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打碎道心
第071章 打碎道心
“應願, 應願,快醒醒!”
微光透過眼皮刺進來,驅散了侵襲而來的黑暗, 方才刺骨的寒意也逐漸消失了。
景應願感到渾身逐漸回暖, 有一雙手正在輕輕推她的肩膀, 語帶催促, 直到此時她才徹底從夢境中脫離出來, 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天空,而是一張湊得很近的熟悉的臉。
“……二師姐,”她無奈地伸手推開了她,“我沒事的, 真的不必這樣仔細地看。”
柳姒衣正蹲在她身邊。她雙手撐着地面,正全神貫注的盯着小師妹這邊的動靜。被她推開也并不生氣, 只是笑眯眯地示意她轉頭看謝辭昭那邊。
景應願自醒來後便有些頭疼, 腦子裏亂糟糟一團。她順着柳姒衣的視線扭頭一看——
原本應該安靜躺着的謝辭昭被幾個人團團圍了起來。她依舊陷在沉眠之中,神色平靜,看起來平添幾分柔和。或許正是因為睡着的謝督學看起來變得好說話了,此時此刻,雪千重正捏着一支小小的花梗在她的鼻尖不斷輕戳。
雪千重見景應願看過來, 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金陵月繃着小臉從芥子袋裏又找出一塊香噴噴的饴糖,捏在手裏,在謝辭昭臉上晃了幾圈。
饴糖的甜香飄散出去, 謝辭昭仍然不動。
她們借此機會玩得開心,景應願心中卻有些不安。她驀然想起夢境結束時那雙朝着自己望過來的痛苦的金色眼眸, 慌忙翻身起來,蹲在大師姐身邊, 輕輕晃了晃她的肩膀,試探道:“大師姐?”
謝辭昭毫無反應。
她不由焦急,傾身去看。
就在這時,一直安然沉睡着的謝辭昭睜開了眼睛。她似乎還沉浸在夢中猶未清醒,在看見景應願的那瞬間,忽然神色劇變,在衆人各異的目光中朝着她張開了雙臂——
然後緊緊擁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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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應願僵在原處,有些手足無措。
謝辭昭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側。平日循規蹈矩的大師姐似乎在此刻全然忘卻了禮數,只是一味地收緊抱着她的手臂。柳姒衣愣住了,扭頭去看骰千千,卻沒想到骰千千正看得津津有味,手中還托着一把公孫樂琅給她的瓜子。
柳姒衣急道:“城主前輩,你快看看我大師姐這是怎麽了,該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鬼的奪舍,你怎麽不想想興許只是她自己情難自抑……”她看了看柳姒衣變得更加驚恐的臉色,又改口道,“興許只是你師姐在夢境中看到些什麽,魇着了,一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讓她自己平靜會便好了。”
柳姒衣猛拍胸口:“原來如此,前輩您真是吓死我了。”
她們那頭因着謝辭昭的舉動騷亂起來,而景應願卻動彈不得。她只能任由她抱着,又抽出一只手,學着從前母親安撫她與妹妹時的模樣,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大師姐的頭發,輕聲道:“好了。都沒事了,都過去了。”
不同于面上的鎮靜,她心中有些發苦。
自己曾經取走的竟是大師姐親手所刻的桃木小劍。
大師姐顯然是預備将劍送給她人的,卻誤打誤撞被自己當做無主之物撿走了……所以後來師姐久久徘徊不去,就是在找劍在何處吧。原來自己不自覺中竟壞了她一番心意。
而那柄桃木小劍……
想到這裏,景應願的手抓緊了謝辭昭的衣側。大師姐究竟要将那柄小劍贈與誰人呢?
在景應願的輕撫之下,謝辭昭稍稍平靜下來,又過了幾息,她驟然松開雙臂,飛快站了起身。
她神情已恢複如常,只是若細看,能看見她頸上飛起的一片薄紅。謝辭昭垂下眸,鎮定道:“對不住小師妹,是我失禮了。”
說罷,她竟然要躬身向景應願行歉禮。景應願心中好笑,大師姐果然還是她熟識的那個大師姐,怎麽可能被人奪舍。于是連忙止住了她,笑道:“大家都是師姐妹,實在不必拘禮。難道大師姐此時仍将我當做外人?”
謝辭昭被她最後那句看似調笑實則嗔問給鎮住了,乖乖地搖了搖頭。她直起身,抿着唇望向小師妹的臉。
好熟悉。她一錯不錯地看着小師妹,心中愈發覺得怪異。如若夢境最開始是自己嬰孩時期的回憶,那麽後來自己為何又會沖動與無冤無仇的司羨檀打起來,姒衣口中說的外門門生究竟又是誰?
至于最後閃現的黑雲壓城,天地具摧的畫面,她更加沒有頭緒。
謝辭昭又看了景應願一眼,暫且将這些莫名其妙的疑問給壓了下去。如今在此想破了頭恐怕都不會有進展,待回到學宮之後,她自行調查說不定會有結果。
殊不知那頭的景應願也是同樣的想法。她見謝辭昭已然無恙,方才一直盤旋在心頭的念頭便又跳了出來。
她看向忙着和公孫樂琅分瓜子磕的骰千千,試探道:“敢問前輩還缺不缺靈力?”
骰千千吐出瓜子殼,睨了景應願一眼,有些疑惑:“靈力這東西對我而言不是越多越好麽,何談缺與不缺這一說。怎麽,你又要入夢?”
景應願搖了搖頭。
她回眸望向排列整齊的剩餘七十一家小賭坊。此時此刻,賭坊內又響起了骰聲與叫喊聲,已恢複了些方才的活力。景應願在指尖亮起一簇靈力,果不其然,骰千千立刻湊了過來,雙眼一錯不錯地盯着她的指尖,贊許道:“果然,如此精純,你該有九階了吧?”
