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夜闌珊,淚痕殘
第四章 夜闌珊,淚痕殘
秦婕妤站在宴席中央,揚眉淺笑,明媚的笑容得意洋洋,一副恃寵而驕的輕狂模樣。
我但笑不語,側首看向六哥。
趙俊默然飲酒,眉梢蘊笑,并無任何不悅。
李昭儀趕忙道:“秦妹妹有所不知,長公主素喜白衣,陛下賜給長公主的也多是白衣。”
“如此看來,陛下對長公主的眷顧就不如傳說中的那般好了。”秦婕妤不依不饒地笑道,“臣妾鬥膽,陛下只有這麽一個南歸的親妹,聖眷如何優渥也不為過,只不過陛下不能依着長公主的性子,賜給長公主白衣,也要加賜一些其他顔色的绫羅綢緞嘛。”
“陛下,臣妾聽聞長公主一直與葉将軍在一起……”她停頓一下,嘻嘻而笑,“都說陛下與長公主兄妹情誼深厚,可是不知道的人卻以為長公主是負氣出走。葉将軍血氣方剛,尚未成親,無家眷在身邊,咱們長公主整日跟在他身邊……人言可畏呀。”
“陛下疼愛長公主,可也不能由着她來,畢竟女子的名節是最重要的。”秦婕妤喋喋不休地說。
聽她說了一堆話,我仍然鬧不清楚她說這番話究竟有何意圖,嘲諷、貶損我,還是數落六哥太過縱容我?
即使她是我的嫂子,但憑她小小的婕妤位分,有資格貶損皇室金枝嗎?即使六哥太過縱容我,但她身為“臣妾”,當面數落陛下,嚣張輕狂至極,不怕龍顔大怒嗎?她是沒腦子還是仗着六哥的寵愛就可以言行無忌、無法無天?
不知天高地厚。
其他嫔妃都不說話了,看好戲一般準備看她出醜。
秦婕妤說話期間,六哥自斟自飲三杯酒,每次都是一飲而盡。
他眉梢的笑意越來越冷,看也不看她一眼,待她停下來,方才側眸看我。
我微微挑眉,表示無奈。
趙俊擡眸看向秦婕妤,笑問:“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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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還想說……”她不知死活地笑道。
“嘭”的一聲,他一掌擊在宴幾上,力道之重震得衆人大駭。
幾上的白玉杯碟因這一掌彈跳而起,叮咚作響,酒杯和玉箸滾落在地,立即碎裂,輕響尖銳。
此時,秦婕妤眸心一跳,才感到害怕,滿目驚駭。
“秦歡對長公主出言不遜,意圖敗壞長公主名節,降為侍蘌(備注:南宋後宮嫔妃級別最低的封號)。”趙俊怒目而視,面色冷峻。
“陛下,臣妾對長公主并無絲毫不敬……臣妾只是好意提醒陛下……陛下恕罪……”秦婕妤驚惶跪地,淚水奪眶而出,原本美豔嚣張的笑臉變成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當真我見猶憐。
他嫌惡地瞪她,厲聲喊道:“來人,送秦侍蘌回殿,無朕命令,不得踏出殿門一步。”
秦侍蘌不停地求饒,又向我求饒,悔恨得淚流滿面。
我不看她,悠然飲酒。
殿外侍衛火速拖着她出去,她呼天搶地地哭喊求饒,六哥無動於衷。
李昭儀率先開口緩解這凝重的氣氛,其他嫔妃也活躍起來,為六哥和我勸酒。
六哥,以他對我的聖眷,維護了我們的兄妹情誼。
心中暖暖。
除夕宴末了,我提前告退回殿。
看了一會兒書,正要更衣就寝,卻聽見漠漠輕寒高喊“奴婢參見陛下”的聲音。
片刻後,六哥撩起青帷紗幔,朝我走來,“湮兒,還沒歇下?”
雪兒行禮,旋即在他的示意下退出寝殿。
“今夜可是除夕,六哥為何還不去嫂嫂那裏?”我挑眉輕笑。
“我來瞧瞧你。”他環顧四周,輕皺眉頭,“是有點簡素了,明日我便……”
“六哥。”我拉住他的手臂,“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不要那些,只要六哥仍像小時候那樣寵着我,我別無所求。”
趙俊狐疑地笑,“真的不要?”
