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第二十章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隔日早間,宋帝下了朝,帶我到沁陽殿。
沁陽殿距離福寧殿的确很近,黑色匾額上三個金色大字在日光下閃爍着耀眼的金芒。
所有宮人都退至殿外,只有近身服侍他多年的內侍王福星跟在後邊,等候旨意。
經過宮人不眠不休地打掃、清理後,這座殿宇幹淨整潔、一塵不染。我舉眸四望,桌椅案幾皆是上好佳木,各色玩物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粉紅紗簾,淺紫帷幔,海棠玉屏,典雅古琴,令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幅水晶珠簾,一顆顆渾然天成的剔透水晶串成一幅珠簾,晶光流轉,閃爍如幻;微風拂過,水晶輕然相碰,叮呤作響,清脆悅耳,疑是敲晶破玉之聲。
撩開水晶珠簾,進入寝殿,又是另一種如夢如幻的光景,有如阆苑仙境。柔軟舒适的穿枝花地衣,點金繪鳳的梳妝臺,絹紗流蘇蓮花宮燈,嬌憨可愛的玉兔香爐,鑲金嵌玉的沉香木床榻,鲛绡帳,鸾鳳幔,幔帳上遍繡細小的海棠花,睡在榻上,仿似睡在一樹胭脂海棠花下,爛漫得不似人間;榻上放着淺粉軟枕,鋪着紋繡鳳羽的錦衾。其餘擺設、物件,非金即玉,極盡奢華靡麗。
雖然我所見的富貴奢靡不多,卻也瞧得出來,這沁陽殿,所用的一物一件,皆是窮工極麗,令人嘆為觀止。
宋帝當真寵我,給了我這般絕無僅有的榮寵。
他與我環顧許久,臉上布滿了自得與滿意,笑問:“瀾兒,喜歡嗎?若有什麽不滿意,或是有什麽喜歡的,朕讓王福星再置辦一些。”
“父皇,只怕我住不慣這般奢華的寝殿,這些金光、玉光簇擁着我,我會睡不着的。”我訝異地看着寝殿,滿目驚嘆。
“過一兩日就習慣了。”他笑眯眯地看我,“瀾兒,朕會給你最好的一切。你這個沁寧公主,是大宋最美、最得寵、最幸福的公主。”
“謝父皇。”我微笑道,也許宋宮和金宮不一樣,在這裏,宋帝的嗬護與寵愛不會令人窒息。
這時,懷瑾、懷瑜進來,屈身行禮,“奴婢參見陛下,參見公主。”
宋帝笑道:“今日起,她們二人就在沁陽殿伺候。王福星,再安排兩個宮女、四個內侍在沁陽殿伺候。”
王福星笑着應了,“如若公主覺得缺了什麽,跟奴才說一聲,奴才立即為公主置辦。”
我颔首,宋帝笑得風和日麗,“朕先走了,你先到處看看,午後朕再來看你。”
我恭送他離開,然後望着這奢靡的寝殿,思忖着,這可真是一座奢華得如同仙境的牢籠。
深宮寂寥,長日無聊,雖然我是公主,有宋帝親口許諾的自由,但真的可以随意出宮嗎?
咳,假若沒有答應上官大哥來臨安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了,就不會遇見舅舅了。然而,見死不救不是我的作風,上官大哥的恩情,我不能不報。
也許,逃出金國皇宮,再入大宋皇宮,成為大宋公主,是命中注定吧。
忽然,身後有腳步聲,我立即轉身,但見一人站在水晶珠簾外,臉龐緊繃,滿目陰郁。
皇太後。
我走出寝殿,微微福身,算是行禮,“太後。”
她頭戴鳳冠,身穿繁複的宮裝,充分彰顯出她的身份地位與尊貴威嚴。她不理我,打量着殿中擺設,面色越來越差,越來越氣。
今日,她是來找茬的嗎?是不是又要殺我?
