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拈花坐蓮
第014章 拈花坐蓮
往年在金闕時,每逢過新年,帝王的鹵簿儀仗便會擇吉日出行,前往宮外的國寺禮佛。
金闕宗教之風并不盛行,故而一年裏也就去那麽一次。身為長帝姬,景應願一次不落陪同着去,唯恐前朝那幾個老迂腐參她不孝,壞了金闕禮數。
如此來回十餘次,不說對佛堂十分熟悉,心裏卻也有個大致的映像。
幾人走入這座單獨隔開的院落,便瞧見院前養了一池并蒂白蓮花,開得正是清豔。白色的蓮花本不罕見,但滿池子的花都是并蒂,都是如出一轍的白,不摻半點雜色,就連花梗上都無一絲泥垢。如此景象,饒是桂殿蘭宮裏養出來的應願帝姬都有些咋舌。
若身在仙霄,莫說滿池子白蓮,哪怕要大紅大紫大綠的,仙尊們都能用靈力催發出來。可她們現下離最近的蓬萊學宮少說也有二百裏,更勿論其他宗門。
柳姒衣自從進了院落,便一直繞着蓮池徘徊,此刻正在池邊撥弄飽滿得過了頭的含苞花枝。她上一刻俯身嗅聞蓮心,下一刻卻捂着鼻子退開兩三步遠:“這什麽味兒!”
景應願接過她方才聞過的那支蓮花,一股說不出的腥香味直直竄入鼻腔。
她捏了捏花枝,觸感溫軟,不像紮根久居在冰冷淤泥裏的植物,更像人的血管。景應願緩慢地眨了眨眼,低頭望向水池。
池子裏沒有魚蝦,卻時不時往上冒白沫泡泡。
“這蓮池有問題。”
景應願蹙起眉,一旁的柳姒衣卻是握緊了刀柄,很有幾分期待:“不然我們現在把池子劈開看看?”
“不了,先看佛堂,”景應願指了指她們身後的佛堂,“看完再劈也不遲。”
謝辭昭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訝異。她修為已至元嬰,中低級的靈賞令于她而言仿佛游戲,顧府的異常光靠靈力查探便能看得七七八八。
但小師妹修煉這才幾天,僅憑數日升至築基不說,甚至能直接看見邪祟所造的幻象,感知亦極為敏銳——
即便是學宮裏天生仙骨,同樣靈力九階的那位,恐怕都不如她。
Advertisement
她一時晃神。景應願見她未跟上來,停下腳步等她:“大師姐。”
謝辭昭收起心思:“來了。”
*
“大師姐,我又不是故意的。”
寧歸蘿戳着手裏的靈紙,偷偷瞟了一眼師姐微凝的側臉,還是有些不服氣:“我不過就是說了她幾句!她本就不是我們劍宗的人,我說得又沒錯,況且她那九階靈力還不知道是怎麽得來的,許是沈仙尊用了什麽法子……”
司羨檀走出顧宅,外面的天色刺得她有些晃眼。她垂眸看了看寧歸蘿,本想拿出作為師姐的威嚴出聲斥責,可思及她被越琴山莊嬌縱出來的乖戾脾氣,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她看了眼寧歸蘿永遠随身佩戴的琉璃香球,溫聲道:“總歸是同個學宮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過些日子舉辦游學,你們還得在一塊聽課。”
寧歸蘿的耳根泛起薄紅,她拉住司羨檀的手晃了晃,仰頭撒嬌:“大師姐疼我,怕游學後四海十三州大比我在她手下吃虧,對不對?”
提起母親所居的越琴山莊,寧歸蘿驕傲得像是只小孔雀:“我可不怕她們。有母親和山莊替我撐腰,我看誰敢!”
說罷,她像是想到些什麽,問道:“大師姐,這屆大比,司家的人會來麽?”
司羨檀眯起眼。長日未盡,透過日光,她望向長街盡頭那座尚未亮燈的歌樓。
“啊……你說司家,”她說道,“我與照檀終于要在玉壇上相見,他們豈有不來的道理?”
寧歸蘿聞言有幾分躊躇。
她被生養在第一州最強盛的家族,自小受盡疼愛,越琴山莊的琴心天姥将成筐的寶石明珠給她當石子兒玩,四海十三州能搜刮到的好東西都緊着她們姊妹幾個用。
自然是不解第十一州那片蠻蕪混亂之地,逐漸破落的世家為了捧出能堪大任的下一任家主,能将親生骨肉教養成自相殘殺的人蠱。
我真是哪壺提不開提哪壺。寧歸蘿懊惱,本不該好奇提這事的。她小心地窺了眼司羨檀的臉色,後者仍是平日裏的模樣,溫和謙遜,教人看了心生好感。
見師姐神色無恙,她又徹底放下心來,歡天喜地拉着大師姐要買街頭吹出來的小糖人玩,絲毫未留意到司羨檀的靈力一時紊亂,暴起的靈力被死死攥在手心,燙得皮肉生焦,沁出暗紅的血色。
失态了。司羨檀用另一只手捏着寧歸蘿遞給她的糖人,輕輕咬了一口。
不過沒關系,到時管他什麽司家寧家,乃至整個修真界……這些東西都會變成她的囊中之物。而自己此時需要做的——
只有蟄伏,只有韬光養晦。只有過了冬天,毒蛇方能從冬眠中蘇醒,脫下痛癢了許多年的蛇蛻。
寧歸蘿不知曉她的心思,依舊如常拉着她纏鬧。二人說笑間便到了歌樓之下。天色微暗,在周圍叫賣的小攤販也正收拾殘剩的貨物準備歸家去。寧歸蘿眼尖,指着不遠處的一處道:“師姐你看,這是不是方才那個人說的糯餅鋪子?”