我堅定地搖頭,“不——要。”
他打量着我,從頭到腳,“又長高了一點,新年新氣象,新衣二十襲,夠嗎?”
我搖頭一笑,“六哥,我的衣衫夠穿,無須添新衣。”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故作不悅道:“這是聖旨,不可抗旨。”
我無奈颔首,“那些都是外在的,我知道六哥的心總是向着我這個妹妹就行了。六哥還記得嗎?小時候幾個皇兄欺負我,總是擋在我身前,替我教訓他們。”
“記得,你小的時候可頑皮了,把幾個皇兄整哭了,他們聯合起來吓吓你,你還騙我說是他們欺負你,害得我一人打五人,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還要跪在父皇寝殿前請罪。”
“那次,六哥可是跪了一夜,父皇才氣消。”
“後半夜,你出來陪我一起跪,父皇知道了,大為不忍,才饒了我們。”趙俊拉過我的手臂,輕而易舉地擁我入懷,“你總有本事令父皇不忍心罰你,也有本事令我不得不疼你。”
我一笑,“那六哥就多多疼我這個妹妹啦。”
隔着厚厚的衣物,我仍然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
靜靜相擁,他似乎沒有放開我的意思。
半晌,他低沉開口:“湮兒,你與葉将軍……若你覺得他是你滿意的驸馬,我為你們賜婚。”
“六哥,我不想嫁人。”我承諾過完顔磐,非他不嫁,既然不能嫁給他,那便誰也不嫁。
“過年便是二十一了,年紀不小了,不嫁人總會招人閑話。”
“我不怕,反正我也聽不到。”
“湮兒,你與葉将軍相處大半年,對他……仍無……”趙俊斷續說着,似乎難以啓齒。
腦中浮現出分別前葉梓翔眷戀不舍的眼神,我靠着六哥的胸膛,閉上眼,“我視他為兄長,就像六哥這樣,不過,六哥到底是不一樣的,是湮兒可依靠一生的。”
他輕嘆一聲,“他兩次求娶你,都被我婉言拖延,如果他再次求娶,我真不知如何應對他。湮兒,他對你癡心一片……在這大半年裏,他可有……對你不敬……”
我跺腳,“六哥想到哪去了?他行事磊落……是真君子。”
他以為我害羞,開懷一笑,笑聲出奇的愉悅。
葉梓翔是真君子嗎?在那個破廟,他借機親我;在泰州官衙,他借酒吻我;我南下時與他告別,他強行抱我……這些都不像他磊落的性情,雖然與金人比起來,他光明多了。
我敬服他的才氣與将帥之才,不願看低了他,他對我的“不敬”,我便當做是他情不能自已才有所為的罷。
“很晚了呢,六哥快回去歇着吧。”我掙脫開來。
“湮兒,你這麽狠心扔下六哥大半年,我罰你今夜陪我守歲。”趙俊落朗一笑。
“守歲?”
“民間有守歲的風俗,我們是一家人,就學民間守歲,如何?”
“不睡覺,我們做什麽?”
“我們可一邊飲茶、一邊吃夜宵、一邊對弈。”
六哥興致高昂,我也好幾年未曾與六哥一起過年,便答應與他守歲。
雪兒和霜兒在旁伺候着,我與六哥坐着對弈,各自抱着一個暖手爐。
一局未分勝負,便有六哥的近身內侍有要事禀報。
六哥擺手道:“沒見朕與長公主守歲嗎?明日再報。”
內侍滿目焦急,“陛下恕罪,秦侍蘌那邊的人來說,出大事了。”
一聽是秦歡,他更是不悅,“退下!”
內侍祈求地看着我,我拈子一笑,“六哥不願聽,我聽,說吧。”
“秦侍蘌突然腹痛……據那宮女說,見紅了。”
“見紅?”我一驚,莫非秦侍蘌懷孕了?又滑胎了?