景應願應了一聲,将靈力收了回去。她看着瞬間打起精神的骰千千:“我想與城主前輩做個交易。”
她道:“我想要您在此安插耳目,聽些有關四海十三州有用的情報傳與我,我願意拿靈力做報酬結算。”
骰千千遺憾地看着景應願的雙手,看來橫豎這小後輩是不願再與自己賭了。身處賭坊之中,四海十三州的愛恨雜談她日日都能聽見許多,這對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難事。
于是她便爽快道:“成交。”
“恰好我有第一件想知曉的事情,”景應願與她交換了靈紙的傳送方式,溫聲道,“您一定知曉方才那個穿黑蓑衣的男修是誰,對麽?”
*
骰千千知曉她敏銳,卻未曾想她竟能觀察入微至如此地步。
她沉吟片刻,只能道:“他的身份我不知曉,但我卻能告訴你我看見的其餘細節。”
想到景應願許諾給她的靈力,骰千千也不藏着掖着,直率道:“此人是三個月前自己找進賭城的。他的修為不算低,約莫在金丹末期與元嬰中期之間,靈力等級也不錯,故而籌碼十分充裕。在這三月之中,他從未摘過鬥笠,愛好唆使其他賭徒上桌賭,源源不斷地為他們提供靈力籌碼,只待到時機合适時将靈力全都收回來,好讓輸的人像狗一樣任他驅使。
“尋常人恢複靈力是服用補靈丹或是打坐休憩,可他卻不需要這些,只是從芥子袋中拿出某樣頗為古怪的東西來吸食,”說到這裏,骰千千頓了頓,道,“是血紅色的粉末,用人皮兜着的,吸食完後他的靈力又重新變得充沛,甚至更加精純。我活了這幾百年,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東西,或許他真是自哪些偏遠州落來的,例如你們說的毗伽門。”
一行人聽到這裏,眉頭都紛紛蹙了起來。除卻景應願她師姐妹三人,其餘人都未接觸過毗伽門宗,聽到這個名字都有種活在傳說中的感覺。
公孫樂琅疑惑道:“那人方才口中所說的聖女又是什麽意思?”
曉青溟不知聯想到什麽,有些反胃:“這賊老頭竟然還戴着那個玉佩……”
提到那塊玉佩,衆人想起崇離垢被紅衣映亮的臉,都默不作聲了。景應願忽然想到些什麽,回首望向跟着她們的奚晦問道:“你說你在凡間見過她的塑像,究竟是在何處見過?”
奚晦回想道:“是在第六州,具體是在何處忘記了,不過确實見過,有神臺供着的。”
見氣氛沉悶下去,金陵月在此時提議道:“奚昀已經找到了,不若我們先回學宮,将此事交予宮主判斷。”
衆人都點頭同意,這時,謝辭昭卻冷不丁問道:“奚昀呢?”
方才賭坊坍塌,奚昀并沒有跟着出來。奚晦想起來什麽,慌亂道:“我用弓把他釘死在賭坊的地上了……”
還等什麽,她們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臉,立刻回首翻動殘墟,尋覓奚昀的死活——這可是要帶回去交差的,是白花花的靈石啊!
好在她們沒翻幾下,曉青溟便從一堆石塊下扯出了奄奄一息的奚昀。
他的大腿還流着血,石塊将他擦傷了些許,在凡人眼中極其眼中的傷勢于修士而言并不是什麽致命傷。奚晦一把将他腿上的羽箭拔了出來,血濺了她滿身,只聽他慘叫一聲,睜開眼陰陰地看了兩眼奚晦,恨道:“你,你……”
奚晦一掌打暈了奚昀,将羽箭珍惜地收回自己的箭囊之中。
“怎麽,還是打算将他帶回去麽?”骰千千道,“你将他放在這裏任其自生自滅,是不會有人知曉的。”
奚晦搖了搖頭。
“不能讓諸位姐妹白跑一趟,他還要拿去換靈石呢,”她認真道,“将他帶回去後,我會堂堂正正地贏。”
骰千千不語,只是最後看了這群小輩一眼,嘆了口氣,調動已然充裕的靈力将賭坊恢複成了原先完好的模樣。
她背對着她們揮揮手:“回去吧,記得替我向宮主問聲好,就說原先我欠的人情債因為你們一筆勾銷了。”
景應願卻往賭坊中又看了看,遲疑道:“那故苔前輩……”
“她早就自行離去了,”骰千千已然走進了賭坊之中,最後丢給她們一句話,“若真想見到她,讓你們宮主在四海十三州大比時仔細在場外找找。她最缺素材,有熱鬧必然會去看。”
說到這裏,她回眸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景應願:“或許你接下來的日子都該帶個鬥笠,免得招惹仇恨上身。”
景應願還想再問,整個人卻因為一陣驟然吹來的風被掀翻在地。等她再起身時,只見自己與其他夥伴好端端地坐在原先酒樓的桌子上,桌上放着的還有一只鬥笠。
她擡起頭,只覺自己經歷過的仿佛只是黃粱一夢而已。她正感慨着,忽然聽見周遭騷動,旁邊幾桌人都對着她們這邊指指點點起來。景應願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卻見旁邊站起來幾個人,一掌拍在她們的桌子上。
那人對她怒目而視:“你就是那個大言不慚號稱要在四海十三州大比上打碎所有人道心的景應願?”
景應願心中山崩地裂,隐約感覺到自己被誰坑了一手——
可她卻只是将鬥笠戴上,平靜道:“我不是,你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