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白玉折扇
第048章 白玉折扇
人群自動為她分開了一條道路, 南華仙子翩然走入學宮大殿內,不着痕跡地瞟了眼曉青溟與柳姒衣,緩緩坐在大殿一張草編的藤搖椅上。
自她進來開始, 便無人再交頭接耳。一是被她方才放的那番話震懾, 二是暗自沉浸于她近乎淩厲的美貌中。一時間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列起了隊, 行禮道:“是, 仙尊。”
只有寧歸蘿仍愣在原地。她怔怔道:“怎麽可能?我師姐怎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一定是弄錯了!”
她平日裏便十分不精明,一生的順風順水全靠着投了越琴山莊的好胎,偏偏扯到司羨檀的事情還愈發遲鈍不懂事了。此時聽了這話, 她腦子一熱便想沖出殿去,剛邁出腿便發覺有人在身後扯住了她。寧歸蘿心急如焚, 回首想看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要阻攔她, 卻沒想對上了一雙沉靜且熟悉的眼睛。
竟然是刀宗的景應願。
衆目睽睽之下,寧歸蘿覺得自己被拂了面子,狠狠一掙衣擺,怒道:“放手!”
“你不覺得可惜嗎,”景應願見她這飛蛾撲火的架勢, 多少有些替她不值,“為了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浪費這樣好的機會。你們只是同門,又不是什麽血親或道侶,何必每次都上趕着找她。”
然而這句話非但沒能勸回她, 反而還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寧歸蘿心中靈光一現,心道, 是啊,若去求我祖母親自牽線, 讓我與司師姐結為道侶不就成了?
景應願看她臉上憧憬的神情,便知曉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将手放開任她去了。
南華仙子坐在搖椅上扇着團扇,從始至終都冷眼看着這邊。見寧歸蘿跳上劍往劍峰飛去,也不去阻攔,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轉而望向景應願的方向。
她挑剔地看了一圈這位刀宗新收的小輩,只覺無論天賦還是品行都是她見過的最上乘,若無意外,來日成就一定不可限量。想到這裏,南華仙子放下扇子,出言提點道:“人各有命,若你強行插手他人因果,反而壞了自己修行。”
說罷,也不等景應願反應,南華伸出手指沖着謝辭昭點了點:“小督學,去将這些人全都給我打散分開,分成人數均勻的隊伍輪流在我面前鬥上個幾天,都互相交流交流各宗各派的功法開開眼界。待你們鬥完了,我自會指點缺陷。”
曉青溟何其了解她師尊,心中不免有些微妙的失落,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與柳姒衣分開的了。
而柳姒衣不久前才應承下四海十三州大比前十的約定,此時安撫性地對曉青溟眨眨眼,便自覺與她分開幾步,走到另一旁去了。
參與游學的學生僅有三四十人,都是外邊各宗門世家挑選出來的優勝門生。其中大多數都是未曾來過的,此時便格外新奇地打量起自己身邊分到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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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組為八人,一共五組而已。景應願左邊站着與自己分至一起的曉青溟,右邊則站了位下巴高高擡起,面相有些倨傲的女修。見景應願看向自己,她上下将景應願掃了一遍,像是忽然記起來什麽,問道:“你就是拓名石上的那個新人第一?”
景應願覺得這人來者不善,便敷衍地嗯了一聲。那人卻以為是她不敢與自己搭話,于是愈發傲了起來,道:“瞧着也不過如此。”
曉青溟都聽在耳朵裏,她脾氣也直接,在某些方面和柳姒衣出奇地相似,都是當場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見此人手中執了把白玉色武扇,身上服制則是身清透無比,晴山藍色的裙衫,便對這人身份有了揣測,道:“這位可是第二州靈犀仙山的道友?”
李舟詞道:“正是。”
景應願與曉青溟對視一眼,頓時心有靈犀,異口同聲道:“瞧着也不過如此。”
李舟詞何時受過這樣的侮辱!靈犀仙山近年雖在修真界世家中有頹落之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知曉有人在背後嚼舌根,也只是偷偷議論她那位去過魔土一趟後便靈脈盡碎,修為皆廢的叔叔罷了,斷不敢騎到靈犀仙山內其餘人臉上來。
她一時怒極,那把白玉扇子便要揮到景應願臉上來——不過區區凡人出身,哪比得過她們這些成千上百年,一代代傳下來的修真世家?新人第一又如何,她李舟詞今日就要證明給所有人看看,她能勝她,靈犀仙山還沒有倒!