她的近身宮人站在殿門處,面無表情;懷瑾、懷瑜匆忙地走進來,神色惶急,好像很擔心皇太後會傷害我。
“放肆!”皇太後怒喝,“誰讓你們進來的?哀家沒有許可,你們也有膽子進來?”
“太後息怒,奴婢……有命在身,不能離開公主五步之外。”懷瑜驚懼得言辭不暢。
“陛下之命?”皇太後喝問。
“是。公主進宮不久,對宮規所知有限,陛下命奴婢二人跟随公主左右,以便随時提點公主。”懷瑜應道。
“既然公主不清楚宮規,哀家就好好教導她。”皇太後重重地喝道,“退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揮退她們,她們只好退出大殿。
皇太後森厲地瞪我,問:“你娘在哪裏?”
我斷定,她不喜歡娘親,視娘親為禍害、妖孽,估計也想殺害娘親。這個心腸歹毒的皇太後,不配得到天下萬民的敬仰。於是,我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娘親身在何方,我也不知,我已有好些年沒見過娘親了。”
她不信,“當真?”
我心平氣和地回道:“信不信,太後随意。”
靜默半晌,皇太後的眼眸忽然睜亮,兇狠道:“清靜了幾年,想不到妖孽重現人間。哀家告訴你,哀家絕不會讓妖孽為害大宋江山社稷!”
“我只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太後太看得起我了吧。”我戲谑一笑,嘲諷道,“太後如此煞費苦心,是不是過於庸人自擾?”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她指着我的眼睛,聲色俱厲地說道,“哀家就知道,你是你娘派來的,向哀家複仇,擾亂朝綱,危害社稷!”
“這麽說,我是迷惑陛下的狐媚妖孽?”我咯咯冷笑,“那太後可要當心了,我有的是狐媚手段,專門迷惑男人的心,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毀了大宋半壁江山。”
“你——”皇太後的臉上怒火燎原,氣得全身發抖,“哀家絕不會讓你得逞!哀家一定會殺你!”
“拭目以待,我就等着太後來殺我!”我好整以暇地笑,“不過,太後在殺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倘若父皇知道自己有一個蛇蠍心腸的母後,會作何感想?”
“啪”的一聲,一巴掌從我的臉頰狠狠地掴過,辣辣的疼。
我捂着臉,但聽得皇太後嚴厲道:“你是公主,但哀家是陛下的母後,就是你的長輩,你口出狂言,對哀家不敬,哀家就給你一個教訓!”
身在他人屋檐下,只能忍得一時風平浪靜,再怎麽說,她畢竟是宋帝的母後、是我名義上的祖母,我不能沖撞她。於是,我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兒低聲道:“謝太後教導。”
有人走進來,腳步聲略沉,“瀾兒還小,剛進宮幾日,不熟悉宮規,母後何須動怒?”
我看向宋帝,微低螓首,盡力表現出楚楚的嬌弱。
他走過來,撫着我微熱的臉頰,疼惜地問:“疼嗎?”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凄然瞅着他,泫然欲泣。
他扶我的肩,柔聲撫慰,“稍後朕讓太醫給你瞧瞧,你先去裏面歇着。”
我眨眨眼,走入寝殿,站在簾幔後,聽着外面大殿的動靜。
“母後,今日之事,兒臣不再多說,但兒臣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宋帝語氣鄭重,義正辭嚴。
“野丫頭就是野丫頭,哀家只不過是替你教導她,讓她盡快熟悉宮中規矩。”皇太後冷冷道。
“教導便教導,又何必掌嘴?”他的嗓音越發冰冷,“瀾兒不是野丫頭,是湮兒的女兒,是朕的女兒,是大宋公主!”
“她也是金賊的女兒!”她陡然提高語聲,嗓音尖銳而嚴厲,“她是沁福和金人所生的妖孽,她的身上流着金人的血,你怎麽能冊封她為公主?哀家不同意,她也不配!”