“不就是腹痛嗎?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趙俊怫然不悅。
“此事非同小可,許是有孕了,六哥還是過去瞧瞧吧。”我勸道。
聞言,趙俊眼眸一亮,立即起身趕去。
我松了一口氣,在雪兒和霜兒的攙扶下匆匆上床睡覺,因為我已經困得不行了。
正月初一,秦侍蘌身懷龍嗣的喜訊傳遍越州行宮。
母憑子貴,她恢複了婕妤的位分。
一夜之間,因對長公主出言不遜惹怒陛下,被将為侍蘌,不到兩個時辰,憑着腹中龍嗣,又連升數級,可真夠神奇的。
不僅如此,連續三夜,六哥都留宿在秦婕妤處。
初四,秦婕妤進封為昭容,僅次於李昭儀。
這幾日,六哥再添龍嗣,龍顔大悅,滿面春風。
看來秦歡這人并非表面看來的那麽簡單。
紹興元年春,正月己亥朔,六哥率領百官遙拜二帝,不受朝賀。
己酉,葉梓翔率兵前往洪州(備注:今江西南昌),金兵再犯揚州。
紹興的冬日比汴京和會寧暖和多了,卻有一種潮濕的冷,我時常在半夜裏凍醒,李容疏配了幾種草藥煎熬成湯,讓我臨睡前泡腳一刻锺。此後,夜裏便很少凍醒。
連續下了三日雪,行宮宮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宮人掃雪整整一個時辰才掃出一條道來。
花苑中梅花開得正好,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殘雪壓枝,與嫣紅的花朵形成鮮明的對照,紅紅白白,嬌嫩如膚。
我站在廊上愣愣望着一樹雪梅,腦中浮現的卻是汴京城南那片辛夷樹林,還有完顔磐那張俊臉、他說過的那些話。
阿磐,分別将近兩年,你還好嗎?
忽然,前方傳來一串清脆歡快的笑聲,應聲走來的是一襲名貴貂裘的秦昭容。
“喲,長公主在賞梅呢?”她站在我前面四步處,上下打量着我。
“這就對了,這身天青色精繡錦裙和雪白貂裘才襯得起長公主的風華。”見我不語,她自顧自地笑道,“聽聞陛下賞賜長公主二十襲新衣呢,長公主應該謝我呢。”
“秦昭容有孕在身,雪天路滑,還是謹慎為妙。”我懶得理會,徑自朝前走去。
秦昭容伸臂攔我,黛眉高挑,“長公主,雖然我出身寒微,不過好歹也是陛下的妃子,雖不敢妄想長公主叫我一聲‘嫂嫂’,但長公主也該尊重我腹中孩兒,和顔悅色一些吧。”
我清冷一笑,“下次有機會吧。”
秦昭容冷哼一聲,先行轉身折往花苑,卻在下第一個臺階的時候,突然尖叫起來,身子後仰,右腿上翹,一副行将跌倒的樣子。
我一驚,但見——
站在我身旁的輕寒立時出手,眼疾手快地扶住秦昭容的身子,助她站穩。
穩身之後,秦昭容驚魂未定地捂着小腹,怒斥兩旁的宮女,“你們都是呆子啊,不知扶我嗎?”
我勾唇冷笑,離開花苑。
回到寝殿不到半個時辰,我便聽聞秦昭容滑胎了,據說是在花苑差點兒滑倒,受驚過度,那胎兒便流掉了。
六哥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再過半個時辰,六哥的近身內侍前來宣禀旨意,讓我去秦昭容寝殿一趟。
雖然心存疑惑,我還是踏入秦昭容的寝殿,趙俊坐在外殿的正座上,端着茶盞,面色比往日白,陰晴不定,目色複雜,傷痛,怒氣,焦慮……秦繪也在,躬身站在一側。
怎麽,秦繪這麽快就知道堂妹滑胎?
我略略行禮,坐下來等候下文。
“方才你也在花苑?”趙俊問道,語聲似這寒冷的天,不含一絲溫熱。
“是。”這是在興師問罪嗎?
“你與秦昭容說了幾句,有些口角,是不是?”
“是。”我心安理得,卻猜不到他究竟想問什麽。
“說幾句也就算了,雪天路滑,你明明知道她有孕在身,為何推她?”
我推秦昭容?因此害得她差點兒滑倒、受驚過度以致胎兒不保?
