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骰賭城
第063章 六骰賭城
四海十三州遼闊, 州落之間常相隔數千裏不止,其間風土人情亦大有徑庭。
第七州是這塊大陸中最安寧祥和的地方,地方富饒, 風氣便更開放。
在此處, 同性婚戀因自古有之, 故而從來不曾有人質疑什麽。不光如此, 相傳從前有女子戀慕林間白鹿, 一人一鹿光是相視便能通曉彼此心意,最終鹿死時人也相随而去,乃是第七州家喻戶曉的一段佳話。
別說是人戀上鹿,在第七州, 哪怕人要與田間西瓜通婚都無人理會,頂多付之一笑, 婚宴當日随上賀禮便是。
而有民風開放的, 便有抱殘守缺的。
第六州雖與第七州毗鄰,可素來關系是水火不容。今日你嘲我禮樂崩壞,明日你諷我迂腐呆板,久而久之,兩州數國便都斷了往來, 人族中只有修真界的這些修士還有些聯絡。
自她們離開學宮禦風而行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離第六州逐漸近了,雲下的那些屋宅樓閣便逐漸從百花齊放各有不同變作了相似的紅泥色,乍一看仿佛是同一座屋宅折射出的重影,無論怎樣看都是大差不差的模樣。
景應願望着雲下景色, 估算着已快到前世見過骰千千的那座兩州交界處城鎮,便領着一衆夥伴們捏訣往城外落了下去。
經過先前秘境與學宮之中的相處, 這支小隊中的其餘人已隐隐将她視作她們幾人的中心。
謝辭昭與柳姒衣自不必說,雪千重因着她為自己狠狠出過一口氣而對她格外親昵, 金陵月從她那拿了不少糖,對她是自然的親近。公孫樂琅純粹是見過她力戰蛟龍,蛟龍死後都要拖屍取珠,誰敢惹她?而曉青溟出了名的縱容師妹,景應願不必說話,只站在那裏喚她聲青溟師姐,她便心滿意足了。
而臨時加入的奚晦很會看人眼色,在看出景應願地位的同時,也對她更加崇拜幾分。
她們幾人此時匿了身形,悄悄落在了這座熙熙攘攘的城鎮上,各自分散開顯出身形在街上走了會,方才聚回一塊。
謝辭昭垂眸望向手中靈紙。
自她們下落起,紙上那抹朱砂印痕的色澤便愈發深。這是明鳶于記憶中千萬縷靈力中分來的屬于骰千千的那一縷,這種方式常用來尋人,不過亦只有修為高深的大能方可使用。她注視着這抹痕跡,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位六骰賭城之主的靈力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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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過于淺淡了。
她看了看身旁同樣翻動着靈紙的小師妹。這一路上,她總覺得小師妹似乎并不是頭一次來這座城鎮,雖然舉止如常,可這份如常在陌生的環境中卻顯得有些怪異。
察覺到謝辭昭沉默投來的目光,景應願見怪不怪,只當是她有了什麽新發現,便問詢道:“大師姐可是發現什麽線索了?”
謝辭昭搖搖頭,老實道:“暫且沒有。”
因着此次靈賞是要為鎮日奚家帶回走失的少主,曉青溟轉頭向奚晦道:“奚道友,你哥哥修為幾何,具體是怎樣的人?”
……是個不學無術、靠丹藥堆砌修為的爛賭鬼。
奚晦不太敢與旁人對視,仍是低着頭道:“奚昀他如今修為是金丹初階。生性好賭……且不聽勸。”
“這就好辦了,”柳姒衣真情實感地笑了,“只是金丹初階,還敢不聽勸,我們直接一人一拳将他打個殘廢,然後直接拖回來不就成了,一了百了!”
公孫樂琅被她這番話吓了一跳,忙道:“話也不是這樣說,鎮日奚家在第六州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家族,哪能容忍我們毆打少主?不過話又說回來……奚晦道友,你母親也沒說他必須得是全須全尾回來吧?”
