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癡心枉付
第049章 癡心枉付
“同門友愛本就是應該的, ”謝辭昭有些困惑,“為何要特意在師尊面前提及,讓她知道?”
她說這話時擡眼望向南華的方向, 南華時隔數百年再度認真端詳她, 這才驚覺昔年豆丁大小, 墨發金眸像小貓一樣跟在沈菡之身後的孩子原來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南華仙子道:“同門姐妹的好與愛人的好, 是不一樣的。”
她看着謝辭昭仍舊不解的神色, 直接道:“假設某日,你小師妹對你說,她愛上了旁人,要與那人結為道侶, 你會如何?”
……我會如何?
謝辭昭的心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撞得胸口一片酸苦。按照常理, 她應該恭賀小師妹, 并為她準備一份豐厚的賀禮,再承諾一定會去她的結契大典上慶祝——
可謝辭昭動了動唇,一個字也說不出。
南華仙子一看她的神色便洞悉了她內心的想法,于是又道:“那如若,你小師妹對你說, 她想結為道侶的那人是你呢?”
她們這番話都用隔音屏障默默隔去了,謝辭昭有些慌亂地瞥了景應願所在的方向一眼,脫口而出道:“不可能。”
這話一出,連她自己也愣住了。
頃刻間, 比方才要更酸更疼的情感湧上心頭,好似有千百根木刺将她的心紮穿。謝辭昭忽然一陣頭痛。她抓住了木椅的邊緣, 頭暈眼花間,眼前似乎看見了一柄桃木小劍。
那把劍被自己珍而重之的握在手裏。
她眼前白光一閃。
隔着青天碧水, 重重山林,謝辭昭看見有兩個身着白衣的人影走在一起,那兩人似乎熟識,舉止如好友般親昵。交談間,其中一人忽然取出一柄長劍,交付在另一人的手中。
她能感覺到,收到劍的那人很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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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謝辭昭垂眸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桃木小劍,攥了攥手心,似乎想要折斷,卻終究有些不忍,将它收回了芥子袋裏。
時間在這一瞬間被拉長折疊。謝辭昭緩過神來,方才那股壓得她喘不過氣的痛楚不知何時已經盡數消散,只剩一片迷茫與悵惘。為何下意識覺得小師妹不可能心悅自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脫口而出那三個字時的心境。
見南華仙子神色不解,謝辭昭随口道:“我與小師妹乃是同門師姐妹,她怎會有這樣的想法?仙子不要說笑了。”
“只是同門罷了,又不是讓你染指你師尊,”南華仙子低聲道,“也罷,本尊不開竅,我們這些做看客的也沒辦法。”
南華撤了隔音屏障,重新望向衆人打鬥的方向。
全然不知身旁的謝辭昭垂眸望向自己遍布繭子卻光潔平整的掌心,心中遲疑許久,三百年來頭一次固執地覺得,這裏應該要有一道劍疤。
*
鼎夏游學原來真的很有意思,景應願心想。她閃身躲過李舟詞拍來的一道扇風,動作游刃有餘,還有心思研究如何逐步拆解靈犀仙山家傳的扇法。
前世她去過的地方不算多,出的靈賞令卻很多。因着與其他修士同行搭檔,修真界許多傳聞她都聽過,其中就包括第二州靈犀仙山的那位沉水公子李卿垣的事情。
傳說久至七八百年之前,靈犀仙山還是可與越琴山莊一敵的世家。原因無他,只是因為仙山中排行第三的小公子李卿垣天生靈力就有八階,是那個時代最受矚目的新人修士。
傳說他面若好女,生就一副仙姿玉骨,當年想求取他為道侶的女修男修如過江之鲫。可偏偏造化弄人,他一度失蹤了數百年,當再度重現世人眼前時,卻是渾身靈脈盡斷,下肢殘廢再無法站立的模樣。
靈犀仙山因這位最被寄予厚望的族生殘廢的緣故,徹底元氣大傷,将修真界第一大世家的位子拱手讓給了越琴山莊。
而傳聞李卿垣當年失蹤的原因是被擄去了第十三州魔土,落得個廢人的下場正是因為惹怒了掌管第十三州魔土的魔族之主。
不過聽聞魔主向來嗜血濫殺,能在她手底下活過幾百年,還能活着回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想到這裏,景應願便更注意研究起李舟詞的扇法。靈犀仙山的扇法招式十分好看,可攻勢卻不足。蓬萊學宮劍宗的劍法也是與之類似的清雅正,卻招招淩厲,前世的自己在被帶上山前便見識過一回——
她不禁有些走神。身形翻飛間,景應願忽然看見窗棂邊站着一個模糊的白色影子。她吃了一驚,以為是寧歸蘿又回來了,可那道影子頗高,看又有些不像她。
那道白色身影遲疑許久,輕輕伸手,将紙糊的窗紙戳了一個小洞,透過小洞往內望來。
下一刻,景應願的目光與窗外那人偷偷窺視過來的那只眼睛對視上了。那道白影似乎是被驚吓到了,瞬間消失在了窗外。
怎麽回事?景應願再度一刀打飛李舟詞那把已經有些暗裂的武扇,心中疑惑道,鼎夏學宮光天化日之下也鬧鬼?
