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酒樓附耳
第060章 酒樓附耳
看過了折戟湖的熱鬧, 沈菡之見她們一個個都往景應願的方向擠,擺明了是無意修煉,便揮着手放了她們半日的假, 将這群學生全都轟走了。
她這話一出, 早就等在一旁翹首以盼的柳姒衣幾人立馬上刀, 飛也似地離開此地。景應願那邊還是鬧哄哄一團人擠着, 混亂中, 有人拉了一把她,将其提到了自己的刀後。
景應願往身前望去,伸手拉自己的人果然是謝辭昭。
她站在大師姐的刀上,雙手虛虛抱着對方的腰肢, 方才因拔刀而生的那腔熱血被撲面而來的狂風吹得稍稍冷卻些,終于有餘力思考別的事情, 例如——
“小師妹, 你想吃什麽?”柳姒衣踩着刀從她們身前滑過去,得意道,“公孫樂琅不是說她做東嗎,我們刀宗不養閑人,就是要專挑貴的吃!”
“這樣會不會有些過分了?”景應願飛快道, “我要吃蟹羹。”
公孫樂琅禦劍在最前邊掰着指頭挨個數:“蟹羹,香酥鴨子,糖藕,紫參野雞湯……”
她還未報完這群人點的菜名, 便聽又一道聲音道:“額外再要一例胭脂鵝脯,一例荷葉粉蒸肉。”
公孫樂琅回身定眼一看, 讷讷道:“原來謝督學您也吃飯啊……”
一衆人頓時哄笑起來,三兩下便将劍峰遠遠甩在了身後。
在她們離去後不久, 忽然有一柄長劍自山林後緩緩升起。劍上的人似乎猶豫了一瞬,側耳聽了聽笑鬧聲傳來的方向,見周圍無人,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捏訣禦劍往山下飛去。
風劃過她的側臉,愈往物外小城靠近,城內揚起的灰塵便愈多,紛紛揚揚全都撲在了她如雪般純白的衣料上。
可此生頭一次,崇離垢沒有拂去那些微塵。
*
物外小城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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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應願一行人落地後便徑直往城內最大的酒樓行去,公孫樂琅走在最前帶路,雖說她是徹頭徹尾的外宗門生,可看架勢卻像是在此處生活了許多年一樣。面對她們的疑惑,公孫樂琅大大方方往街邊一指——
“看,那是我家開在此處的分鋪,”她道,“因着這層關系,我有時也來物外小城走動……我家是做靈蠶絲衣料的,若沒些家底,上回也不敢大言不慚說要拿時興料子給昆侖兔子穿。”
雪千重滿心期待看着近在咫尺的酒樓,全然不顧什麽兔子不兔子了,一手拉上景應願,一手拉上金陵月,興高采烈道:“我要吃軟的熱的糕點!”
她先前從未出過雪山,當然不懂第七州所謂禮儀之邦的規矩,冒失間不慎撞到了身旁擦肩而過,正往酒樓上去的某個少年的肩膀。
雪千重遲疑着停下來,有些無措。見狀,景應願便替她道:“對不住,這位道友可有傷到哪裏?”
正往樓上去的女修戴着兜帽,聞言一直低垂着的頭擡了起來,将兜帽摘去,露出小麥色的皮膚與一雙看人時總有些閃躲的眼睛:“……我無礙。”
雪千重學會了第七州人的賠罪方式,跟着笨拙地行禮:“對不住。”
那女修看看她們幾人,顯然有些沒想到對方竟對自己如此客氣,不知所措地又垂下了頭。她身旁的那中年修士有些不耐,用手肘碰碰她,暗示道:“奚姑娘。”
奚晦垂下眼睛,轉身跟着那似乎是家仆的修士往酒樓上走去。
在她轉過身的那一刻,景應願忽然發現她背上背了一把很大的弓。
四海十三州內用弓的修士不多,劍修占了主流,刀、丹、體修次之,如今乍然見到這樣大一把弓弩,她心中覺得很是新鮮。
雪千重犯了錯,不敢再在酒樓內亂動,任由金陵月與跟上去的曉青溟帶着她走。景應願落後兩步,等着身後的大師姐跟上來。
不知何時,這已經成了她的一個習慣。她看着謝辭昭往樓梯上走,在光下愈發顯得赤金的眸子也盯住了前邊那女修的長弓,不過只是看了幾眼便挪開了視線。
柳姒衣她們走得略快些,尋了處雅座便開始點菜。景應願自然而然坐在謝辭昭身旁,落座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她們談天說笑。正閑散時,她餘光一瞥,忽然發現方才那背弓的女修與她的家仆恰恰好坐在她們旁邊那桌,二人只要了幾樣家常小菜,此時正低聲交談着什麽。
酒樓桌與桌之間離得近,她幾乎是在發覺的同時聽見了他們交談的內容。
當下只聽那灰衣家仆嘆了口氣,規勸道:“奚姑娘,少主他失蹤這樣久,夫人難免心中不悅,下回姑娘你莫要觸夫人黴頭便是了,總歸是一家人,何苦要與他們置氣呢?”
