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夢中之人
第069章 夢中之人
謝辭昭睜開雙眼。
相傳數百年前四海十三州曾有某家頗擅此造夢術法。所謂夢境, 與幻境秘境二者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所見之物皆為真實。無論是遺忘的回憶還是最真摯的欲望,都能在夢境中得以窺見。
可現今是怎麽回事?謝辭昭鮮少地感到有些迷茫,她環顧了一圈四周, 只能看見一片溫潤的粉白色——
這東西宛如一口鍋将她罩在裏面, 她感到有種久違的舒适與安全将她籠罩起來, 謝辭昭眨眨眼睛, 試探性地伸手觸碰這圈粉白色的東西……
是硬的?
就在她茫然的時候, 忽然聽見身旁有道妩媚的女聲響起,那人恭敬道:“尊主,要将她抱過來看看麽?”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被稱作尊主的人也跟着說話了。
這位尊主的聲音有些冷漠, 又有些身居高位所特有的漫不經心。她懶聲吩咐道:“你就放着吧,沒那麽容易死的。”
聽見這話, 謝辭昭有些謹慎, 想知道說話的人究竟是誰。可無論她如何扒着這層硬東西,想要往外張望,可始終都是無用功。
她感到自己正在搖晃,似乎有人隔着東西将自己抱了起來。最開始說話的那個人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似乎有些驚訝, 震驚道:“尊主,她在裏面動!真不愧是尊主,竟然能生這麽大一個,還這麽生龍活虎, 您以往的子嗣都是這樣大個的麽?”
被稱作尊主的那個人啧了一聲:“這我哪裏知道?再管不住你的嘴問這些蠢問題就給我滾到九閻河裏面去種番薯。”
她話音剛落,世界瞬間清淨了。原本将自己抱起來的那個人好像已經退了出去, 謝辭昭屏息等待了幾瞬,忽然又聽見了一道緩緩向自己走過來的腳步聲。
有人将自己重新抱在懷裏。
她的懷抱熱熱暖暖的, 謝辭昭幾乎能聽見對方緊貼着自己的沉重有力的心跳聲。躺在這個人的懷裏,她竟然産生了幾分困意。只聽那個被稱作尊主的女子似乎隔着那層東西摸了摸自己,自言自語道:“真的好大個……該不會哪裏不正常吧?”
在那個人亂七八糟的歌聲與猛烈搖晃裏,謝辭昭再也抵擋不住困意,在夢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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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辭昭再度睜開眼睛。
她是被吵醒的。鋪天蓋地的議論聲擠滿了她的耳朵,吵得她頭疼欲裂。謝辭昭看了一圈周圍,眼前的地方極為熟悉,正是她來過許多次的蓬萊主殿。無數人擠在殿門前,還有人争先恐後地往裏擠,視線全都對準了她們這邊。
師尊與姒衣也在。
沈菡之手中的月侯刀已經出鞘,她護在柳姒衣身前,神情愠怒,而柳姒衣則渾身是血,仿佛身受重傷,只憑着一口氣沒有倒下去。而自己此時正與師尊一同并肩而立,春秋兩儀刀的刀尖上一滴血珠落在地板上,在謝辭昭心頭濺起心驚肉跳的回音——
啪嗒。
司羨檀的血從她削尖的下巴上滴落。
她滿頭滿臉的血,看起來并不比柳姒衣好上多少。一旁的玉自憐神色慘白,緊緊扶住了幾欲軟倒下來的司羨檀,還未弄懂她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再問你一次,”柳姒衣忽然開口質問,聲音陰沉,“你把她弄到哪裏去了?”
司羨檀無辜道:“柳師妹,我真的不知道你說那個人的是誰——”
“我在山下找到了她的劍。”
聽到這幾個字,不知為何,謝辭昭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緊了,疼得厲害。她恍恍惚惚地望向柳姒衣扔出來的那把染血的長劍。三尺青鋒,銳不可擋,劍身上染着些許斑駁血跡……
這把長劍上系了一只劍穗,劍穗末尾綁了只小小的,她非常眼熟的桃木小劍。
就連這只桃木小劍上也沾了血。
柳姒衣深吸一口氣,道:“這把劍是你送給她的,她早就與我約定好四海十三州大比會來,她不是爽約的人。司羨檀你告訴我,她在哪裏?你一定知道她現今身在何處!”
聽過這話,司羨檀仍舊是搖了搖頭。她神情還是一貫的似笑非笑,在血跡掩映下卻平添幾分殘忍。她笑着望向柳姒衣,溫聲道:“她在哪裏,你不該問我。柳師妹,區區一個外門門生,也值得你動這樣大的肝火?”
“司羨檀,”柳姒衣聲音顫抖,極力克制道,“她心悅與你,難道你不知曉麽?”
