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晚雲收,淡天一片琉璃
第四章 晚雲收,淡天一片琉璃
毒殺皇後與皇太弟王妃,罪不可恕,理應當即處斬,金帝卻只是将我收押,這多少與懷柔的受寵有關。再者,我到底是完顔宗旺的寵妾,金帝忌憚他的兵權與威望,不好冒然将我斬殺。
我所能想到的理由,也就是這些了。
宮中牢獄陰冷昏暗,那股刺鼻難聞的氣味夾雜着黴味與屎尿味,臭不可聞。
無法忍受,也要忍受。
如果就這麽死了,我自然不甘心,可是,我如何自救?也許,懷柔和完顔磐會設法救我的吧。
完顔宗旺突兀而奇怪的态度,我弄不懂,也根本不想弄懂。
他冷酷絕情的态度,也證實了我的猜測,寵愛,寵愛,只有寵而沒有愛,他不愛我,又怎會信我?又怎會為了我而與唐括氏為敵?說到底,他不會為了我而失去唐括氏的支持。
我從未喜歡過他,對他的恨,一刻都未消停過,他待我是好是壞,我又怎會難過?
笑了好久好久,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從那小小的天窗流瀉進來,我昏昏地睡過去。
朦胧中,似有鐵門移動的刺耳尖響,我驀然驚醒,努力地睜大眼,想看清楚進入牢房的究竟是誰。牢房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抹青白的月光照在牆角,鐵門處卻黑乎乎的一片。
假若唐括氏姐妹要置我於死地,在三更半夜的牢獄下毒手,比捏死一只蝼蟻還容易。
“誰?”我竭力鎮定,退至牆角。
那抹黑影似乎坐在硬邦邦的土炕上,一只鐵手扣住我的手臂,硬拽着我。
我使力推拒着,卻聽黑影道:“是我。”
是完顔宗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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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繃的身子登時一松,下一刻,我被他擁在懷裏。
我就像瘋婦一樣拚命地掙紮,他低沉勸道:“別這樣,湮兒。”
他捉住我兩只手,扣在我身後,壓制得我無法動彈。
“放開我!”
“我不放心你。”
我嗤笑,張口咬在他臂上,重重地咬。
他一動不動,任我咬,任我發洩怒氣。
咬不動了,便松口。
我恨恨地別開臉,他的胸壓着我的胸,滾熱的胸膛燙着我的心。
完顔宗旺略微松了力道,唇輕觸我的唇,濕熱之氣鋪灑開來,“今夜之事,任你懲罰。”
我哼一聲,“你是堂堂皇太弟,我怎敢罰你?”
他不應,細細地吻着我的腮和頸側,熱氣鋪灑。
我憤恨地推開他,驀然,眼眶一酸,有了淚意。
“你不去安慰你的女兒、你的王妃,來這裏做什麽?”我的聲音竟然可以這般冰寒刺骨。
“在大殿上,你臨去前看我的目光,那麽冰冷,帶着刻骨的恨,你知道我有多震撼嗎?”他的聲音分外沉厚低綿,身上的熱度溫暖了我的手足。
我不語,不明白他想要說什麽。
那目光,确實是恨的,恨他的寵令我萬劫不複,而原本,我就恨他入骨。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猜不透他此行的目的,不敢胡亂接他的話。
完顔宗旺的臉頰磨蹭着我的臉頰,嗓音低沉得似有一股惑人的魔力,“湮兒,你身受何種苦難,我便陪你身受何種苦難。”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陪我一起在此受苦嗎?是他放不下我嗎?是他作為皇太弟也有諸多無奈因而才讓我身陷牢獄嗎?
我冷笑,“王爺何須如此?既然不欲觸怒唐括氏,那便冷酷到底。王爺請回吧,這兒不是尊貴的皇太弟該待的地方。”
他不語,靜靜地抱着我。
我掙了一下,仍是掙不出他的鐵臂,“王爺成心不讓我歇息嗎?”