道上替人做事的不好幹涉主家內務是從來的規矩,景應願蹙了蹙眉,他這話說得有些越距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背弓的女修道:“誠如你所說,他是少主,我只是他們家中可有可無的姑娘罷了。李叔,這些話,你還是不要再說了。”
家仆想了想,又道:“奚姑娘若能将少主從六骰賭城中全須全尾帶出來,想必夫人也一定會對姑娘另眼相待的。”
奚晦很想一丢杯子道你有完沒完,可這樣多年的斥責與打壓使她說不出重話,只是輕聲道:“別說這些了。”
可那家仆是個沒眼力見的,還想說些什麽,便聽隔壁桌有人重重一放茶盞,道:“你沒聽見她讓你別說了麽?”
奚晦吃驚地往旁邊那桌看去,卻見出言幫她說話的是方才那個黑衣負刀,眉眼昳麗威嚴的女修。此時其餘人見她擱了茶盞,便也都将視線投了過來,尤其是她身旁那個同樣身着黑衣的金瞳女修,只是淡淡一瞥,便讓她周身升起些不太舒服的寒意。
恰好這桌菜端上來了,那家仆不敢再說什麽,幹幹笑了兩聲,道:“姑娘吃菜。”
這頓飯奚晦吃得沒滋沒味,視線總忍不住往隔壁那桌瞟。桌上那幾位似乎都是年齡相當的女修,談笑間都是迸發的生機,不像自己……奚晦戳着碗裏的雪菜,思緒又飄向了不知現在何處的六骰賭城。将奚昀帶回來是給自己添堵,帶不回來恐怕要受可怕的責罰,究竟如何是好呢……
這位李叔得了夫人的命令,急着要去給蓬萊學宮傳信,于是二人簡單用過些飯食便匆匆往學宮去了。臨走時,奚晦狀似不經意往後看去,桌上那位簪花的負刀女修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對她點了點頭。
她覺得臉上一燙,慌忙跟上身前家仆的腳步走開了。
她二人方才的言語只是個插曲,并未被柳姒衣她們放在心上,而景應願聽見六骰賭城這四個字,心中卻升起幾分興趣。正低眉思索前世的細節時,她唇邊卻忽然被遞了一勺蟹羹。
“我用靈力吹冷過了,”謝辭昭認真解釋道,“不燙的。”
這話她自以為壓低了聲音,卻未曾想被滿桌驟然安靜下來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景應願頓時警覺起來,擡眸一掃,只見桌上這幾人神色精彩,各扭曲各的——
柳姒衣看得拳頭都攥起來,不知是痛心她們何時這樣要好還是痛心不該将靈石押在謝辭昭身上;公孫樂琅下巴都快掉下來,見景應願看她,連忙邊望天望地邊往嘴裏填了只鴨腿;曉青溟微微笑着滿眼打量,視線在她們身上流轉許多圈;金陵月木着臉咬糖餅,眼珠子釘死在她身上,只有雪千重似乎有些搞不明白,也沖着身旁的公孫樂琅張大了嘴……
然後被塞了塊南瓜餅進去。
景應願将這圈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婉拒道:“……我自己來。”
聽了這話,大師姐神色似乎有些黯淡。她垂下手腕,低聲道:“我以為你喜歡吃這個。”
完了,這勺蟹羹今日是不得不吃了。
景應願莫名有些看不得她那副仿佛受了厭棄的神情,總讓她有些詭異地熟悉,又有些違和,不知究竟是哪裏見過的。想到這裏,她只好認命地就着大師姐遞過來的手咽了。
其實蟹羹要趁熱吃,涼了發腥。可看着大師姐驟然舒展開的眉眼,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在大師姐期待的目光下違心道:“好吃。”
眼見謝辭昭又要挖一勺重蹈方才的覆轍,景應願連忙制止:“大師姐,我吃飽了。”
謝辭昭便有些不舍地放下那柄調羹。
見柳姒衣已經哀怨地望了過來,眼中字字句句都是對她們抛下自己的控訴,她連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待會再回來找你們。”
于是柳姒衣的目光又挪到謝辭昭身上。
見小師妹走開了,謝辭昭又變回了原先那副淡然的模樣,她擡眸掃了一眼柳姒衣,平靜道:“吃你的飯。”
其餘人被她驟然冷淡下來的語氣震懾住了,除卻曉青溟還沉得住氣,另外幾個紛紛埋頭吃飯,忽然又講究起了食不言寝不語,生怕給自己招惹來一頓來自督學的指點。
謝辭昭垂眸往酒樓之下望去。
小師妹正往公孫樂琅家的布料鋪子走去。她掃了眼鋪子門口花花綠綠的衣料,心道,這些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自己芥子袋中鑲嵌滿寶石的布料……等小師妹回來要給她看看。想到這裏,謝辭昭有些高興起來。
若小師妹喜歡,便全都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