“兒臣說她是公主,她就是公主!”宋帝面色驟然一沉,“母後不喜歡她,兒臣不會強求,但請母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母後給兒臣一個面子。”
皇太後氣得臉頰發紅,眼珠子滾了幾輪,哀痛、失望、憤恨交錯在眼中,“那些年,你為了沁福失了分寸,差點兒做出逾越人倫的事;如今她的女兒又來迷惑你,你當真為了這個野丫頭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嗎?你是不是非要氣死哀家才甘心?”
他怒吼:“她只是一個小姑娘,與江山社稷有何幹系?兒臣冊封她為公主,讓她有一個安定溫暖的家,讓她平安喜樂,有什麽不對?兒臣喜歡她、寵愛她,對江山社稷又有何不妥?”
我聽明白了,他對同父異母的妹妹、對娘親有着超乎兄妹情誼的心意。
皇太後咄咄逼人地質問:“你對沁福有什麽心思,你自己知道;這野丫頭和沁福那麽像,你保證不會失了分寸嗎?你保證不會對野丫頭做出有失體統的事嗎?”
宋帝堅決如鐵,“兒臣不會!”
“好,你可是你自己說的,你最好牢牢記住!”
“也請母後不要再為難她,否則,兒臣不會善罷甘休!”
“哀家竟然養了一個冠絕古今的好兒子!”
皇太後說得咬牙切齒,卻又浸滿了濃濃的失望與傷心。說罷,她憤憤地離去。
我立即走向床榻,坐下來,想着皇太後在盛怒中說的話,宋帝對娘親當真有超乎兄妹情誼的心意嗎?假若真有其事,便是皇室醜聞,是宮闱禁忌。
不久,宋帝進來,面上早已沒有了怒氣,只有眉宇間存留一點郁色。
我迎上去,“父皇,我沒事,只是一巴掌,父皇不必挂心。我知道太後不喜歡我,可是我也不想父皇為了我和太後生了嫌隙,讓宮人引為笑柄。”
“還是你懂事。”他冷峻的面色和緩下來。
“父皇不是去書房嗎?怎麽又折回來了?”我猜想,許是宮人看見皇太後駕到,立即去通報。
“朕來得正是時候,否則不知你要受多少委屈了。”宋帝憐惜地看我的臉頰,“沒那麽紅了。”
“無礙,父皇還有政務在身,快去吧,我先在沁陽殿四周逛逛。”
宋紹興二十年,我十八歲。
及笄禮應該在十五歲舉辦,不過,宋帝說錯過了不要緊,補辦便是,及笄和冊封一起辦了,在宮中熱鬧一番。
九月十五是好日子,我沒有異議。
阖宮上下,從妃嫔到宮人,都知道我這個新來的沁寧公主,知道宋帝寵愛我,寵得無法無天。
确實,他恨不得将世間最好、最美、最珍貴、最珍稀的一切都賞賜給我,讓我擁有所有的珍寶。沁陽殿的偏殿堆滿了各種玩意兒,後宮有寵的妃嫔也紛紛送來賀禮,以示友好,順便讨得宋帝歡心。
可是,那些珍寶,我從未看過一眼。
幾日來,已将風景如畫、美如錦繡的皇宮逛了兩遍,最初的新奇與新鮮消失了,接下來便是煩悶與無聊。這日,黃昏将至,懷瑾、懷瑜勸我出去走走,散散心,我懶得動,整個上身趴在桌前,半邊臉貼在桌面上,一動不動。
雖說皇宮處處是景,有很多好玩、好看的地方,可是,美景看多了,也會倦怠,倒像是那些美景看我了。
忽然想起二哥,好像有幾日沒見他了。我問:“普安郡王今日在宮中嗎?”
