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體修刀修
第074章 體修刀修
暮色四合, 鼎夏峰已然近在咫尺,巨峰後澄碧的天空遍布熾色雲霞,仿若數尾紅中帶金的鯉魚, 于無垠長空裏游了過去。
曉青溟見景應願與謝辭昭都神色淡淡, 心中已經猜到幾分, 便替衆人問道:“是離垢道友她不願說?”
想到崇離垢瞬間大變的臉色, 景應願颔首, 解釋道:“是她本人意願如此,不過我與師姐都覺得此事或許另有古怪。”
她一五一十将崇離垢的話複述了一遍,又略帶過一句她如今的處境與消失的紅衣,除卻茫然不知外事的雪千重, 其餘人的神色都有幾分微妙。她們都是蓬萊學院友宗的精銳門生,換句話而言, 幾乎都是自家師尊眼中看中的下任掌門人。
上一輩的那些舊事瞞不過她們, 或多或少也聽得一兩句風聲。于是現下聽了她複述的話,公孫樂琅便小聲道:“如若限制我的自由,剝奪我與人往來的權力,更何況母親還走得不明不白……換做是我,我早不信任這生父了。”
其餘人沉默下去, 在越過鼎夏學宮門匾的同時,景應願忽然道:“我想查這件事。”
她道:“我總覺得,事情或許沒我們眼見的那樣簡單。待離垢道友出了結界,我想尋個機會下山探查一番這件事。”
聽見要下山, 雪千重更加高興了:“真的麽,可以将我一起帶上麽?”
她眼睛像雪山潭水一樣青碧澄澈, 眼巴巴地倒映出景應願躊躇的臉。她一時語塞,便又聽柳姒衣拿腔拿調地嘆了一聲:“師妹大了, 有主意了,下山都不帶上師姐了。”
她柳青色的衣衫恰好被風吹起,柳姒衣站在風中佝偻着脊背,神色蕭瑟凄涼,還不忘拉謝辭昭下水:“大師姐,她不帶我就算了,還不帶你,簡直天理難容!”
聞言,謝辭昭回身看向她,一臉認真地問道:“是真的不帶我嗎?”
景應願想過無數種可能,但是卻獨獨沒有不帶大師姐一起的選項。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有些為自己開始動搖的心警惕起來,立刻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卻不曾想謝辭昭又走前一步,她不動聲色地将在原地急得團團轉的雪千重擠開,誠懇道:“小師妹,你帶上我好不好?”
……好難拒絕。
景應願看着大師姐專注望向自己的眼睛,這雙眼睛與雪千重那雙一眼便能看到底的澄澈雙眸不同,在很多時候反而讓人看不透徹,極富危險性。可當大師姐做出這個表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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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應願敗下陣來,“我們到時候擇個日子一同去。”
謝辭昭心安理得地回過身,對着柳姒衣微微一笑。柳姒衣看得心塞,想上手抱住小師妹質問她一千遍為何偏心,當初不是不願與大師姐走在一起嗎!怎麽如今又變心要與大師姐天下第一好了!
天真,太天真了,她一定是沒有挨過大師姐的打!
公孫樂琅見縫插針,起哄道:“憑什麽姐姐去得,妹妹去不得?我也想去!”
她的尾音逐漸減弱在謝辭昭面無表情遞過來的一眼裏,公孫樂琅默默跨過門檻,補充道:“求你們了,讓我跟着你們倆去,我保證不多看不多說不添亂。”
我這個做二師姐的都被拒絕了,你也不能如願以償能悄悄跟着去。柳姒衣看了一圈正在自行運轉功法或練習法術的諸位門生,心理忽然有些微妙的不平衡。
此時此刻,她靈光一現,目光鎖定了人群之中正提劍指點的一位藍衣仙尊。那位仙尊衣着簡單,頭發全都束了起來,紮作一個小小的清爽的發髻,只用一根玉簪固定。
若只看她眉目,自然是潇灑清朗,有劍仙遺風。可她持劍回首,也看見了正往殿內而來的一行人,忽然高興地咧開了嘴——
“樂琅你怎麽才回來,快讓為師看看你出去這趟修為劍法有沒有長進!”
