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鼎夏山巅
第046章 鼎夏山巅
蒼茫雲海間, 數只通體雪白,只尾尖一點殷紅的巨鳥飛掠而過,在諸位佩刀執劍, 意氣風發的少年頭頂投下一片暗影。
景應願走在人群的末尾, 擡頭望向眼前這座拙樸的宮殿, 對着殿門之上的門匾暗自出神。
這是一張碩大的紫檀木匾。匾被風霜洗刷數千年, 已經顯出些許舊色, 卻依然能從匾上龍飛鳳舞的行書體上看出當年風骨——
“鼎夏學宮?”
前面一行人吵吵嚷嚷鬧得景應願有些頭疼,她幹脆駐足停在了這塊木匾之下,花了番功夫才辨清楚這飛揚的字跡究竟寫的是什麽。
“此處正是你們接下來要待的地方,”不知何時, 謝辭昭停駐在了她身邊,耐心介紹道, “往年學生們都是同吃同住的, 本屆也是一樣。”
身後有飛雁啼鳴,她們如今身處的地方正是鼎夏山的山巅。山頂風大,将景應願的發絲吹起,迷亂了她的眼睛。
她回身長望雲海。在鼎夏山巅處俯瞰山下,與人間城鎮等大的物外小城似乎也縮成了一汪水窪, 此時再回首看匾,只覺心跡開明,已不似前世那年。
謝辭昭引着她進了殿門,殿中長着數顆古松, 柳姒衣蹲在古松之下,一身青衣幾乎與樹融為一體, 正垂眸戳着地上亂滾的松果玩。曉青溟站在一旁,眼神時不時朝她那邊瞟過去,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們兩早已不是頭次游學,尚且還算沉穩,一旁的雪千重與公孫樂琅卻是滿目新奇,正不斷在這碩大無比的院落中行走探索。金陵月依舊抱着劍蘭,此刻正被雪千重牽着衣角走來走去,她顯然是被繞得暈了,以往堅定平和的眼神此刻有些生無可戀的意思。
“我們幾個在秘境中并肩走過一遭,算是患難與共的朋友了,不如各自自報家門,正式介紹一番,”見景應願與謝辭昭并肩進來,公孫樂琅道,“我先來。我名公孫樂琅,師從玉京劍門薛仙尊門下,不久前方才結丹,如今修為正是金丹初期,家中在修真界做布緞生意。如若各位有添置新衫的打算,盡可找我,我打八折!”
聞言,金陵月理了理被雪千重扯皺的衣衫,對衆人行了平輩禮,輕聲道:“金陵月,師從淩花殿。”
見衆人還是盯着她看,她略略低下頭,有些不自然地擺弄了一下懷中劍蘭,想了想,又擠出幾個字介紹道:“……這是我的本命花,攻可做長槍,守可做劍網。”
雪千重咳嗽幾聲,跟着道:“我家遠些,是第九州昆侖的,光是騎鷹來都要十數日……咳咳咳,若我有命活到游學結束,我請大家去昆侖玩雪。”
松樹下蹲着的柳姒衣提起些興致,一腳踢開松果,負刀興沖沖地站了起來:“我叫柳姒衣,是蓬萊學宮刀宗門生。正好鍛刀峰新桃熟了一批,待會我們去偷桃子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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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這幾位師妹的咋咋呼呼,年紀最長,修為在本屆學生中也最長的曉青溟顯得要成熟許多。她對衆人笑了笑,道:“我是曉青溟,師從逍遙小樓,修為金丹末階。此次是我最後一次參加游學,還望各位多指教。”
她們幾個說完了,目光便齊刷刷挪到景應願身上。
景應願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行了一禮,道:“我姓景,名應願。是不久前才從人間拜上山來的。”
曉青溟看了看她的刀,問道:“這是你的本命刀麽?”
“不是,折戟湖未開,我還沒有本命刀,”景應願道,“是我大師姐借我的。”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又移至謝辭昭臉上。
曉青溟有些意外。她年歲要比謝辭昭更長幾歲,當年幾乎是同時開始修煉的,數百年間聽過無數此人的傳聞。此人為人性情冷淡好閉關,很顯然,借刀并不是她印象中謝辭昭會幹出來的事。
柳姒衣早知道此事,又開始戳起了地上的松子。而公孫樂琅與金陵月聽着她的傳聞長大,此時更是有些恍惚——
刀宗的這位大師姐什麽時候這麽樂于助人了?
正當她們陷入困惑時,便聽身後傳來輕巧腳步聲。雪千重回身一看,神色瞬間有些戒備:“司羨檀?”
她們身後來的那人神色比她更緊張:“司羨檀?在哪?”
來人一身鵝黃小衫,身後背着把輕盈普通的小劍,懷裏抱了只小小的人傀。見到這樣多人在此,她有些遲疑着想離開,看見刀宗那三位師姐妹都在,只好又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照檀師姐?”景應願疑惑道,“你也從秘境中出來了?”
司照檀咦了一聲,一時間沒弄明白她說的什麽秘境,又很快回過神來:“哦,應願你說的是你們一開始的小試煉吧?”