“應該在宮中。”懷瑜回道。
“那出去走走。”
我蹦起來,一陣風似地朝外疾奔,她們小跑着追上來。
不太記得去資善堂的路,在她們的引路下,終於來到我朝皇子們讀書的地方。
踏入資善堂,一股清幽之氣迎面撲來,石徑兩側種滿了修竹,至此秋涼時節,竹葉染黃,漸成凋零之勢,微覺蕭條。若是春夏時節,必是鳳尾森森、碧綠郁郁,一院子修長的“個”字,交翠疊碧,籠下一方清涼與傲骨。
來到後苑,我讓懷瑾、懷瑜退下,在正堂等我。
二哥坐在石案前,自斟自飲,案上擺着兩碟小菜、一壺酒。我站在廊下,靜靜地看着他,一時之間,被他落寞、沉郁的神色震住。
他身着一襲灰白長袍,垂落的廣袂化成一片染了傷色的雲;他的側顔如玉雕圓潤,又似峭壁剛毅,俊美得令人屏息,卻滿面愁容,眉宇間蘊着沉沉的憂傷。
我不解,二哥為什麽這般憂傷?為什麽一個人喝悶酒?
苑中種植幾種名貴品種的花卉,幾叢秋菊傲然綻放,黃如錦,白如玉,自有一股清冷的傲氣。牆角一片碧瑩瑩的葉子襯托出數朵緋色月季,鮮紅欲滴,嬌豔之态引人注目。另一邊種着幾株芙蓉,卻是我極少見到的深紅色,花瓣堆簇如綢,輕薄如绡、婉然可愛,令人一見傾心。
趙瑷使勁地倒酒,卻倒不出來,大聲喊人。
我連忙走過去,“二哥。”
他擡眸,微覺詫異,立即掩飾了方才的失态,“你怎麽來了?”
“郡王有何吩咐?”內侍問道。
“再來兩壺酒。”我揚聲道。
內侍得令,自去拿酒。我看着他因酒而薄紅的俊臉,問:“為什麽一個人喝悶酒?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
趙瑷已有兩分醉意,語調變得怪異,“三妹即将冊封為公主,為兄很高興,怎麽會不開心?”他指着我,雙眸浮現血絲,“既然來了,就陪我喝酒。”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但我也不開心;宮中的日子富貴而安逸,卻很悶,悶得發慌,我很想放縱一下,無拘無束地痛飲一番,“好,我陪你喝。”
內侍奉上兩壺酒,沉靜退下。
我斟了滿滿的一杯酒,舉杯道:“二哥,先幹為敬。”
“為了三妹冊封為公主,喝!”趙瑷一飲而盡。
“為了你我成為真正的兄妹,喝!”他再次斟酒,利落地倒入咽喉。
“為了我們可以時常見面,喝!”他豪爽得異乎尋常,好像落進肚子的不是酒,而是茶水。
我也連飲三杯,因為喝得太急,酒意上腦,頭有點暈。
卻注意到,他所說的三句話,差不多一個意思,難道他不開心是因為我冊封為公主一事?
他又想斟酒,我連忙阻止,“二哥,別再喝了。”
“三妹,你知道嗎?”趙瑷盯着我,整張臉紅彤彤的,如西天的晚霞紅豔絢爛,“有時候,我寧願你不再來臨安,寧願你我沒有緣分。”
“二哥,你醉了。”我隐隐地明白,他歡喜於宋帝是我的舅舅,苦惱於我被冊封為公主。因為,一旦冊封,我和他就是名義上的兄妹,再無任何可能,他對我的心意如何安放?