柳姒衣搶在公孫樂琅之前噔噔噔跑了上去,告狀道:“禀告薛仙尊,公孫樂琅她非但沒有長進,還到處找道侶騷擾我師妹師姐,她甚至,甚至……”
柳姒衣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幸災樂禍道:“她甚至揚言連自己的師尊都不放過,她這是在點您啊薛仙尊!”
公孫樂琅惱羞成怒,嗷地叫了一聲,頓時拔劍要追着柳姒衣砍,怒道:“柳姒衣你胡說,我沒有!”
她揮着劍拼命追,柳姒衣繞着大殿拼命跑,謝辭昭猶豫一瞬,決定還是不出手管二師妹的死活了。
多欠的一張嘴啊。
景應願被她們這出弄得笑了出聲,然而擡眼卻見薛忘情的頭發都被吓得快要炸起來,一臉被雷劈了似的神情。
在衆人見鬼似的目光中,她伸手祭出長劍,沉痛道:“果然,想當年我師尊就告誡過我,在修真界裏做人師尊是件比渡劫飛升還恐怖的事情!師尊啊師尊,您都飛升那麽久了,卻還真是誠不欺我啊!”
她神色悲痛地召劍飛射而去:“孽徒,看劍!”
公孫樂琅哎喲一聲,被飛速倒撞而來的劍柄砸了個眼冒金星,捂着頭倒在地上,也顧不上追殺柳姒衣了。薛忘情擡手收了劍,蹲在她身邊拍了拍孽徒的臉蛋:“活該,讓你技藝不精,還要學人找道侶,着了道了吧。”
整治完徒弟,薛忘情見殿內諸位學生停下手中的動作看着自己,莫名其妙道:“看我做什麽,練你們的去啊。”
她滿意地看着學生們紛紛擰回身各幹各的事,背着手溜溜達達來到了景應願身邊。她眼饞沈菡之這位門生很久了——分明是自己先遇到的,真是可恨啊,這一世竟然沒有師徒緣分。而此時景應願見人群中一位身高快九尺的女修正赤手空拳與旁人過招,拳拳到肉,極其精彩,一時間看得有些入神了。
直到她猝不及防挨了薛忘情的一記手刀,方才回過神來。她先是微微有些生疼,随後便後知後覺感到了極大的後勁,疼得她幾乎有些兩眼發黑。
她勉強将自己的神智拉回來,看着在自己手肘上探指按去的薛忘情,困惑道:“薛仙尊,您這是——”
“你天賦雖極好,可體魄與你的靈力比起來卻差了很多,”薛忘情撤回手,認真斷言道,“四海十三州大比在即,若有體修使計謀讓你手中刀劍脫手,光憑靈力護體,你很難應付,恐怕要吃虧。”
她這番言語全然沒有藏私,聽得景應願愣了愣。随後,薛忘情轉回身,對着其餘幾人也道:“你們也是一樣。肉身是立足之根本,若真想拿好名次,練體是必不可少的。”
說罷,薛忘情擡手将不遠處那位身高九尺的魁梧女修喚了過來:“韓小友,這邊有其他小友需要你陪她們切磋一下。”
那位姓韓的體修聞言,将手中鼻青臉腫的另一位修士放在了地上,提步大馬金刀地走了過來,直直站在了景應願身前。她對薛忘情行了個後輩禮,顯然這些日子裏已然習慣了做陪練。她沉聲問道:“薛仙尊,讓誰先來?”