“賭鬼要斬斷手指,才不會再賭,”金陵月仰起頭,對奚晦建議道,“我覺得可以一試。”
奚晦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弄得有些怔愣,不慎将真心話脫口而出:“那、那便有勞各位了……”
說完這話,她險些咬了舌頭。心下先是恐懼,後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還好家中的那些人不在她身旁,無從得知她們所說的這些話。
第六州素來迂腐,不光凡間如此,就連修真界的一些家族都學去了那套荒謬的理論。例如奚家,便崇尚“ 男丁興旺論”。在奚昀不曾出生前,奚夫人曾想盡辦法生男嬰,哪怕他出生之後,奚夫人為了“增添子嗣”,尋了位能感知胎兒模樣的能人來看,看過說是男嬰,她方才将這孩子生了下來。
然而那個能人看走了眼,誕下的是個女嬰。奚夫人大怒,給她起單字為晦,意在晦暗晦氣,與奚昀那象征日光的單字昀截然不同,她的名字中飽含的都是奚夫人自以為被戲弄後發洩的恨意。自此亦對外宣稱她是撿回來的野種,并不真出自奚家的血脈。
奚晦剛生下來便由人帶着丢去凡間養,未曾學到半點鎮日奚家的日華劍法。因孩童時常常餓肚子餓怕了,便自力更生做了張弓,成日挽弓去山林中打獵烤來吃。
長久以往,她的膚色曬得如同剛曬好的小麥,身軀也強勁有力,待到被認回後更不受家中其餘人待見,只道她是山中撿回來的泥腿子。
她也傷心過,不過沒什麽用處,于是在奚家逐漸變得有些麻木。如今驟然聽見于她而言十分新鮮的言語,一顆心便不受控制地重新跳動起來,跟着她們往前走去。
這座兩州交界處的城鎮不大,多的是修士,也偶爾可見些身上沒有靈力,穿着富貴的凡人。景應願見街邊景色逐漸變得熟悉,擡眼瞟見前世那座酒樓的招牌,一時覺得兩世在這一瞬間微妙地重疊起來,不由恍惚着停下了腳步。
與此同時,謝辭昭指間捏着的靈紙微微一亮,那道明鳶留下的朱砂筆跡洇成了深深血色,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竟也如血一般緩緩流動,卸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靈力氣味。
她與景應願對視一眼,輕聲道:“在樓上。”
*
又回到前世的酒樓,落座在靠窗的那一桌,任由小二呈上熟悉的冷菜。
她們裝作普通修士,只随意聊修士們常談的話題,譬如大比何時開啓,其他州落又有怎樣的風土人情一類。景應願有一搭沒一搭應和着看向窗外。外邊的楊柳樹一如記憶中蒼翠,她等候着骰千千如前世那般出現,心中又驀然想起她那句含義不明的話——
“只要在我這裏賭過一次,就一定還會再回來的。”
骰千千說得不錯,自己的确重新回來了,只不過是用了誰也不曾想到的方式。
她聽見輕盈的腳步聲,有人從木樓梯上拾級而來,骨骰在她手中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景應願似有所感,側眸往身旁那張桌子望去。
那人穿了一件胭脂色的衣裙,外罩一件琉璃藍色長衫,格外黑的頭發紮作一條麻花辮垂在胸前,手中不斷把玩着三只小小的骨骰。
這一次,她還注意到她手腕上套了一只陽綠色的翡翠镯子,此時這只镯子正閃着微光,似乎不止是起裝飾的用處。
見景應願正一錯不錯地盯着自己,骰千千也恰如前世般對她笑了笑,道:“來一把,買大買小?”
她似乎對景應願十分有興趣,托着腮饒有興致道:“來嘛,若是你贏了,我便能答應你一個要求。”
骰千千話音剛落,便見滿桌坐着的人詫異地擰過頭盯着她。
怎麽,是我說錯什麽話了麽?骰千千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看到那黑衣小友身邊坐着的另一位黑衣金眸的女修——
這女修此刻看起來心情很不愉快,盯着自己的眼神怒不可遏,幾乎要将自己燒出兩個洞來。骰千千無辜道:“怎麽了?”
飯桌之下,景應願一把拉住謝辭昭的胳膊,輕輕晃了晃,面上對她飛快道:“沒什麽。您方才說能答應我的要求,我能現在就提出來麽?”
骰千千很少見如此自投羅網的修士,不免有些高興,便道:“你盡管提便是。”
“若我贏了,我要進到六骰賭城之內,”無視了對方微微有些變化的笑容,景應願繼續道,“城主,您可願意答應?”
來都來了,若不進去切身體驗一番,她反而覺得白來一遭。且骰千千這人看起來像是知曉四海十三州內許多風聲的……想起前世就在這座城鎮見到的那柄淬過毒的青龍劍,景應願走到她桌前,對有些驚訝的骰千千溫柔一笑:“我買大。”
“膽子還挺大的,”那三枚骰子如陀螺般滴溜溜轉了起來,霎時紅光大盛,将所有人都包裹在其中,骰千千道:“答應你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就不怕我麽?”
“都是人,沒什麽好害怕的,”聽着骨骰內逐漸傳出的押注聲與噼裏啪啦更多骰子擊打在一起的聲音,景應願忽然道,“城主,敢問您的賭城之內用什麽來做賭注?”
骰子停下,一如前世般是十七點。
骰千千擺弄着她的那三枚骰子,臉上一派孩童般的天真:“我不要金銀財寶,也不要什麽人命什麽胳膊大腿的……”
她掃視一圈衆人,笑得眉眼彎彎:“我只要靈力,要源源不斷的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