“醉了好……可惜,我還沒醉,還要喝……”他執起青瓷酒壺,仰起頭,壺嘴對着嘴,将酒倒入口中。
我立即阻止他這般放浪形骸地喝,搶了酒壺,畢竟這是宮中,耳目衆多,假若宋帝知曉,想必不會輕易饒過他。
趙瑷喃喃地說着醉話,“給我……給我……把酒壺給我……”
本想喊人,卻又擔心被宮人知道了,傳到宋帝耳中。於是,我架起他,一步步地走向他的卧寝……終於,我将他扔在床榻上,劇烈地喘氣。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跟死豬一樣,鼾聲響亮。
我歇了一會兒,費了好大力氣才将他的身子扶正,蓋上錦衾,讓他好好睡一覺。
二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就算沒有如今的冊封之事,我對你也只有兄妹情誼。
忽然,頭很暈,越來越暈,天旋地轉,我失去了知覺……
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這是一個悠長、深沉、安靜的夢,夢醒處,好像有人在叫我,一聲緊似一聲,像是懷瑾、懷瑜的聲音。
猛地驚醒,我睜開眼,她們焦急、惶恐的臉映入我朦胧的眼簾。
“公主……”懷瑜站在床前,緊張得好像有人要砍她的頭,“陛下來了。”
“哦。”我迷糊地應道,宋帝來了有什麽好緊張的,我起來行禮不就好了嘛。
“公主,陛下來了好一會兒了,什麽都看見了。”懷瑾急得快哭了。
頭還有點暈暈的,我越發不解,費力地支起身子,卻發現,我半個身子壓着一個人,這個睡得比我還沉的人只穿着中單,而我也只穿着絲衣。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是在沁陽殿睡覺嗎?
似有一桶冰水澆下來,我完全清醒了,想起我在資善堂和二哥喝酒,他喝醉了,我扶他回房,然後不知怎麽回事,我就暈了……怎麽會這樣?我怎麽會和二哥躺在一張床上、而且衣衫不整?
擡眸望過去,宋帝站在房中,着玄色帝王常服,目不轉睛地盯着我,面色冷峻,不,應該說是嚴峻冷厲、沉郁冰寒。
“二哥……二哥……快醒醒……”我推着趙瑷,用足了力氣,大叫一聲,“二哥……”
“嗯……別吵我……”他嘟囔了一聲,閉着眼拂開我的手。
我使勁地拍他的臉,總算把他弄醒,然後我立即下床,懷瑾、懷瑜服侍我穿好衣衫。
看見宋帝之後,趙瑷也從迷糊中清醒過來,顧不上穿衣,跪在他面前,惶急而無措,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父皇,兒臣……”
“啪”的一聲,宋帝狠厲地掴在他的臉上,厲聲怒喝,“她是你妹妹!你竟然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
“父皇聽兒臣說,兒臣什麽都沒做過……兒臣和皇妹是清白的……父皇明察……”趙瑷急急地解釋,面色慘白。
“你最好給朕解釋清楚!”宋帝怒不可揭,眼中湧動着滾沸的怒氣,恨不得仗劍殺人似的。
“父皇,兒臣和皇兄真的是清白的。”我也跪在地上,簡略地陳述,“兒臣來看看皇兄讀書的地方,飲了兩杯酒,不知怎麽回事,就暈了,醒來就這樣了……”
“為什麽飲酒?你們不知道酒能亂性嗎?”宋帝轉向趙瑷,怒斥道,“你竟敢誘瀾兒同你飲酒!畜生!”
“不是這樣的,父皇,兒臣和皇妹只是薄飲兩杯……”趙瑷順着我的話,又是驚懼又是慌亂。
“父皇明鑒,那酒一定有古怪。”
我直覺那酒有古怪,他自然是醉了,可是我才飲了三杯,怎麽會突然暈倒?即使醉了,和他同睡一榻,也不可能衣衫不整。如此看來,必定有人在酒中做了手腳,又将我們的衣衫脫了,做成酒後亂性、淫亂宮闱的樣子。
我冷靜道:“父皇,兒臣和皇兄怎麽會做出有違倫常的事?父皇務必徹查,查查那酒,查查資善堂的宮人,兒臣覺得,一定有人陷害兒臣和皇兄。”
宋帝聽進去了,眉宇微蹙,似在沉思。
趙瑷轉首看我,我對他使眼色,他的心神穩定了些,不再慌亂。
我也不敢肯定有人陷害我和二哥,不過此事必定不尋常。
半晌,宋帝面上的厲色稍稍和緩,道:“此事,朕自會查清楚。”又對二哥道,“如若再因酒誤事,朕嚴懲不怠!”