原來,他傳我來此的目的真的是興師問罪。
他聽了秦昭容的一面之詞,認定了我的罪。
趙俊豁然起身,走過來拽住我的手腕,拉我起來,“朕問你,你是否推了秦昭容?”
他說“朕”,他疾言厲色地質問我,他竟然聽信別人的一面之詞!
“我沒有。”我幽涼道,心口一分分地冷下去。
“若你沒有,為何宮女都說是你?”他劍眉緊擰,怒火燒紅了他的眼睛。
他的怒火令我手足冰涼,我淡淡道:“既然陛下已認定臣妹的罪行,何必多此一問?”
趙俊怒視我,我不懼地迎上他那雙甚少對我兇厲的俊眸。
突然,他的怒火消褪得無影無蹤,松開我的手,拂袖,回身,落座。
“陛下,長公主金枝玉葉,但無故推秦昭容以致小産,可算是殺害皇家子嗣,理應治罪。”秦繪小心翼翼地說道,瞥了我一眼。
“秦大人說得沒錯,請陛下降罪。”我倔強道,譏諷地看着趙俊。
“送長公主回殿,無朕命令,不得擅自出殿。”他森冷下令。
殺害皇家子嗣,一道禁足令便治了我的罪,可真輕呢。
我含笑退下,一路上,一直在笑,回到寝殿,淚水不争氣地傾瀉而下。
英明睿智如六哥,竟也這般不分是非黑白,聽信一面之詞。
查都不查一下,就定了我的罪,他還是以前的六哥嗎?還是我所崇敬、依賴的六哥嗎?
二十年兄妹情誼,竟然這般不堪一擊。
他為何不想一想,我再怎麽不喜歡秦昭容,也不會不顧及她的腹中胎兒、他的骨肉,我殺害他的孩兒做什麽?對我有什麽好處?
雪兒和霜兒勸我吃點東西、喝杯茶,我木然呆坐,心中是滿滿的傷,我又怎會吃得下?
不久,雪兒說,輕寒在蘌前承認了罪行,說是她推秦昭容一把的,不是我。
輕寒怎麽這麽傻?
沒多久,輕寒被打發回來,六哥不相信她的說辭。
呆坐了一個時辰,我遣走所有人,突然覺得饑腸辘辘,轉念一想,六哥這般愚鈍、這般看待我,我為何為他傷心落淚?為何為他不食不眠?為何要糟蹋自己?他已不珍視我、疼惜我,我更要疼惜自己。
坐在桌案前,捏起一塊糕點正要吃,殿門卻被推開,有人走進來。
來人的腳步聲很熟悉,我不會聽錯,是六哥。
擱下糕點,我冷着臉,不看他。
趙俊拉近凳子,坐在我面前,“為何不吃?”
我瞪他一眼,別開臉。
“大冷天的,冷的糕點對身子不好,我命人送來熱的糕點,你想吃什麽?”他讨好道,與下午的盛怒模樣判若兩人。
“陛下還是命人送糕點到秦昭容那裏吧。”我嫌惡地眨眼。
“不是秦昭容,是秦才人。”他賠笑道,笑得劍眉柔和地彎着。
秦才人?
又降位分了,莫非六哥已查明真相?
可是下午他為什麽不分青紅皂白地質問我?為什麽不查過之後再定我的罪?
現在來賠禮道歉,已經晚了,我已經被他傷透心了。
“湮兒,是六哥不好,這次就原諒六哥吧。”趙俊低笑着求我。
“哼。”我側過身子。
“秦才人胎兒沒保住,我……很難過,她和宮女說……是你推她一把,她差點滑倒才受驚……她們言之鑿鑿,我在傷心之下被她們蒙蔽了……湮兒,我聽信秦才人一面之詞,沒有查明真相就傳你問話,是六哥不對……你就當體諒我喪子之痛,原諒我,好不好?”
嗓音低啞,含有分明的痛悔意,最後一句,他說得尤其小心翼翼。
心中已原諒他,可是,我所受的委屈與冤屈呢?
讓人傷心了,再來賠禮道歉,說好話,我有多少顆心可以讓他傷,有多少淚為他流?