聞言,司羨檀沉默了一瞬。
她神情變幻,那副一直帶着的假面具仿佛在這句質問之下碎出一道裂縫。可她很快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眼底那點感情于眨眼間消失殆盡,重新定格在對所有人都相同的柔情之中。
她道:“我知曉。可是以她的身份,配不上我。”
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夢中的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動了。在衆人驚詫的喊叫聲中,春秋兩儀刀寒光一閃,謝辭昭轉身就朝着驚愕的司羨檀劈去。後者挨了一下,立刻拔劍回敬了回去。
二者不管不顧地在大殿中打作一團,刀光劍影齊飛,司羨檀沒撐幾招便落了下風,立刻顯出了頹勢。謝辭昭的攻勢猶如發洩,她絲毫不顧司羨檀刺過來的劍鋒,毫不格擋,在對方長劍捅穿自己掌心的同時,刀尖也紮穿了司羨檀的前胸。
她将她制在地上,劇烈地喘着氣,腦袋裏一片混亂,總覺得自己記起來了什麽,又忘了什麽。在謝辭昭被衆人拉開的瞬間,她看見司羨檀對自己笑了笑。
那笑容是勝利者的笑,是憐憫的笑。她放聲大笑起來,看着謝辭昭慘淡的面容,司羨檀樂不可支。她狠狠攥住她的刀身,将其一把從自己的前胸拔了出來。
“哈哈哈哈,可憐,可憐!”她嘴角不斷咳出大股大股的血,盯着謝辭昭的眼神卻極為痛快放肆,“我真是沒有想到……謝師姐,是我贏了,我總算贏了你一次!”
謝辭昭頭暈目眩。
她跌倒在地上,看着那把長劍,看着被人群踐踏碎成渣滓的桃木小劍,心痛欲裂。
透過那柄長劍,她似乎能看見一雙執劍的手。自己在曾在暗處看着她,在雲川之間救過她,看過她堅韌的樣子,無論他人如何磋磨如何刁難,她都不曾為權彎腰,正因為她有想要堅守的底線,故而更不肯為任何人低頭。
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司羨檀。
如若能再早些認識她就好了。
謝辭昭心想,要趕在所有人之前,将她用鑲滿明珠寶石的匣子藏起來,從此她願意去哪裏自己就跟着去哪裏,她想做什麽事就做什麽事。自己會成為她燃燒着的一柄刀,哪怕只是飛蛾撲火一廂情願,火會燎傷自己分明心悅卻遲遲不願開口的嘴唇,會燙傷自己的心,這樣自己就可以對她順利成章地說出那幾個字……
好痛。謝辭昭向着地上靜靜躺着的長劍伸出手,在心中對那個人笨拙撒嬌道。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可是每每看到你與她走在一塊的時候,我的心都疼痛難忍。
如若你還能再回來,我一定會走上前去擠開她,會重新贈你刀劍,刻好多桃木小劍,編好多兔子蛐蛐在夜裏陪着你。即便你讨厭我厭惡我也沒有關系,這一次我會鼓起勇氣跟在你身邊,我想成為你的刀你的劍,別在你鬓邊的花,亦或是……
我想成為你的師姐。
只要你還能再回來。
*
景應願猝然睜開眼睛。
朦胧水色将她籠罩在其中,兩岸是連綿不斷的巍峨青山,她腳踩一葉小舟,手中提着一把熟悉的長劍。
好晦氣。她瞬間知道了自己此時身在何處,這不就是前世跟随內門那群門生出來殺江中邪祟,又被他們排擠出來作人餌的時候麽?
她看着已然從江中直起身的邪祟,拍擊起的浪花幾乎要将她這葉小舟掀翻。景應願跟着前世的記憶迎身殺去,她記得前世那群門生都躲在茶肆裏看她笑話,無人願意來幫她,故而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邪祟殺滅,自己也因此身受重傷。
可正當她與江中邪祟纏鬥之時,景應願卻敏銳地聽見了半空傳來一聲刀劍破空聲。
她擰身回望,卻見是一個穿着黑衣的人,看身形可以辨認出來是位女修。不知為何,無論景應願如何想看清她的臉,卻始終如煙般缥缈虛無,根本無法判斷出此人是誰。
而更可怖的是,任憑她想破了腦袋,卻發覺在自己的記憶中,這個人并沒有出現過。
那人似乎性子冷淡,飛身下來後便助她一同将邪祟殺滅了。景應願已經渾身是血,可這人身姿卻依舊清正,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沾到過。她看不清她的面容,也看不清她手執的武器,甚至無法辨清她的聲音。在蕭蕭風聲與水聲中,景應願只見得這人蹲下身來,與已經卸力倒下的自己維持平視。
她聽見她道:“你願與我一起走嗎?”
走,走去哪裏?景應願有些困惑。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繼續道:“我可以引薦你拜入我師尊名下,做我師尊的門生。”
這句話有些耳熟。景應願想起前世的柳姒衣也對自己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不過自己此時身處蓬萊學宮之外将近千裏的地方,見到的人也不一定出自學宮之內。
于是她道:“待到四海十三州大比之後,我會拜入蓬萊學宮刀宗的。”
聽過這話,那人點點頭。她似乎并不留戀,隐約間景應願只感覺到對方看了自己一眼,便重新抽身離開了。
她躺在小舟上任水流颠簸,有些困意,視線卻追随着那個人的背影。她在空中飛得很慢,似乎在等待什麽,看來也并不是表現出來的那般毫不留戀。
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麽自己完全記不起來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助自己殺滅邪祟呢……
她終于忍不住阖上眼,帶着滿腔疑問重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