“嗯……我也乏了,你就在我懷裏睡吧。”他低低一笑。
“我不想你再碰我,更不想看見你,你給我滾!”我咬牙一字字地說道,怒火直噴他的臉。
“生這麽大氣?”他似乎沒有意料到我的怒氣,須臾才道,“我要怎麽做,你才會消氣?”
“要我消氣?”我連聲譏笑,“只要我死了,自然就不會有人生王爺的氣了。”
靜默。
如死寂靜。
陡然,他的吻罩下來,極其強硬霸道,不容我拒絕或是閃避。
在他懷裏,我從來沒有反抗的餘地。
當我嚐到鹹澀的味道,相信他也嚐到了。
完顔宗旺貼着我的臉頰,“我怎會不管你呢?湮兒,我知道你沒有毒害她們。”
既然知道,為何那般冷酷?他究竟在想什麽?
我再次譏笑,“謝謝王爺,既是如此,王爺可以回去了。”
他嘆了一聲,“若我走了,明日你便是一具死屍。”
他說的沒錯,唐括皇後不會浪費這個處死我的好時機。
他的右掌扣着我的後腦,雙唇吻着我的眸,吻去殘留的淚花,輕柔而憐惜。
爾後,輕吻下滑,經過鼻子,抵達我的唇,綿密地吻着。
唇舌下滑,吻過下颌,細碎地吻着我的頸側。
我咬唇,禁閉着所有感覺。
溫熱的手指挑開衣襟,他溫柔若水地吻着我的鎖骨,從肩側至頸側,一路往上至耳珠。
這夜,我可以不回應,於是,我選擇冰封自己。
即使弄不懂他的意圖,我還需僞裝,讓他覺得我被他傷害了,而且傷得很深很深。
翌日清晨,完顔宗旺便回府了。
牢獄提供的膳食還可,許是他的關照,又或者是懷柔的打點。
發呆,百無聊賴。
午後,外間傳來嘈雜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吵。
我凝神細聽,辨認出外間尖利的聲音屬於唐括皇後。
不久,牢獄的鐵門打開,腳步聲亂,一行人走進來。
“讓開!”唐括皇後怒喝,嗓音高亢。
“皇後,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不得私下審問犯人。”看守牢獄犯人的牢頭不卑不亢道。
“你敢攔我?”
“卑職不敢,但是卑職皇命在身,皇後不要為難卑職。”
“狗奴才,滾開!”聽得出來,唐括皇後的怒火已至極點。
“恕難從命。”那牢頭的态度也很強硬。
不知是完顔铖的旨意,還是完顔宗旺命人保護我?
那牢頭最終擋不住唐括皇後,讓她闖到我的牢房前。
原來,那牢頭不是一般的牢頭,而是随完顔宗旺南征大宋的親衛。
既然唐括皇後能到此處,說明禁足令已經解除。
我站起身,冰冷地看着盛氣淩人的唐括皇後。她亦看着我,滿面殺氣。
“皇後纡尊降貴來此,想必容不下我這粒沙子。”我付之一笑。
“你倒是個明白人。”她痛恨地瞪我,“你這粒沙子,讓我寝食難安。”
“很榮幸成為皇後的眼中釘、肉中刺,上次以毒酒賜死我,這次又是什麽?”
“既然你這麽想知道,我就讓你如願。”唐括皇後再次下令讓牢頭打開鐵鎖。
牢頭抗命不從,她震怒,命人押他出去,抗命者,斬首。
我盡量以言語拖延時辰,“陛下手握生殺大權,想不到皇後的手中也有生殺大權,不知哪一日會命人殺了陛下?”
唐括皇後不理會我的話,命人開鎖。
心念急轉,我尋思着可行的自救法子,可是,她那怨毒的目光說明她一心要我死,怎會錯過大好良機?自救是不可能了,除非有人突然現身救我。
我緊張得冷汗直下,鐵鎖已經打開,唐括皇後正要進來,卻有一道嬌脆的聲音傳來:“且慢!”
