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可外洩
第072章 不可外洩
鬥笠一戴, 耳畔清淨幾瞬,随後方才那道驕橫的聲音帶上幾分薄怒,質問道:“你當我傻麽, 怎麽可能, 你的臉明明跟小話本裏這張臉長得一模一樣嘛!”
她氣得不輕, 那頁打開着的小話本被她一把怼在了景應願眼前, 道:“你看, 明明就是你,你是敢做不敢當麽?”
領頭怒問的這位女修梳着雙螺髻,發髻間亮晶晶的都是珠玉寶石。她生得薄唇蛾眉,面容間都是被寵壞了的驕縱, 卻與冒傻氣的寧歸蘿全然不同,眉眼中盡是精明。景應願透過鬥笠紗看了眼她華美的服飾, 又看了眼她身後的一群跟班, 預感到這又是一位難纏的主。
見狀,公孫樂琅忙打圓場道:“別別別,十三州內大家都是道友,都是道友……”
“此處又有你什麽事?”白劍薇剜她一眼,抱起雙臂, “你也是與她一夥的?”
原先默默坐在角落的金陵月上下看她幾眼,似乎分辨出了此人身份,于是從腰間摸出一塊花牌拍在桌上,一口氣道:“你是第三州杜鵑劍莊的姐妹?我們的确與她是一道的, 不過此事或許真有誤會。”
白劍薇看見這塊花牌,有些微微色變, 不過仍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道:“淩花殿分明與我們是友宗, 為何你身為淩花殿門生也要攪合進來,還要拿殿牌壓人,你們第七州的修士都是如此狂妄的麽?”
三言兩語下來,謝辭昭的耐性已然到了盡頭,不過顧忌着如今督學的身份,要給師妹們帶個好頭。于是她客客氣氣地換用了詞語,将滾開換做了走開,甚至還加了一個“請”字,可謂十分禮貌道:“請你走開。”
白劍薇一指自己,震驚道:“你是什麽人,敢讓我走開——”
“我真不是你說的那個人,”眼見事情要鬧大,景應願用摘下鬥笠,露出的臉雖與話本上相似,卻又有不同,她道,“是你看錯了。”
白劍薇舉起話本端詳一番,又看了看她的臉,狐疑道:“是麽?”
景應願道:“是啊。”
她們一行人本就要走,在景應願的示意下紛紛拿出刀劍禦空而起。白劍薇猶在糾結她們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擡眼卻見那黑衣獵獵的女修已然飛至半空,她撩起鬥笠,垂眸對自己微微一笑。
這一笑擾得她心間有些迷茫,低頭再看話本,卻見畫中人的五官正緩緩挪位回來,分明就是她!
此時白劍薇再看景應願,只見她對自己揮了揮手,笑道:“她寫得沒有錯,我要打的就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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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劍薇在地上氣得跳腳,剛召出劍想追,卻見那幾個人已然飛出了自己的視線。她思及杜鵑劍莊中莊主與諸位師姐對她的耳提面命,不由怒道:“景應願,你給我等着!我們大比上見!”
景應願禦刀在空,遠遠聽見這句話心中更是惬意——她前世沒命活到大比的時候,今生竟有人能惦記着要跟她“大比上見”,只當是一句美滿的祝福,笑笑便過了。
至于小話本與平白招惹上的爛攤子……她并不太放在心上。
總而言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見招拆招便是了。
*
歸途時間似箭,景應願只覺得自己晃了一會神,便已經來到學宮的結界之前。
她們順利過了結界,往蓬萊主殿飛去。思及待會與宮主的說辭,不知為何,她有些猶豫。正躊躇時,便聽柳姒衣輕聲道:“大師姐,小師妹,關于玉佩與神像一事……”
她神色有些猶豫,試探道:“此事,要不要先與崇離垢通個氣?”
景應願覺得她說到了自己躊躇的點上,有些糾結。奚晦一手提着暈死過去的奚昀,見她神情如此,便道:“我瞧見的說不定只是眼誤,或是恰好極為相似。我覺得若真是為那位道友好,那麽她應當也有知情權。”
其餘人點了點頭。雪千重心中還記挂着紅衣道友。在第七州的每一天、每一個人于她而言都十分新鮮。于是對景應願道:“應願,你先去找她,問她何時有空與我們一起玩呀。”
曉青溟的修為與脾氣在這幾人中都是能擔事的,她看了眼謝辭昭的神色,也主動道:“應願,你與辭昭一起去找她說清這事,再回來禀報不遲。我先帶着她們把人交上去,在大殿等你們彙合後再提此事。”
玉佩在謝辭昭身上,景應願回眸看她,她颔首道:“好。”
柳姒衣眼睜睜看着她二人離去,嘴上又抱怨道:“大家分明都是同門,為何我有種被隔絕在外的感覺?”