*
劍峰,弈劍堂。
滿室寂靜被慌亂間推開大門的那雙手扯碎。原本這寂靜如布匹般蓋在司羨檀身上,冰冷,難捱,卻勉強維持住了她僅剩的尊嚴。
卻不想如今這尺布被人大張旗鼓地撕碎了,在空中揚起雪花一般的飛絮。而有人穿過飛絮往她的方向奔來,腳步一聲聲踐踏在她的心頭,将司羨檀的心惹得一片厭惡煩亂。
“司師姐!”
寧歸蘿見她一半臉慘白,一半臉紅腫,膝蓋在地上跪得腫脹不堪,一股怨憤湧上心來。她想将司羨檀生拉硬拽起來,可後者卻絲毫不肯動彈,寧歸蘿無奈,對着大殿上閉目養神的玉自憐道:“師尊,您怎可聽信他人的讒言,真讓大師姐在此處受罰!”
此時,因着宮門大開,門外已聚集了一批劍宗的門生。見司羨檀跪在地上,那數人一片嘩然,對着這邊低聲指點讨論起來。
玉自憐沒理她,司羨檀胸口悶着的那口惡氣卻幾乎要到達臨界點。她勉強咬牙咽了,對寧歸蘿硬邦邦地說道:“你走,這裏沒有你的事。”
寧歸蘿當然不願走。
她始終相信司羨檀是被人暗算了,鐵了心要在此處為對方讨個公道。見師尊不語,她硬着頭皮也跪在了司羨檀身旁,沖着師尊重重一叩首:“師尊,求您明鑒!大師姐真的是被冤枉的,她怎可能會做出那些事情!”
殿外的門生越聚越多,司羨檀此時對她的厭惡幾乎已上升頂點,她深吸一口氣,道:“滾出去。”
寧歸蘿面色一白,不敢置信地望向大師姐。
司羨檀側過頭,對她一字一句道:“我說了,此處無需用你。還請你從此處,滾出去。”
她看着寧歸蘿往日那張不可一世的臉上浮現出受傷與不解的神情,心中某塊凹陷的地方忽然被拉扯着撫平了。司羨檀覺得心中稍稍痛快些,又忍不住想看她徹底跌到泥濘裏去的模樣,于是在寧歸蘿擡手想拽自己的那瞬間,伸手将她推在了地上。
她能感受到師尊正睜眼看着她們,可為什麽,自己又是何處做錯了?如若這個惹人厭煩的師妹不三番兩次地幹一些蠢事,自己會如此待她嗎?明明是她的錯,明明是她将殿門打開,是她自己要跪在自己身邊——
是她自甘堕落,要做個蠢人!
寧歸蘿的眼淚争先恐後地湧出眼眶。
淚眼模糊中,她根本看不清司羨檀此時的神情。大師姐是讨厭我了嗎?她拼命擦去眼淚,卻再也看不見記憶中對自己溫柔親切的大師姐的模樣。寧歸蘿心道,肯定是我惹大師姐生氣了,她那樣好的人,怎會真的厭惡我?快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有了。
寧歸蘿任由眼淚怔怔落在膝上。她一時忘記了委屈,只記得方才景應願說的那句話——
你又不是她的道侶。
是啊,如若我真能做大師姐的道侶,那我便可以順理成章地走在大師姐身邊了。再也不會惹她讨厭,惹她嫌棄,在她落魄的時候束手無策眼睜睜看着她受辱……
我要做大師姐的道侶。
寧歸蘿忽然站起身,擦去了臉上的眼淚,最後看了一眼仍舊跪在地上的司羨檀。
她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跑去。司羨檀絲毫不在意,仍舊跪得筆直,任由魚貫而入弈劍堂的諸位門生在自己周圍練劍。
殿內看似沉默,可她卻聽見什麽東西寸寸碎裂的聲音。盡管靜谧無比,但司羨檀知道,所有人都在偷偷看着自己,此處是風暴的最中心。
而一路狂奔至殿外的寧歸蘿尋了個角落,方才暫時克制住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成串落了下來。
起先她只是小聲嗚咽,到後來她放聲嚎啕,全然不顧自己有多失态,不顧自己的聲音驚飛了林中多少飛鳥。
就這樣,她邊哭泣邊顫抖着從袖中摸出一張靈紙。淚水打濕靈紙,寧歸蘿用靈力将紙點亮,抽噎着傳音至千萬裏之外的第一州越琴山莊。
她嚎啕大哭道:“祖母,您給我的茶葉她一口都沒有喝,她讨厭我了……我求求您幫我,我要和司師姐結為道侶,這樣我就能和司師姐永遠在一起,她也會來我屋中飲茶,再也不會厭惡我了……”
光芒閃爍,她滿臉淚水地坐在地上,埋首将自己環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