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卸雪衣,接靈賞
第061章 卸雪衣,接靈賞
街上有人縱馬而過。
掠起的風翻動一片茄花紫丹楓紅, 此時已是秋日,可撥開這卷卷五光十色的布匹,來客分明是置身在了花的國都。
正值晌午, 街上人少, 得以偷些清閑。
腰系一卷赤色細緞的掌櫃正倚在桌旁嗑瓜子, 她全身上下的布料都用的是鋪中最時興的料子, 也不講究色澤均衡, 只一股腦将所有鮮亮的顏色都配在了身上,打眼一看好像盞搶眼的大花燈。
她正忙着吐瓜子殼,擡眼忽然瞧見店內走進一位身着樸素黑衣的女修。
那人衣着樸素,面容身形卻不凡。掌櫃看看她昳麗的面容, 再看看她背上那柄不似凡物的血色長刀,頓覺來了生意。
于是上前笑道:“客官可是要買布?咱們鋪子成衣布匹都有, 用的都是上好靈蠶絲, 您手上這件可抵禦築基期修士的全力一擊,其他款式用處也是應有盡有……”
景應願仿佛真的是随意進店逛逛,手上翻動着面前各色的布匹,随口應道:“您看我适合怎樣的料子?”
掌櫃見她身形穿梭在鋪內懸挂着的布匹之間,心道有戲, 佯裝沉思了一瞬,便道:“客官這身黑衣雖好,可墨色太沉,直将您的精氣神壓下去了。您不若看看這身楊妃粉的衣裳, 只需二百靈石,穿上便可補充築基修士三日所需的靈力。”
她虛空一點, 那身淡粉的衣衫便虛虛覆在了景應願身上。管事将她上下打量幾眼,拍掌贊道:“哎呀, 這粉衣您穿上正好,不壓風頭,還要更襯出幾分風采呢。”
掌櫃的剛想趁熱打鐵勸她買了,便見這位客人忽然伸出手,将挂在她們身後的一匹巨大挼藍色布料往側邊拂開——
布料之後赫然站着一抹雪白的人影。
掌櫃的揉了揉眼睛,心下狐疑,這人是何時進來的?
景應願隔着過道的長桌,一把握住了崇離垢的手腕,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她為何會在此處,只轉頭對掌櫃笑道:“那您再看看,她适合何種布料呢?”
她二人之間暗流湧動,一個拼命往外掙,一個死攥着不肯松。店掌櫃察覺出她們其中的彎彎繞繞,可上門的生意怎能不做?于是抱着手臂煞有其事地打量了幾眼崇離垢,下定論道:“這位客官穿白衣不如穿紅衣!”
Advertisement
崇離垢愣了愣。
她怔怔看着掌櫃從一衆衣衫間揀出一件石榴色的,同樣是虛虛一點,那身豔烈到有些灼目的紅衣便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掌櫃挪出一面銅鏡照與她,笑道:“如何?雪衣固然好,可總有一日也會穿膩味的。”
景應願看了看她瞬間有了人氣的面容,道:“很适合你。”
崇離垢向鏡中望去。
那鮮豔的紅色如同烈火般灼痛了她的雙眼。記憶中她從未穿過這樣鮮亮的顏色,此時只覺得心中那把微妙的火如今竟然具象在了這身薄薄的紅衣上。這火讓她渾身肌膚都備受灼燒之痛,幾乎要将她燃燒殆盡。
她遲疑道:“我父親……”
“你是人,又不是你父親的所有物,”景應願見她也不再想往外掙脫了,只愣愣看着銅鏡內的自己,顯然也是喜歡的,便摸出靈石袋道,“包身新的給她吧。”
然而聽了這話,原本遲疑着站在原地的崇離垢忽然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轉身就想要離開。
她飛快褪去了那身石榴紅色衣衫,露出本來的雪衣。那層雪色将她的臉映照得蒼白無比,看起來竟然不像活人,更像某種應該高高供奉在臺上的神像。
景應願看着她一閃而過的可怕臉色,心中不知聯想到什麽,一時恍神,險些讓崇離垢逃出鋪子去。
可她今日主動走下崇霭為她搭築的神臺,景應願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于是拔腿便追。然而還沒等她追出幾步,便見檔口前圍過來幾個熟悉的人影,将慌不擇路的崇離垢堵在了門內。
來人崇離垢也認識,正是謝辭昭與游學的那幾位學生。她像是做了什麽錯事,心中遲鈍着升出一股羞恥感,只覺自己與此處原來是如此格格不入的,于是低下頭更不敢與其餘人對視,一心只想回到劍宗後山那片她呆慣了的竹林裏去。
然而這幾人中卻有人咦了一聲,道:“你穿紅色還挺好看的。”
說話那人正是柳姒衣。她思忖一瞬,道:“白衣不好,顯得……顯得你像燒出來的瓷像。”
崇離垢垂眸望向不知何時又套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紅衣,像是被燙到般顫抖了一下。她被訓誡着不許因外物而升起波瀾的那顆心驟然又動了動。
頂着衆人灼灼的目光,她啞聲道:“……我身上未帶靈石。”
聽罷這話,公孫樂琅從人群中擠進來,反倒是松了一口氣:“我當是什麽大事。一件衣裳而已,李掌櫃,直接記我賬上就是。”
那管事正嗑着瓜子,一聽是少東家來了,渾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一時偷偷将手中的瓜子倒入袖中,對着崇離垢笑道:“既然少東家發話,諸位又都是朋友,在下便再添幾根同色的緞子發帶給諸位客官,走在下的賬。”
分罷發帶,她打量了一眼公孫樂琅,見少東家傻乎乎樂着将發帶系上了,管事心中松了一口氣,趕忙揀了另一件壓在底下的新衣裳包好給崇離垢。後者接過衣衫,躊躇一瞬,竟然主動套上了。
“這樣的亮色好看,”景應願道,“我們回學宮,你要不要一起?”