她性子急,上前去幾下包圓了人家剩下的餅。攤主見她是個豪爽的,不免笑着恭維了幾句,寧歸蘿對此也很是受用,大手一揮告訴他不用找錢了,于是攤主臉上的笑容又真心實意了幾分。
他搓搓手,殷勤道:“我看二位裝扮不凡,面孔也生,不似玉殊城的本地人,可是從外地來的?”
寧歸蘿哼了哼:“還挺有眼力,我與我師姐的确今日才入城。”
那老板點頭:“原來如此。二位來得正是時候,明日便是城內每十年一度的祭祀,那場面可熱鬧了,你們千萬得出來看看,錯過可惜。”
寧歸蘿與司羨檀對視一眼,司羨檀看着老板麻利打包的動作,問道:“城內祭祀,是祭祀哪位神仙?”
“自然是玉殊山神了!”糯餅攤老板将剩下的東西都堆在推車上,沖她們笑笑,“山神庇佑我們這方小城已有數百年,我們為了回報,每十年也會設壇獻祭來回贈山神。”
望着攤主推着木車離開,寧歸蘿将視線挪到司羨檀身上:“大師姐,你說城內的邪祟是否跟山神有關?”
司羨檀搖搖頭。她擡頭望了一眼開始點起紅色燈籠的歌樓,心中如電流般閃過一絲熟稔的感覺。寧歸蘿見她面色不對,也将視線挪到了歌樓上。方才隔得很遠,她便已聞到從此處傳來的酒香與脂粉香,想來不是什麽太正經的地方。
師姐清心修煉多年,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怎可能仍對酒色有俗念!正當寧歸蘿胡思亂想時,又聽自家大師姐輕輕笑了一聲,道:“我們走吧,在附近再探查一番,待入夜再來。”
那熟稔的感覺轉瞬即逝,司羨檀再想捕捉也是徒勞。她仰頭望着歌樓,視線逐一掃過扇扇窗戶,心下生出幾分想法。
就在司羨檀轉身離開的同時,她們頭頂的歌樓之上,一張與她容貌如出一轍的臉貼在了最頂層閣樓的小窗上。
司照檀聽着門外拾級而來的低沉腳步聲與詭異的低笑聲,在心底暗暗罵了幾句,轉而拾起了身旁不離身的長劍——天知道她不擅近戰,已經有許久不曾用劍了!
似乎探查到司照檀煩雜的心思,一直靠在牆邊不動的人形傀儡勉力站了起來,僵硬地走了幾步,勉力擋在了司照檀身前。
*
佛堂內光線暗沉,只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鬟正在擦拭佛像金身。
聽見身後有腳步傳來,她被吓得瑟縮了一下,手中的濕帕子也掉到了地上。景應願擡頭望去——顧家顯然不缺銀子,這尊被供奉的佛像足有三人高,在香霧缭繞中面容顯得有些晦暗不明,平添幾分神秘。
走在前邊的柳姒衣替小丫鬟拾起帕子,笑着三言兩語将她打發走了。奇怪的是,小丫鬟接過帕子後,神情卻有幾分猶豫。她掀起眼皮飛快地掃了一眼身前的這三個人,飛也似地轉身離開了。
佛像面孔看不清,景應願便将視線挪到了佛像底下坐着的蓮花上。這蓮花座顯然不同于尋常她見過的那些莊重,反而密密麻麻地簇擁在一起。這些蓮花上猶帶露水,相互擠壓,大肆盛開,細看甚至有幾分莫名的邪性。
通常的佛像座下即使有蓮花,也是一整朵作為坐墊的王蓮。而這尊佛像下的蓮花數朵攀附在一塊,像極力伸展的人手,亦有些像——
聯想到這,景應願的神色帶上了幾分冷意。
謝辭昭低聲道:“這佛像邪門,并不像四海十三州凡間所供奉。”
她捏了個手訣,吹散了籠蓋在佛像上半身的香霧。撥開香霧,她們向上看去,原來佛像的手中亦捏着一支顯得頗有些纖柔的蓮花。她們對上它那雙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眼睛,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
比起外面供奉的那些金剛怒目的羅漢像或是慈眉善目的佛像,這尊佛像的面容似笑非笑,眼中非但沒有慈悲了然,反而是一種莫名睥睨輕蔑的神色……
仿佛衆生都是它足下蝼蟻,可随意捏碎或把玩。
柳姒衣搓了搓手肘,暗罵一聲,道:“我總算知道方才那小丫鬟為什麽跑那麽快了。”
景應願與謝辭昭沒有說話,但神色隐隐透出幾分認同。跟這樣一尊詭異的佛像金身呆在一塊,換做是誰都不會舒服。
與它的眼睛對視幾瞬,景應願便移開了目光,這的确不像是尋常人家所供奉的東西。她前世在西江小樓借閱過的書籍不知凡幾,此時在腦海中極力回想,終于也回想起了些許蛛絲馬跡。
“此物或許是第十二州,毗鄰桃花海的毗密迦宗聖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