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歌樓邪祟
第015章 歌樓邪祟
聽見這個名字,謝辭昭與柳姒衣皆是神色一凜。
謝辭昭蹙眉問道:“毗密迦宗遠在十二州,早已隐沒千年,小師妹是從何處得知的?”她說罷,思及毗密迦宗離十三州魔土似乎頗近,一時間仿佛明白了什麽,噤聲不言了。
景應願看她神色,知道她仍深陷在自己的魔族身份中無法自拔,有幾分好笑道:“我讀書多,偶然從秘卷中讀到的。”
她臉上平靜,心卻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這尊毗密迦宗聖體本不該出現在第七州人間的尋常宅子裏,再想到城內陡生的邪祟,很難不将二者結合起來陰謀論一番。
柳姒衣抱着手冷眼掃了眼聖體。她早聽聞過毗密迦宗以人為祭的荒唐功法,此時見到這尊被凡人供奉的聖像,只覺得想做嘔,更想直接抽刀出來一刀劈了這座金身。
謝辭昭沉吟一瞬,道:“此事重大,需盡快向師尊禀報。我們不宜在此處待太長時間,接下來速戰速決,盡快除去邪祟,将人帶回學宮。”
三人往外走去,此刻再看那散發着腥氣的白色蓮池,心下都有幾分惡心。若方才只是三分猜疑,此刻景應願便有了九成篤定。她攔住冷着臉想劈開蓮池的柳姒衣:“師姐,此時直接劈開怕是要引起百姓恐慌,我們夜間再過來。”
柳姒衣收了刀,臉上還帶着幾分嫌惡:“那我們此刻做什麽?”
景應願提步往院外走去,微微一笑:“不是還有個不知困在何處的人麽,二師姐不要靈石了?”
“要!”柳姒衣搓搓手,小尾巴一樣黏在景應願身邊,“小師妹知道她在哪了?”
謝辭昭照例跟在師妹們身後。不知何時,她身後重新背起的那柄古刀變得黑沉如水,微微顫動,像是有些興奮。她望着小師妹修長的背影,刀柄顫動得更加厲害了。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頭一次覺得自己出靈賞令沒派上多少用場。
有時候小師妹太能幹,于暗暗想展現自己的大師姐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
司照檀握劍在手,雙眸淩厲望向不斷發出竊竊嬉笑聲的門口,俨然一副全然防備的姿态。
Advertisement
夜幕将降,歌樓內的嬉笑聲繞梁不絕,比方才要更盛。在這些紛雜的笑與打鬧聲中,誰也沒有察覺到,有一道拖沓的腳步混雜在其中拾級而上,似乎是走得累了,偶爾還發出一兩聲夾着詭異吞咽的喘息——
來了!
司照檀能感覺到它已近在咫尺,僅隔着一道閣樓的小門。似乎感知到門內有人,腳步聲忽然停滞在門口不動了。
“刺啦……刺啦……”
她緊緊握着劍柄,背後沁出了一身冷汗。這是什麽聲音,門外的東西正在做什麽?司照檀抿唇,悄無聲息地趴下,貼近門縫往外看去——
門縫中,她看見了一張天生缺失雙眼的臉。原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空無一物,只有兩個淺淺的凹坑。
此時此刻,那張臉正含笑以一種窺視的姿态往門內“看”來,見門內的人已經發現自己,它笑得更加快活。瞬間,那張塗滿口脂的小嘴瞬間咧得極大,露出滿口森森白牙,邪祟之氣從它身上如瀑布般狂灑向四方,幾乎淹沒了整座歌樓!
這只邪祟通人性,竟将她當作獵物戲弄賞玩。
司照檀勉強鎮定地重新站了起來。得虧她極擅機巧之術,晝夜不分地與人偶傀儡打交道,少時技藝不精時別說做出少了雙眼睛的傀儡,即便是缺胳膊少腿或是三頭六臂也是有的。如今再看門外這尊正窺視着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竟能苦中作樂地生出幾分親切感。
她苦笑了一下,聽着門外指甲不斷地抓撓與嬉笑,只希望這扇門能耐撓一些。沒了靈力便不能操控傀儡,亦不能操縱術法,難道今天只能和這只品級頗高的邪祟肉搏了?