說這話時她與曉青溟貼得極近,留意到對方看她,回過去的眼波猶帶委屈。曉青溟雖然吃她這套,可嘴上卻不饒人道:“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柳姒衣委委屈屈:“就連青溟師姐也要趕我走麽?”
“……別說了,讓我去追她們,”公孫樂琅面無表情,“受不了了,我眼裏容不了你們這些沙子。”
太天真了。金陵月偷偷從袋子裏摸出饴糖,塞一顆給眼巴巴看着的雪千重,又塞一顆進自己的嘴裏。她吃着糖,覺得自己看透了一切——明明離開的那兩個才是最刺眼的沙子。
有貓膩,她們絕對有貓膩。
而那頭景應願與謝辭昭已然繞道去了劍宗的後山。自折戟湖重開後,劍宗的結界便不再開設,為的是方便其餘宗門的門生進湖取趁手的兵器。她們暢通無阻地駛過前山,來到逐漸人煙稀少的後山處。
景應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垂眸望着愈發寂靜的山林,在靠近一片被包裹着的竹林時,謝辭昭指着竹林最中央的小屋道:“到了,她好像就是居住在此處。”
話音未落,她們兩忽然被看不見的結界彈開了。
景應願與謝辭昭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都讀出了些許不同尋常的味道。既然有結界阻攔,她們只好禦刀落了下來。
這地方安靜得仿佛埋骨之地,景應願将手貼在透明的結界上,揚聲呼喚道:“離垢道友可在此處?”
一時間,林中回蕩着她的餘音。謝辭昭安靜地陪在她身邊等待,不消多時,屋中走出那道熟悉的身穿白衣的影子,來人正是崇離垢。
不知為何,景應願總覺得她比不久前顯得更加憔悴病态了,面色慘淡得簡直可以媲美玉仙尊。她看着她重新換回去的白衣,又看看這道将她禁锢于此的結界,蹙眉道:“離垢道友,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崇離垢垂下頭,掃了一眼身上純白無垢的布料。她的手白得幾乎與衣料融為一體,整個人看起來不似凡人,也不似仙人,更像沒有生命的瓷器。
聽了景應願的話,她只是淡淡搖了搖頭,眉眼中少了許多生氣。
她道:“無事發生。”
景應願見她不願多說,便将謝辭昭手中的玉佩取了過來。她隔着這層透明的屏障将玉佩貼在崇離垢眼前,試探道:“崇道友可曾見過此物?”
她原本只是極為平淡地掃了一眼,待到看清時卻猝然睜大了眼睛。崇離垢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胸腔響起,靈力幾乎又要亂流,她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怔怔道:“這,這玉佩是從何而來的——”
“六骰賭城,一位身份暫且不明的賭徒身上,”景應願揣摩着她的面色,道,“我們看佩上神像的面容與你相似,本想直接交予宮主,但思來想去都覺得需先問過你的意思。”
崇離垢抿起唇。
她未曾見過此物,冥冥中卻覺得這東西十分熟悉,且絕對不能在此時候聲張出去。不過這僅是她的一腔直覺,或許直接交予宮主調查會更好,可是父親那邊……
父親是學宮長老,此事讓宮主知曉,父親說不定也會知曉。
她內心掙紮。父親是除卻母親之外,當今世上她唯一的親人。父親說過他不會害了自己,要做任何事情都需讓他知道,這樣自己才不會走上歪路,才不會自毀前程。
但是當真如此麽?當真要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他,讓他知曉此事有其餘人牽扯進來麽?
心如擂鼓。她将視線從被拼湊成一塊的那玉佩上艱難挪到了景應願清明的雙眼上。崇離垢與她對視一瞬,在對方的眼中讀到了自己應當告知出的答案。
“此事,此物,絕不能外洩,”眼前人的面容從完整變得殘缺,又從殘缺變得完整,如此輪換,崇離垢斬釘截鐵道,“尤其不能被我父親發現。”
見她神态如此,景應願與謝辭昭的神色也變得有些凝重。
分明是身負天命身懷仙骨,卻與外界傳言的光鮮不同,此時竟如小貓小狗般被囚禁于此……
景應願深深看她一眼,道:“我知曉了。待你能出來時,務必再來找我們一趟。”
崇離垢愣了愣。她似乎沒有弄懂她言語中的感情,只是有些呆板地應了一聲,便回身進了屋子。
看着她的背影回屋,謝辭昭驀然道:“她心中有事相瞞。”
景應願苦笑了一下。別說崇離垢,就連自己也有許多瞞着絕不可讓旁人知曉的事情,不過似大師姐這般正直清朗的人肯定不會藏私,定然不會明白自己此刻的感受。
想到這裏,她望向謝辭昭,道:“人之常情而已。不過大師姐應當沒有什麽相瞞的秘密吧?”