她轉首望去,我亦看去,卻是形色匆匆的柔妃。
柔妃快步走來,身後跟随着十餘名侍衛。
她行至鐵門前,與唐括皇後面對面而立,一雙盈盈美眸怒睜着,“此案尚未查清,皇後想私下審訊犯人還是想除去眼中釘?”
“我是皇後,你一個小小柔妃也敢過問?”唐括皇後怒叱。
“既然皇後想以你尊貴的身份壓我,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柔妃眨眸一笑,看我一眼,“她是皇太弟的侍妾,陛下已命人徹查此案,如今尚未查明真相,皇後就來牢獄殺人滅口,分明不将陛下的旨意與威嚴放在眼裏。”
“此案已經明了,無須再查,毒殺我和皇太弟王妃的就是這賤人。我來此,不是除去眼中釘,而是為陛下和皇太弟除害。”
“是為陛下和皇太弟除害,還是為你們姐妹和唐括氏除害?照這麽說,皇後是不是也想把我殺了,為陛下除害?”柔妃針鋒相對地說道,氣勢絲毫不讓於唐括皇後。
“你——”唐括皇後被她說得毫無反擊之力,氣得渾身發抖,“我堂堂皇後,殺一個賤奴還要你應允不成?”
“皇後這話說的真沒水準,皇後要殺誰,我自然管不着,不過沁福是陛下親口下令關押的,皇後要殺人,自當向陛下請旨。”柔妃笑道,那是一種明目張膽的、帶着冷嘲熱諷的譏笑,“不過皇後別忘了,你的禁足令剛剛解除,假若陛下知道皇後在下毒一案尚未查清之前意欲殺人滅口,不知陛下作何感想呢?”
唐括皇後眉心緊皺,滿面戾氣,目光如刀,恨不得一刀捅進柔妃的身軀。
我看着柔妃的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看着唐括皇後的殺氣騰騰、言語失鋒,不由得佩服柔妃的尖利詞鋒與淩人氣勢,從前那個柔弱婉約的懷柔帝姬,再也尋不見。
柔妃嬌媚地笑,“皇後,真兇究竟是誰,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急於殺人,便是心虛,無非是擔心陰謀暴露,害不死人,還引火自焚。不過我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唐括皇後冷笑,“憑你?你殺不了我。”
柔妃深深一笑,“沒錯,我殺不了你,不過有一人可以殺你。”
唐括皇後道:“假若你有能耐讓陛下殺我,我就心甘情願地将皇後之位讓出來。”
“那就拭目以待咯。”柔妃陰沉地笑,“皇後,如果我姐姐有何差池,或是傷了一根毫毛,我會把賬記在你頭上,我相信,皇太弟也會把這筆賬記在你的好妹妹頭上。皇後該知道皇太弟的心比陛下冷酷多了,到時王妃會有什麽下場,你應該很清楚。”
“柔妃七竅玲珑心,果然陰險毒辣。”
“半斤八兩,不然我也不配成為皇後的對手。”
這場精彩絕倫的對陣,當真暢快淋漓。
最後,唐括皇後怒氣高漲地撤出牢獄。
懷柔呼出一口氣,仿佛緊繃的弦驟然松懈,氣勢頓消。
我握着她的手,“懷柔,謝謝你。”
她輕然一笑,“我們是姐妹,不必計較這麽多,再者,我們淪落至此,再不守望相助,我們就任人欺負、陷害了。”
離去前,她叮囑我,以後的膳食都由小魚或小芳送來,還需以銀箸試毒。
因為,唐括皇後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殺我。
我在牢獄待了兩日三夜。
夜裏,完顔宗旺在牢中陪我,擁我入眠。
第三日午時,他帶我回府。
深紅和淺碧伺候我沐浴更衣,接着擺上我最喜歡的菜肴,我默默地吃了一碗米飯,寬衣午憩,卻被他抱起,來到聽風閣。
自從出了牢獄,他極力讨好我,我卻未曾說過一個字,也未曾給他好臉色看。
桌案上擺放着煎茶用的器具,完顔宗旺将茶葉遞在我眼前,“知道這是什麽茶嗎?”