柳姒衣擡頭看着她如同鐵塔一般的身軀,恍惚間有種她在問“讓誰先死”的錯覺。
“讓我先來吧。”
韓約詫異地低頭,看見身前的這位女修也正擡眸看着自己。她看了眼景應願的身形,下意識道:“你不行,看樣子你沒經過練體,是承受不住正經體修門派出來的金丹修士的一掌的。”
景應願還是想試。雖然她這一世确實未曾淬煉過軀體,上一世也鮮少練體,但是耐不住看見這樣新鮮的對手,迫不及待地想上去交手汲取些經驗。
韓約看着她仍然躍躍欲試,很是無奈。就在僵持之時,公孫樂琅捂着頭從地上坐了起來,嘟嘟囔囔道:“就讓她試吧,我們應願道友很有天賦,先前跟仙尊們交手時就一副很抗打的樣子……”
景應願哭笑不得,鄭重地對韓約行了一個對手禮:“還請韓道友指教。”
*
周圍的門生紛紛散開,都自動圍作一個圈看着她們,謝辭昭接過小師妹遞過來的刀,看着她赤手空拳與那位體修見過了對手禮,雙雙站在空曠的殿上。
光論體型,她們之間差異十分大。論修為,是韓約比景應願高上一層,已然是金丹初期的修為。
韓約為了打鬥方便,特意脫去了外衫,撩起衣袖,露出緊實的手臂來。體修幾乎都以練得身形結實緊致為榮,可以不是魁梧似泰山,但身上的每一塊肉都必然是堅硬而緊繃的,最好硬得刀槍不入,如此才能算作體修入門。
景應願不矮,甚至在修士中要算高一些的,但體型跟專攻體修的韓約相比,便有些不夠看了。
謝辭昭看着她緩緩提了個起手式,示意韓約可以開始過招。衆人眼前一花,便見韓約如豹般迅捷地沖了過去,明顯想要借助自己的優勢盡快結束這場切磋。而韓約心中卻是也是這樣想的,盡管這位景道友如何天才,可她赤手空拳,沒有刀劍,就算用了靈力護體,在絕對的軀體力量前恐怕也撐不過幾招。
這是切磋,不是複仇,她有心給她留些體面,便未曾動用全力。可她卻未曾想到,自己快,景應願也快,在自己揮拳的剎那,景應願的拳頭竟然也朝着自己的方向撞了過來!
韓約眼皮一跳,吓得清醒了幾分,可是拳頭已來不及收回。她有些不敢看接下來的畫面,索性閉上了眼睛——卻未曾想到,對方那只看起來力量不足的拳頭竟然接住了自己使出七分力的一拳,雖然硬生生往後退了幾步,可好歹是接下了。
她手骨感到一陣推力,骨關節随着景應願回敬來的拳頭全都打通了,不由松開拳甩了甩胳膊,感覺還怪舒服的。
而景應願那邊情況就有些不太好了。她分了一部分靈力在拳頭上,這才硬生生接下了金丹初階體修的一拳。方才那只拳頭帶着風撞過來,在自己伸手接的剎那便震得自己手骨發痛,果然體修與其他修士之間有壁,若大家都光拼體力,體修與刀修劍修之流簡直就是銅鐵撞沙包的區別。
若是想贏,還是得練體。
她思索着該如何練起,自己是個對苦痛忍耐度超乎常人百倍的人,若是集中性地練上一陣子,到了大比上應當也能派上些用場。
圍觀的學生們看着她們你來我回如此對了六七招,皆是心驚肉跳。不久前見識過景應願耐性的李舟詞此時也在人群之中。她與公孫樂琅雪千重那幾人不熟,對謝辭昭更有些莫名的抵觸感,便遠遠站在門生們的另一邊觀看。
她看着景應願落了下風,卻如泥般無論倒下多少次,都仍舊能從地上站起來,心中實在佩服,愈加想讓她一同去靈犀仙山做客。
……如若自己那位叔叔能有她這般可怕的耐性,恐怕也能想到法子續上稀碎的靈脈與斷裂的雙腿,從椅子上起來,像個人一樣活着了吧?
薛忘情看得兩眼放光。她邊從公孫樂琅兜裏摸瓜子邊捏自家門生吃得鼓鼓囊囊的臉蛋,道:“學學人家,你先前與我拔劍論道時怎麽總是躺在地上起不來,為師如今懷疑你是在糊弄我。”
“師尊,不是每一個四海十三州的門生都是景應願,”公孫樂琅今日第二次迎頭遭受無妄之災,誠懇道,“放過我,也放過您自己,算我求您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