣,都是杜鵑花染出的嬌紅色。這樣豔麗的顏色穿在白劍薇與洛霓妃身上是極致的明豔,在她的身上卻顯出幾分怪異。
王觀極站定,持劍對着洛霓妃一禮:“師尊。”
風吹過她束起的長發,撫平一張格外清風朗月的臉,與一雙格外修長白皙的手。她眉眼淡淡,似乎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偶有視線停留,也只是看着手中的重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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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極你來得正好,四海十三州大比你同你師妹去吧,到時可要将她看緊些。”
王觀極聽了,并不做表态,也不看白劍薇,只是毫無起伏地嗯了一聲。
白劍薇看着她,面上笑着,心裏簡直害怕極了。她看看長着一張正派臉的大師姐,再看看她手中那柄名喚割人頭的重劍,再度懷疑大師姐修的到底是什麽道,該不會是殺道吧?
真不想跟王觀極一起去。白劍薇笑得僵硬,這人該不會走到半途抽劍就殺,大比第一劍先殺小師妹,從此做四海十三州的殺妹證道第一人吧?
*
桃花島。
微風吹過次第懸挂的五色輕紗,吹動波光粼粼的海面,吹起海岸邊獨坐的女修的面紗。她被風撩撥得心煩,索性一把将面紗扯了下來,丢進海裏,又一股腦将撈來的魚蝦統統倒進了海中。簍底還剩一只張牙舞爪的青殼蟹,她伸手去撈,卻猝不及防被夾了一下。
她已經是修士,按理說已然不會為人間這些小小的煩心事擾亂心弦,可水珑裳從來不走尋常路,她一把抓起那只青殼蟹,砸碎在了礁石上。
身旁等候的女侍看着那團稀碎的蟹泥看得害怕,連忙垂下眼睫,輕聲道:“少主,島主囑咐過您,四海十三州大比将至,這時候該修煉了。”
水珑裳正在海中濯洗雙手,聞言忽然停了下來,猝然回頭盯着那女侍道:“你是我的人還是她的人?”
這話說得意味不明,雖然知曉水珑裳并非那種意思,可女侍卻還是因水珑裳驀然靠近的身形而亂了呼吸:“我、我自然是少主的人……”
水珑裳從她慌亂的雙眸中看見自己昳麗的臉。
這張臉她從不在意,卻在某些時候十分好用。她緩緩眨了眨那雙妩媚的大眼睛,一張對于其餘十三州而言頗具異域風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極陰極柔的笑意。
她放開了女侍,又俯下身在海中洗了洗手,貌似無意道:“前陣子自海上漂流過來,說是要娶我的那個男人呢?”
女侍在她灼灼的目光中被看得臉紅心跳,不敢不答,慌忙道:“禀少主,在南處的宮落裏安置着。”
“南處的宮落?”水珑裳不緊不慢起身,從沙灘上拾起她随身的小包,“是我母親的意思?”
女侍垂下了頭,讷讷不敢言語。看來那就是了。
水珑裳的笑愈發妩媚溫柔。她轉身就走,邊走邊把玩手上的銀針,毒蠍自她的腕間冒出頭,水珑裳愛憐地摸了摸,大搖大擺走進了女侍所說南邊的宮院。
不知道這個新的能撐多久,水珑裳心道,都怪他在島上死纏爛打,說要八擡大轎十裏紅妝娶自己……說來她還真沒見過八擡大轎呢。
不過這次應該能見到了。八擡大轎十裏哀樂,不擡活人擡死人,想想那場面就怪有意思的。
*
第一州,越琴山莊。
整座山莊的秋菊都開始陸續衰敗,只有些許還勉力開着,其餘都蔫噠噠垂下了花頭,或是只剩在風中搖曳的花梗。
寧歸蘿獨在院中舞劍。
她自蓬萊學宮回來後便似變了個人,雖還在與琴心天姥怄氣,可面對姐妹們明裏暗裏的挑釁,竟然也能沉得住幾分氣了。
自從目睹玉仙尊受累也被鞭笞的那一幕,她心中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變了。此時再想司師姐的好,似乎也隔着一層朦胧的霧,如何追憶也想不真切。或許司師姐是真的對自己好,但這些好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對自己,又有多少是礙于越琴山莊的名聲,寧歸蘿不得而知。
然而縱使如今如何後悔,如何愧疚,如何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已回不去學宮了。
她手中揮劍,眼中望着衰敗的秋菊梗,耳中卻不免細細碎碎地灌入了些許笑聲。她揮劍的手終究還是有了一絲遲疑,停下來望向不遠處的亭臺樓閣。
小樓之上,有兩位與她容貌有些肖似的姐姐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
寧歸蘿看見其中一位是自己的親生姐姐寧心屏,還有一位是表姐寧冰庭。這兩位從前都暗自将對方視作争奪山莊繼承權的對手,如今寧歸蘿回來了,倒是一致向外,看樣子是打算将寧歸蘿這個最強勁的對手先合力排擠開。
“歸蘿,怎麽停下了?”寧心屏生着一雙如孩童般天真的眼睛,假意問道,“難道還在睹物思人,想你的司師姐?”