說時遲那時快,扇風拍出,靈力如千百只小針般以夾擊之勢沖景應願飛來。靈犀仙山素來以用扇出名,符合仙山雅正出塵的家訓。李舟詞是家中最得長輩們與家主喜歡的小輩,都說她有她叔叔李卿垣當年的風采。
雖然李舟詞表面恭敬,但心底多少卻有些看不起自己的這位叔叔。
靈犀仙山的沒落,有大半成都得歸罪在他的身上。如若他的靈脈沒有被徹底攪碎,或許如今仙山還能與第一州的越琴山莊争一争修真界第一大世家的稱號,也不必沒落到如今這般淡出人們視野的模樣。
可無論她再怎樣藐視李卿垣,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天賦與才華,自己的扇法确實也有幾分刻意模仿他。在兒時,她曾見過李卿垣使扇,果真清雅如仙人,就像如今自己這樣——
靈力伴随着殺來的凜風将景應願的發絲吹起。
她刀身如撲火之蛾般極速飛舞,将那幾道幻做尖針的靈力全都撣開。那柄長刀已經結上霜雪,在座的許多人未曾見過這場景,不由驚呼出聲。刀法起手的第一式令鼎夏學宮內溫度驟降,連地板都凝上冰霜。李舟詞見一擊不得手,并不氣餒,反手又凝了一團如長虹般的靈力在扇上,随着扇風推出,靈力也推出,在空中如同雷光般拖曳數米,朝着景應願的面門而來!
曉青溟看準時機甩出一鞭作為緩沖,那頭刀法第二式已經揮出,如刀切豆腐般将這道靈力輕松劈開,圍觀的衆人中有人躲避不及,被這兩道相擊炸開的靈力毀了衣衫,不由扯着布料氣惱道:“我這衣服是最新出的護身法器,你們兩誰出錢賠給我啊?”
景應願邊應付李舟詞因愈發氣惱,已經開始出現錯漏的扇法,邊道:“記靈犀仙山賬上。”
李舟詞氣急:“你厚顏無恥!”
然而下一刻,她的白玉扇便被打落在地,滑出很遠。景應願不慌不忙地結束第三式,刀身劃了一個漂亮幹脆的弧形,反手拎在手中。
她道:“如今你瞧着我感覺如何?”
靈犀仙山來的那位嘴上卻仍不肯松口,兀自去撿了她的扇子,嘴硬道:“不過如此,還是不過如此!待我升了修為定然饒不了你,我們大比上見!”
景應願回身問道:“南華仙尊,您說的相互交流功法,可以開始了嗎?”
南華仙子托着腮,笑眯眯道:“自從你們分好組,便已經開始了呀。”
“聽見了嗎,”景應願神色認真,“你在此幹等也升不了修為,不如大家再度來互相切磋切磋,不然我怕你熬不到大比與我對上的那一天。”
“你——”
其餘衆人聽了南華的那句“已經開始了”,不由也有些手癢,場面頓時混亂起來。而方才的始作俑者李舟詞看着景應願提刀向自己走來,心頭有些怕了,轉頭想走,又看見提着長鞭東張西望看有誰落單能切磋的曉青溟,任命地重新展開了武扇。
*
一片混戰聲中,南華仙子示意站着觀察戰局的謝辭昭坐到自己身邊來。
她端詳了兩眼謝辭昭,沉思道:“你往先常年閉關,本座鮮少見過你。如今這一看,倒覺得你有一兩分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與誰肖似。”
謝辭昭知曉自己是師尊養大的棄嬰,不過心中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與父親有過幻想。
哪怕幼時被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嘲諷是小野種,她心中除卻有些傷心,也提不起太大的波動。只因為沈菡之雖嘴上說着她麻煩,卻将她一手拉扯長大了。而不曾知道身份,未曾謀面的雙親與自己已經毫無關系,哪怕如今站在她面前,于她而言也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南華仙子是長輩,且與沈菡之有些交情,謝辭昭便道:“勞仙子費心了,不過學生并無意尋親,即便哪天仙子想起來了,也不必告訴學生。”
“也是,”南華仙子将視線投向人群,百無聊賴地掃了幾眼,又閑聊道:“你年歲也到三百歲,已可以想想往後仙途需不需要有人共行了。小謝督學,你心中可有喜歡的人?”
她見謝辭昭埋頭認真地想了一圈,道:“喜歡師尊,也喜歡二師妹。”
“不是這樣的喜歡,”南華無奈道,“罷了,那你小師妹呢?難不成你對她有意見?”
……小師妹啊。謝辭昭望向人群中執刀的景應願,她衣袂翻飛,臉頰上濺了些他人的血,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果決。這幅場景讓自己想起些模模糊糊的畫面,比如一葉小舟,滔天巨浪與執劍的白衣修士。
她心想,若小師妹是劍修,恐怕就是那副模樣吧?
南華仙子見她走了神不語,以為她們真有些不為人知的抵牾。未曾想小謝督學恍惚中露出一個讓她心中警鈴大作的微笑,輕聲道:“小師妹她很好。我雖不知為何覺得她那樣好,卻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南華仙子對這樣的微笑非常熟悉。上屆鼎夏游學回來後,曉青溟屢屢提到刀宗的那兩位師姐妹。問到謝辭昭時,曉青溟正色道,她是個更甚劍宗司羨檀,真正萬裏挑一的天才。而問到柳姒衣時,曉青溟恍恍惚惚地笑了,道:“太愛撒嬌。”
她看着正露出與自家門生如出一轍笑容的謝辭昭,道:“你……算了,沈菡之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