崇離垢僵硬着點了點頭,直到跟着景應願走出鋪外,才忽然輕聲道:“抱歉。”
她看着那身着黑衣的女修平靜地回過眸看自己,似乎在等着接下來的話。崇離垢換下那身白衣,只覺得白與黑的界限似乎被打破了。不知為何,面對她時總有些惴惴不安,有些羞愧的心也在她這一眼中安定了下來。
崇離垢道:“我不該跟着你們的。”
一直走在她們身旁的謝辭昭聽見崇離垢這話,心也定了下來。
原來是跟着我們,她面無表情想道。只要不是跟着小師妹就可以。
景應願借着那一眼審視了一遍她。崇離垢的神情不似作僞,至少現今,她尚且暫未感受到對方的別有用心。于是景應願收回目光,道:“下回若再想與我們出來,直接來找我們便是。”
說到這裏,柳姒衣也痛快地賠了罪:“我先前不該說你的長老父親的。”
卻未曾想崇離垢遲疑道:“什麽長老父親?”
衆人面面相觑,柳姒衣幹笑了兩聲:“沒,沒事。”
反倒是景應願又看了她一眼。她似乎真的不通曉外界之事,不知曉柳姒衣在外對她的揶揄,自然也不知曉司羨檀對她的維護。
……司羨檀。
她們已經各自禦刀劍往學宮的方向飛去,想到這裏,景應願試探道:“你很喜歡杜英花麽?”
“杜英花?”崇離垢搖了搖頭,一板一眼答道,“這些花草,于我而言并無區別。”
聽過她的話,景應願若有所思。
不過幾瞬言語談笑間,她們已到了主峰蓬萊主殿之上。有人無意間瞥見半空那幾道人影,忽然睜大了眼睛,捅了捅身旁的人:“……我眼花了麽,那人是崇長老的女兒?”
這話引起一片喧嘩,主殿之內,正從芥子袋內往外搬靈石的主仆二人也循聲往外望去。
殿上的明鳶看着奚晦微變的神色,忽然笑道:“你認識她們?”
聽見宮主問話,奚晦有些意外,還是謹慎答道:“不過一面之緣而已。”
明鳶含笑颔首,道:“不錯。”
奚晦不明白宮主這句不錯是何含義,便見她往身旁使了個眼色。見狀,一旁坐着的某位身着黑衣,正有一搭沒一搭敲着桌沿的仙尊忽然提刀起身,往殿外走去。
她走至殿外,氣沉丹田,朝着半空準備往鼎夏峰去的那幾人一口氣喊道:“辭昭姒衣應願,還有旁邊那幾個——下來,對,就是你們!”
周圍諸峰都回響着她的餘音,柳姒衣捂住耳朵,險些掉下刀來:“師尊,你又在幹什麽啊!”
話雖如此,她還是乖乖率先跳下刀去。沈菡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木食盒,見裏邊擱着的藕夾還尚溫,使勁摸了兩把她的腦袋,道:“算你有孝心。是宮主找你們有事,喏,進去吧。”
其餘幾人也像下餃子一樣紛紛從刀劍上下來,崇離垢稀裏糊塗跟着走了兩步,卻被沈菡之微微一攔。
她拍了拍這孩子的肩膀,看了一圈,語帶贊賞道:“不錯,開竅了,審美比你那個爹強太多。”
崇離垢有些赧然。她望了一眼正也回身看向自己的景應願,對沈菡之行了個禮,轉身往劍峰的方向飛去。
主殿內候着的奚晦聽見外邊的人聲,擡眸望去,恰好看見那抹身着紅衣的側影禦劍離去,而黑衣負刀的女修正往殿內款款行來。
她多看了崇離垢幾眼,總覺得這人的面孔有些眼熟,卻一時間記不起在哪裏見過。還未等她琢磨出什麽,方才在酒樓中見過的女修停駐在自己身旁,帶起一陣微微幽香。見奚晦擡眼看她,便對她禮節性地微微笑了一下。
此時宮主擡手召她們上前,視線在景應願與奚晦之間停駐一瞬,笑道:“還真是有些緣分,如此便也好辦了。”
明鳶道:“你們可願随這位奚小友一同前往找尋六骰賭城,接下這樁學宮指派的靈賞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