趙瑷道:“是,兒臣銘記在心。”
我舒了一口氣,卻聽得宋帝冷冷道:“瀾兒,跟朕回去。”
我對二哥眨眨眼,在懷瑾、懷瑜的攙扶下,離開了資善堂。
酒醉一事,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宋帝有沒有徹查,不知道是否查出暗中搞鬼的人,我也不敢問。這件事就這麽揭過去了,好像從未發生過。不過,趙瑷比我倒黴多了,宋帝罰他在府中抄書五日,無召不得入宮。
這幾日,為了讓宋帝消氣,我也不敢太張揚,就在沁陽殿前庭後苑散心。
可是,悶了五日,我就受不了了,只能在宮中到處走走、看看。
經過幾年的修建、營造,大宋皇宮頗具規模。臨安本就是個山靈水秀的江南佳麗地,宮中建了多處猶如阆苑仙境的苑囿,供帝後、妃嫔游玩。堂、閣、齋、樓、臺、軒、觀、亭、榭,星羅棋布,數不勝數,令人嘆為觀止。這些建制與林木花卉、碧池綠波相輔相成、相映成趣,可謂處處是美景,行走其中,猶如穿梭在富麗堂皇的畫中。走累了,可以随便找個佳處歇腳,再繼續逛。
懷瑾、懷瑜陪着我漫無目的地走,時不時地勸我停下來歇一歇,可是,這些風景都看膩了,有什麽好看的?
忽然,我想起一個有趣的地方,就問她們太醫院怎麽走。
來到太醫院,一股濃郁的藥香撲了個滿身,那般熟悉,我深深地吸氣,仿佛回到了家。
太醫和醫侍們正忙着,見禮後,我說要看看這裏有什麽醫書,醫侍就帶我來到珍藏醫書、古方的房間。
木櫃子上擺滿了醫書,我喜不自禁,終於找到了打發光陰的好法子。
先把懷瑾、懷瑜打發回去,然後,我躲在這裏看醫書,無人打擾,惬意、悠閑得很。
看着看着,一本書就啃完了,我坐得腰酸背痛,起身伸伸懶腰、舒展筋骨,決定明日再來。
涼風習習,日頭西墜,西天的雲海豔紅如燒,氣象萬千;霞光璀璨,照在宮牆上,仿佛披着一層曼妙而绮豔的紅紗,随風輕揚。
我走在宮道上,步履輕快。
前方走來一人,步履沉緩;着天青色長袍,一張俊逸的玉臉被晚霞染紅,淡淡地笑。
二哥,趙瑷。
他站在我面前三步遠,長身玉立,霞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而我的背影,朝着反方向延伸,背道而馳。
“皇妹,近來可好?”他問,語聲輕淡,如冷瑟的秋風。
“很好,你呢?”我的唇角含了一縷笑意。
“嗯。今日母後召我進宮,問了一些事,現下正要出宮。”趙瑷袍角微掀,一本正經地說道。
“皇兄好走。”我也矜持地說道。
他朝我點頭,正要舉步,卻忽然,面色劇變,箭步奔過來,扶住我的肩,合身擋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樣沖過來,被他的猛力一沖,支撐不住,轉了半圈,軟倒地上。他也跟着蹲下來,“呃”了一聲,眸光輕顫,面色瞬間蒼白,全身僵硬。
我慌了,隐隐覺得不妙,“二哥,怎麽了?”
說罷,看見他的後背右肩處插着一支利箭,我連忙扶着他,驚惶道:“二哥,你中箭了。”
原來,他沖過來,是發現了這支暗地裏射來的利箭。很明顯,這支箭是射向我的。
二哥,你再一次以身替我擋箭,救我一命,你教我如何償還你的恩情?
趙瑷眉頭緊皺,忍着痛,額頭冒汗,“我沒事,不要擔心。”
我心痛道:“此處離太醫院不遠,我扶你去太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