她将那只面目空白,長手長腳的小人放在景應願腿邊,道:“司羨檀在裏邊,我壓根就沒去,先前便找了宮主要了另外的歷練,游學我偶爾來學些術式便是了。喏,你看,這是我先前說送你的體修人傀,你注入靈力試試。”
除卻幾乎萬裏外趕來的雪千重,其餘幾人都聽過司照檀的大名。在某種程度上,她在修士之中名頭比司羨檀要更響亮。見她拿出明顯是新發明的小人,皆一擁而上,将她們團團圍了起來。
景應願探指貼上小人,瞬間,原先只有一臂高的小人瞬間膨脹,身材大小竟真如常人一般。只見它煞有其事地對着衆人拱了拱手,起了一個起手式,便氣勢洶洶地沖着離它最近的柳姒衣沖去!
無端端的,柳姒衣竟從它那張空無一物的臉上看出幾分殺氣,連忙閃躲過了沖着自己下三路來的那一腳,拔刀甩出,将它釘在了牆上。饒是如此,那小紙人還在不停地揮舞着手腳,一副等掙脫下來後就要與她們殺個不死不休的倔強模樣。
“怎麽樣,”司照檀得意道,“這體修小人專門針對僞君子,可随着你修為變化而招式變化,面對修為比自己低的可放出去任其纏鬥,若遇見修為高的也不慌,只要你靈力未枯竭,它就能一直出招不死。”
的确是十分有意思的新東西。景應願笑道:“那便多謝照檀師姐了。”
雪千重偷偷觀察了她許久,這才恍然道:“原來你不是司羨檀啊,你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司照檀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也沒放心上,以為又是新一位司羨檀的仰慕者,只道:“那是我同胞姐姐,你找她有事?”
雪千重搖搖頭。公孫樂琅見她如此,便試探着将秘境之中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司照檀聞言有些沉默,顯然是不知該說什麽好。猶豫幾瞬,她從袋中摸出張新的通感靈紙,給了這位據說是第九州來的修士:“你先拿着吧,下次記得離她遠點。”
見雪千重高高興興地開始擺弄靈紙,她嘆了口氣,不忍再看,轉而對着景應願幾人道:“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們,我聽見了一件秘聞。”
婆娑樹影下,司照檀的臉色顯得有些晦暗不明。她幽幽道:“你們聽說過游走在州落之間的六骰賭城嗎?”
景應願是聽說過的。
前世她曾出過這樣一個靈賞令。
令上寫着要将某個困在六骰賭城之內的世家公子給救出來,于是便沿着那人的靈力氣息,出到了第六州與第七州的邊界處去尋找。六骰賭城與其說是一座固定存在的小城,不如說是如同沙漠中海子般會移動的鬼城。
她們一行踏破了鞋底都未曾找到六骰賭城的入口,筋疲力盡。修士可選擇辟谷與否,這支靈賞令小隊中還是有些人未曾辟谷,于是找了座小酒樓略吃些菜飯用些茶水休息。等菜來的期間,景應願注意到旁桌坐着一位臉帶深色面紗的女人。
她一頭烏黑長發編作松松散散的長麻花辮,手上正不斷把玩着三只似乎是骨做的骰子。
見景應願看過來,她沖着景應願莞爾一笑,一雙微微上翹的眼睛眯了起來,輕聲道:“來一把?買大買小?”
她聲音甜得像沁過蜂蜜的水,見景應願不動,她更加來了興致,對着景應願晃了晃手中那三只骰子:“來玩嘛,若是你贏了,我便實現你如今心中所想的一件事。”
桌上便有人善意地笑道:“姐姐,她不玩,我來陪你玩。”
“我就只要她,”蒙着面紗的那人道,“你們在找人對麽?只要她贏了,我便幫着你們一起将人找出來。”
景應願推脫不下,只好坐到她身邊,随口道:“買大。”
那人又是柔柔一笑,探手将那三枚骰子抛出。衆人都圍了過來,在一衆驚詫的目光中,那三枚骰子似陀螺般飛速旋轉,向周遭揮出數道赤紅色靈光。景應願離得最近,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竟從骰子中聽見了有無數人的呼喝聲與更多的骰子在盅中撞擊甩動發出的嘈雜聲響。
這普通的骰子中仿佛另有乾坤。
正在此時,骰子停了。她們探首一看,加起來的點數正是十七點。
“你贏了。”
那女修伸手将其中一枚骰子高高抛向半空。霎時間紅光大現,這枚小小骨骰的底部露出一個小洞,有黑影從洞中滑落,待落至地上時,發出了輕輕的靈石撞擊聲。
衆人低頭看去,竟然是靈賞令中交代務必要全須全尾帶回的那位世家公子!
而方才那位女修正翻身下樓,見景應願驚詫地擡眸望她,她對着景應願眨了眨眼,笑道:“你知道麽,只要在我這裏賭過一次的人,就一定還會再回來的。我叫骰千千,下次想玩了,盡管再來找我呀。”
說罷,她瞬間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留下摸不着頭腦的一衆門生與躺在地上嚷嚷着還要再來一把的爛賭鬼——
還有一枚已經毫無靈力可言,只剩一層空殼的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