她抿起唇,心裏暗罵接了靈賞令的那幾個人磨磨蹭蹭不靠譜。但看着已經穿透門板的手指,她又有些慶幸,萬一接令的是些懶于修煉的蠢貨,至少不用白白折在這送死。
在無眼邪祟将整只手臂捅穿門板之時,一直擋在中間的傀儡動了!
司照檀震驚望去,這只平日裏被她時刻帶在身邊,與她容貌幾近一致的人形傀儡竟然抓住邪祟在半空抓撓的手臂,狠狠掰折下去!霎時間,與邪祟接觸到的皮膚發出被燎燒的聲響,冒起一股黑煙。
見勢不妙,司照檀對着邪祟繼續探進來的身體就是一陣劈砍。無奈它仿佛是鋼筋鐵骨所鑄,任她使盡渾身解數都無法穿透半分!
司照檀緊緊攥着長劍,在此關頭,心下閃過幾個人的面容——父親,母親,還有她……
她狠狠啐了一口,仿佛這樣就能将最後那個人與自己劃清界限。如若今天真死在這只邪祟的手上,那人絕對會作出一副面上沉痛心中卻恨不得放滿一百零八響鞭炮的嘴臉,就為了這個,她今天都不能死!
黃衫長劍的女修從芥子袋中掏出自己花天價買來的保命法器,望着那片小小的花葉,司照檀肉痛不已。
天下皆知她炮制的通訊靈紙熱賣整個四海十三州,卻不知制作這些傀儡所需的花銷亦是令人咂舌。若不是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她真不想用這些實打實花靈石買來的法器——
她咬緊牙,剛想将花葉扔出,卻聽門外轟隆一聲巨響,樓下那些歌女們的尖叫與奔逃聲此起彼伏響起,像是受了什麽極大的驚吓。
難道還有另外的邪祟?司照檀愣住,可按照常理說,沒有修為的凡人是看不見邪祟的啊。
僅在她怔愣的一息間,熟悉的劍氣逼近,如光如電般殺至!司照檀心道不好,連忙躲開,順帶着将仍傻傻攥着邪祟手臂的傀儡拉到一側。
別告訴我是她接了靈賞。
下一刻,司照檀懷揣着的那絲希望跟随着被劍氣掃開的門板一起碎裂成渣。
小小的閣樓門口擠滿了人,認識的不認識的眼熟的深仇大恨的——
深仇大恨的。
那個與自己共用一張臉的人此刻正死死掐着邪祟的脖子,将它深深嵌進了牆壁。見司照檀滿臉複雜地擡眼看她,司羨檀露出一絲微笑,掐住邪祟的五指猝然收緊。
“妹妹,別來無恙啊。”
*
咽下謝辭昭給的補靈丹,司照檀道了聲謝,目光從面前幾個人臉上劃過。輪到那張拿起鏡子就能看見,正似笑非笑望着她的臉時,她毫無感激之心,甚至面露些許厭惡之色。
扭過頭不看司羨檀,司照檀将目光定在了那個從未見過的女修身上。
她被刀宗的那兩個人一左一右夾在中間,正垂眼将長刀收入鞘中,滿臉氣定神閑,看不出是僅僅築基期的修士。
只是築基,對上這樣強的邪祟卻絲毫不見怯意,補刀又快又準,刀氣間蘊含的靈力更是她從未見過的純粹,不敢細想假以時日成長起來會是如何可怕的人物……司照檀掃了眼一旁修為據稱已快至金丹的寧歸蘿,心下有了比較。
見司照檀一直看過來,柳姒衣有些不滿:“幹嘛老盯着我們小師妹,反正你現在自己占着器宗,想要自己去收。”
“你們……小師妹?”