卻沒想謝辭昭心虛地挪開了眼睛。景應願驟然想起夢境中的桃木劍,平添幾分苦澀。說不定大師姐心中真有中意的人呢……不過究竟是與自己沒有幹系了。
她強打起精神,對謝辭昭道:“既然如此,我們替離垢道友保密便是。二師姐她們還在大殿等待,大師姐,我們先回去吧。”
謝辭昭不懂她神情為何忽然變得有些別扭,見她不願多說,只好無言跟上。
二人就這樣禦刀又回了主峰,來回不過耽擱了一炷香的時間。還未等她們落地,便聽得大殿之內一陣吵鬧,似乎是道頗為陌生的女聲在殿內叫嚷。
待到進入殿內,景應願方看清裏邊正在控訴的是位衣着富貴的前輩修士,而殿上坐着的不只有宮主,還有面色若有所思的崇霭。
見她們兩進來,崇霭的目光瞬間定在了她們身上。景應願被他盯得心中不舒服,只将目光挪去了那位正吵嚷着的修士身上。
那位修士前輩面容與奚晦很相似,此刻正抱着奚昀好一頓檢查,邊檢查邊怒斥着些什麽。奚晦則垂首站在一邊,箭被折斷了,弓倒還好好背在身上。
雪千重見她如此欺負人,似乎想要上前争辯些什麽,卻被曉青溟悄悄拉住了手,對她搖搖頭。
景應願她二人來到殿內,恰巧正聽奚夫人一聲怒喝道:“奚晦,奚家究竟是虧欠了你些什麽,你至于對你哥哥下如此毒手,将他折騰成這樣才送回來麽?”
正說着話,她撩起奚昀的外袍,展示出那道穿透腿骨的箭傷:“你們都瞧瞧她幹得什麽好事!”
奚昀目光仍是渙散的,只斷斷續續對着奚夫人胡亂說了幾句奚晦的壞話,便又故态複萌,歪着臉說想要賭。奚夫人見狀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擡起手便要打站在一旁的奚晦。
宮主坐在殿上,神色有些倦怠。她對着曉青溟點點頭,曉青溟了然,揮鞭便要将奚晦卷過自己身邊來,卻沒想奚晦卻在此時飛快地抽箭張弓,直接将箭尖對準了奚昀。
她渾身仍然反射性地打着哆嗦,卻斬釘截鐵道:“你要打我,我便張弓射他。”
奚夫人瞪大眼睛,顯然沒想到這向來不被看重,任由她搓圓捏扁的孩子竟然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此時又聽奚晦道:“你看他那樣子也心知肚明,奚昀一定還會再回去的。即便你今日打我,明日打我,結果都還是一樣,最終掌管奚家的只會是我。你那樣注重血緣,定然不會找其餘外房親戚家的孩子來充數,你現在當然可以對我動手,但是最好不要被我抓住一絲一毫掌權的機會。”
她目光如炬,盯得奚夫人不由自主放下了手,只是轉身将奚昀護在了懷裏,恨道:“真是翅膀硬了……我不當着旁人面駁你面子,回去再與你算賬!”
然而奚晦卻看出她神色的色厲內荏,痛快地收了弓,道:“我等着。”
曉青溟等着景應願那頭開口,卻見景應願輕輕對她搖了搖頭。于是曉青溟了然,擡眸笑道:“宮主,人我們已然帶到,方才也領過了犒賞,我們便現行退下了。”
明鳶點了點頭,還未出聲,卻聽崇霭溫聲道:“慢着。你們這群孩子也真是,此去六骰賭城便沒有見到什麽新鮮事情要與我們禀報的?”
“确有一事要向宮主言明。”
崇霭的臉色微微變幻,衆人向景應願的方向看去。卻見她對宮主行了一禮,道:“賭城之內的城主托我們向您問好,說是先年的人情已經還在我們身上了。”
幾不可查間,崇霭似乎松了一口氣。
明鳶聞言便笑了,道:“我當是什麽大事。所以你們在她城中幹了什麽事,至于讓她将還人情三個字都說出來了?”
謝辭昭規規矩矩道:“我們砸壞了她最大的那間賭坊。”
原本端坐着的宮主面色一變。她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無奈道:“誰幹的,自去鼎夏峰領罰去。”
“禀宮主,我們全都幹了!”雪千重興高采烈,像是得了什麽犒賞,一手拉上景應願,一手拉上離她最近的柳姒衣,往殿外跑去,“好耶,去領罰了!”
一室沉靜被她們遠遠甩在身後,景應願回眸望去,只見殿內的奚晦背弓一笑,而高坐殿上的崇霭神色晦暗不明。
陽光投在她的臉上,她心中有事,卻也因着雪千重笑得不住咳嗽的聲音變得輕盈起來。
再轉頭時,謝辭昭已然貼在了自己的身側。
她并不意外,只是對她笑笑:“大師姐,我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