她話音剛落,寧冰庭便笑個不停,幾乎倒在了寧心屏的身上。她覺得此事十分有趣,以為寧歸蘿失意是因為被司羨檀拒婚,更感覺自己得到了小小的勝利:“不就是道侶,你叫我一聲姐姐,我給你尋個更好的。我聽聞第三州杜鵑山莊有位姓王的劍修,也是她們山莊的大師姐,她性子木讷,若與她定親,她定然不會拒絕——”
肅殺劍氣掃過,斬落萬千朵衰敗的殘菊。
寧歸蘿從地上拈起一朵,飛身上樓,将這朵花別在面露驚恐的寧冰庭鬓邊。
她本想像從前那樣,也揶揄譏諷她幾句,或是幹脆給她來一拳或是刺她一劍,可看看寧冰庭瑟瑟發抖的身子,還是松開了想要揮劍的手。
玉師尊說過,劍要點到為止。
她忽然有些明白景應願那時看自己的眼神,整個人都變得很疲倦。迎着寧心屏與寧冰庭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疲憊道:“有本事你們在四海十三州大比上別抽簽到我,我會讓你們笑得很難看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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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州,靈犀仙山。
木輪椅硌過花庭小徑的石子,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今日天氣晴好,莊主特意囑咐要将二公子推出來曬曬太陽,家仆推着他一路穿過假山與魚池,最終停駐在了昔年二公子練扇的青竹林前。
推着他的家仆新來不久,并不了解二公子的生平,只當他是個普通的被廢去靈脈折斷雙腿的殘疾修士而已。他推着李卿垣,指着那片竹林笑道:“二公子,您看這片竹林長得真好,多看看景色,對眼睛好。”
李卿垣沒有接他的話。
時間并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他沒有看那片竹林,反而擡眼看面前開放的花。他盯着花團看了許久,才緩緩伸手折下一支,攥在手裏。
數百年過去,李卿垣依舊身着清淡的藍衣,容貌也依舊如同當年,風華不減。只是手中再也沒有了當年從不離身的白玉折扇,神色也總是有些陰郁,讓人猜不透他所思所想。
推二公子出來散步從來不是個好差事,靈犀山莊的家仆都暗自推脫,生怕哪日輪到自己去推,惹怒了二公子,平白遭受莊主的一番責罰。
見李卿垣不語,推着他的家仆也趕緊閉了嘴。他們就這樣在道上緩緩走了一陣,直到有道身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坐在輪椅上的李卿垣這才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來人一眼。
那人正是靈犀仙山如今的莊主,李卿垣的同胞哥哥。當年這個莊主之位是他撿了漏,若李卿垣沒在魔域被折斷雙腿,廢去渾身修為,自己也坐不上這樣好的位置。
他垂眸,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廢人,面上卻溫聲道:“卿垣,四海十三州大比在即,這次舟詞也去,你這個做叔叔的不得去蓬萊學宮看看?”
見李卿垣不語,他又道:“想當年你多意氣風發,只是去了魔域一趟,卻頹廢成這樣。你讓家中小輩如何看你,又讓其他的家族如何看我們融犀仙山?母親留下這樣大一份産業,當年我們幾乎與越琴山莊相媲美,如今卻沒落成這樣,其中有你一份責任。”
李卿垣依舊沉默。他緘口不言,手上卻絞着方才折下來的花。很快,那團花汁液四濺,紅紅綠綠在他手上糊作一團,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他靠在輪椅上,似乎想起什麽經年往事,又想起什麽不該想起的人,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
掐着這雙廢腿,李卿垣淡聲道:“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