只是出來半個月,怎麽百年沒有新弟子的刀宗就忽然鐵樹開花了?司照檀恍惚間又看了一眼那個靜靜站在原地的女修,只見她也打量了自己一眼,不知想到些什麽,忽然笑了。
“我叫景應願,十日前剛拜入刀宗,”她道,“他日若還有高犒賞的靈賞令,記得叫上我和我師姐。”
柳姒衣笑嘻嘻地一把勾住小師妹的脖子,瞥見角落那具逐漸化作黑水的邪祟屍體,好奇道:“小師妹是如何确定邪祟位置的?”
寧歸蘿發出一聲輕嗤,顯然不相信這個僅是築基期的新入門弟子能說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然而一屋子人的視線都順着柳姒衣的這句話移了過來,聚集在景應願身上,就連謝辭昭都輕輕偏過頭,顯然也有些好奇。景應願不負她們期待,也沒有藏着掖着:“還記得顧府的大小姐嗎,我從她身上得知的。”
她示意身旁的柳姒衣将手伸出來,柳姒衣沒弄懂她的意圖,只是遲了一瞬,右邊便有另一只手伸到她身前,指節如落雪梅枝般修長白皙。
景應願認得這只手。她瞟了眼神色依舊冷淡的謝辭昭,輕輕将大師姐的手托在掌心按了按。
“按她自己的說法,顧皎皎自小體弱多病,幾乎沒有出過幾次府,可她卻細心到知曉糯餅攤子的具體方位,這是第一處矛盾。”
她翻了翻謝辭昭被她握住的手,緩聲道:“第二處矛盾,身為員外家的大小姐,顧皎皎的手乍看确實白皙柔嫩,可晌午我探手觸摸時,卻摸到她手背并無經絡的觸感,更像是——”
謝辭昭被她微涼的指尖摸到手上經脈。小師妹的手指此刻正輕微按壓着她手背那處,力道不大,卻讓她猝然亂了心神。一時間,謝辭昭望着她們肌膚相貼的地方,有些口幹舌燥。
景應願渾然不知,甚至無意識地摩挲了兩下,繼續道:“更像是在人皮之上,再套了一層人皮。
“顧府離歌樓底下的糯餅鋪子很有些距離,入城時我瞧見顧府附近便有許多賣糯餅的,想來這是城中特色。既然附近就有,為何繞遠路偏要去歌樓下買?除非糯餅只是幌子,買糯餅時必經的地方才是重頭戲。”
寧歸蘿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不過瞎貓撞見死耗子罷了,如若不是你們瞧見我與我師姐已在歌樓之下,又怎會跟随我們上來?”
司照檀怎麽看司羨檀怎麽不順眼,她本就不是含蓄的性子,此時連帶着成天瞎了眼黏在司羨檀身邊的寧歸蘿也讨厭。
“寧大小姐,此處不是越琴山莊,”司照檀冷下臉,絲毫不留情面,“沒人想聽你的見解。”
寧歸蘿噎住了,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她本就對大師姐這個神出鬼沒的孿生妹妹有幾分顧忌,此時見她頂着與師姐一模一樣的臉斥責自己,眼淚更是不争氣地湧了出來。
“大師姐……”
她扭頭想去拉司羨檀的衣袖,卻被不着痕跡地躲開了。
寧歸蘿卻恍然未覺。她又走近幾步,帶着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怯意靠在了司羨檀身邊,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顯赫的出身與被衆人稱頌的天賦與修為,倒把身旁的人當作了主心骨。
司照檀與柳姒衣神色厭煩,謝辭昭不着痕跡地打量她們兩眼,心中忽然想起那日寧歸蘿鬓邊所佩,柔弱低垂的白色小花,終于知曉了究竟是何處令人不喜。
景應願看着寧歸蘿,卻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究竟是自己何時開始惹司羨檀不喜的?是不肯在一同出靈賞令時遮掩自身鋒芒的時候,不願低頭依附她,想靠四海十三州大比拜入內門的時候,還是收了她所贈的杜英,卻遲遲未按她所願別在鬓邊的時候?
時隔一世,景應願心中對這些虛假的情愛已經毫無波瀾,只剩冰冷殺意。
她将大師姐所借的長刀背在背上,扭頭看向司照檀:“我們該回顧宅了。餘下情報,邊走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