心還是完整的嗎?
趙俊拉着我的手臂,扳過我的身子,“湮兒,不要不理六哥……你哭了?”
是啊,我就是這麽不争氣,他一說好話,我就沒法不原諒他,心中的委屈也就變成淚水,一個勁兒地湧出來。
他引袖為我拭淚,然後摟着我,“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這樣吧,我答應你一件事,任何事,我無不應允。”
我靠在他胸前,輕輕颔首。
趙俊擡起我的下颌,噗嗤一笑,“哭得就像一只花貓。”
“那還不是因為你?”我嗔怒地推開他。
“好好好,是我把白貓變成花貓了,是我錯了。”他複又摟過我,笑意濃濃。
二月,六哥有意重用秦繪,欲拜他左相。
這是李容疏悄悄告訴我的。
他說,前兩日六哥召秦繪入宮,二人詳談半個時辰。
我一直不明白,六哥為什麽重用秦繪,秦繪有何過人之處?
於是我問:“他們都談些什麽?小師父可知?”
李容疏輕描淡寫地笑起來,“其時,容疏也在。”
秦繪為六哥獻上八字珍言:南人歸南,北人歸北,還說此策定能安邦富國,平息戰亂。
所謂“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便是将河北人歸還金國,中原人暫歸金國所扶持的僞齊朝廷管治,如此,百姓便無颠沛流離之苦,安心耕作,農事得以發展,大宋得以國富民強。
那麽,南人歸南,豈非一句空話?
北方戰亂,北方人為避兵禍,多數南遷,而南方人怎會到那戰火紛飛的北方去?
再者,大宋将士大多出自西北、河北和山東等地,如果按照秦繪“北人歸北”的主張,就等於将大宋将士奉獻給金國,把北方大片國土奉獻給金國,這不相當於大宋自行解散軍隊,對金國表示“議和”嗎?而金國鐵蹄就會長驅直入,不費一兵一卒就可滅了大宋。
這根本就是歪說邪理。
可笑的是,秦繪也無法自圓其說。
李容疏複述了六哥與秦繪的對話。
六哥道:“依卿之意,卿是建康人,當歸僞齊,朕乃汴京人,理當回歸汴京受金國驅使。”
秦繪回道:“臣所說的八字珍言,乃針對普通百姓而言,為官者自不在其內,陛下乃大宋真龍天子,自然不必如此。”
六哥付之一笑,面色淡淡。
秦繪頗為尴尬,冷汗直下,道:“陛下,金人步步緊逼,兵鋒強勁,長江防線岌岌可危,我宋形勢未穩,加之南方境內流寇猖獗,時有叛亂兵禍,生靈塗炭,滿目瘡痍,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陛下於我宋危難之際登基,延續大宋國祚,乃中興之主,致力於安邦定國、驅除金賊,然,連年戰禍已耗盡國庫,軍糧軍資匮乏,無以為繼,臣以為,當務之急乃求和、安民、富國,富國才能養兵。”
富國才能養兵,此語的确切中要害,不過,求和卻是無稽之談。
求和,安民,富國,都是為他的八字珍言粉飾太平,他最關鍵的主張就是——和議。
六哥聽完他這番話,沒有多說什麽,讓秦繪回去了。
“小師父,六哥對秦繪這番話有何想法?”
“容疏不知。”
“你一向善於揣測人的心思,當時你在旁邊,六哥有何神色,你沒瞧見麽?”
“正因為容疏在,陛下面色淡淡,聽完秦繪之言,不置一詞。”
“是麽?”我不信,繼續追問。
李容疏直視我,眸光溫潤,“長公主有所不知,在朝臣面前,在議政時,陛下喜怒不形於色,讓那些臣子無法揣摩聖意。”
在我面前,六哥的表情很豐富,是真實的六哥,在臣子面前不動聲色,是最基本的帝王之術。
李容疏又道:“長公主莫與陛下提起此事。”
我反問道:“假若六哥采納了秦繪的八字珍言,我也不管嗎?”
和議?
金國兵鋒正健,怎麽可能議和?
我絕不會讓六哥向金國奴顔卑膝地求和,将大宋尊嚴再次讓金人踐踏。
然而,我該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