我瞥了一眼,行至窗前,以背對着他。
他從身後擁着我,“我想喝你煮的茶,那白茶是我托人從南方帶回來的,千裏迢迢,千辛萬苦,你好歹煮一下,嚐嚐是何味道。”
“深紅和淺碧會煮茶,讓她們伺候王爺吧。”我決定繼續生他的氣,“妾身乏了,先去歇着了。”
“還沒消氣?”他轉過我的身子,“你看過一樣東西後,我保證,你一定會消氣。”
我冷冷眨眸。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如雲的羅帕,放在我掌心,詭秘地笑,“打開看看,許是驚喜。”
我展開羅帕,熟悉而久違的筆墨映入眼簾,我驚喜地看着父皇所作的詞:
燕山亭
裁翦冰绡,輕疊數重,冷淡燕脂勻注。新樣靓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怎不思量,除夢裏、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父皇,父皇,我明白你的心情,明白你的苦楚,父皇,你是否安好?
有人拭去我臉上的淚珠,“再過不久,你爹爹就會抵達會寧。這是我派人去向你爹爹要來的,喜歡嗎?”
我颔首,眷戀地看着這首詞,仿佛看見父皇那蒼老憔悴的微笑,淚水不斷地湧出。
“一首詞,招惹你這麽多淚水,若是見到你爹爹,不知哭成什麽樣子。”完顔宗旺寵溺地笑。
“還沒消氣嗎?”見我始終不語,他又問。
我看他一眼,埋首在他的肩窩,漸漸止了哭聲。
他拍着我的肩背,柔聲撫慰。
然而,經過毒殺一事,他對我的寵,大不如前。
不再夜夜專寵,不再日日相見,有時候他連續兩三日都沒有踏進淩致苑半步,我感覺到他刻意地與我疏遠,刻意地不見我。但是,我覺得輕松不少,那種以身事敵的恥辱感也有所緩解。
無須時刻僞裝自己的日子,很舒服,很安然,一人待在淩致苑,看書煎茶,看庭前花開花落,聽秋風飒飒,望雲絮卷舒,惬意得想偷笑。
毒殺唐括皇後和唐括王妃一案,不了了之,我只知最終查明下毒之人不是我,究竟是誰,沒有人告訴我。不過我早已猜到是唐括氏姐妹賊喊捉賊,以身試毒,以此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眼見完顔宗旺厭膩了我,深紅和淺碧比我還着急,每日勸我應該挽回王爺的心,還出主意慫恿我從王妃那裏搶回王爺。我全當耳旁風,自由自在地剪花枝。
金秋八月,父皇、大皇兄趙恒與宗室數百人終於抵達會寧。
完顔宗旺對我說了他們來到會寧後的情況。
金帝命父皇等人身穿孝服前往太祖廟拜祭,以示大宋君臣對金太祖、對金國的尊敬,并且以此羞辱大宋。然後,父皇和大皇兄被迫進宮,在乾元殿拜見完顔铖,完顔铖封父皇為昏德公,封大皇兄為重昏侯。
我宋太祖、太宗統一神州後,也曾封南唐國主為違命侯。想不到,上蒼開了如此玩笑,要我父皇償還趙氏先祖所造的孽。
曾經羞辱人,也必被人羞辱。
只是秋季,我卻覺得寒氣無處不在,如墜冰窖。
父皇……
父皇怎能忍受這般羞辱?
完顔宗旺又說,跟随父皇和大皇兄的後妃三百餘人,包括太上皇後鄭氏和朱皇後,歸入洗衣院。洗衣院,并非洗衣浣紗之地,而是金國特設的供宗室子弟、高官臣屬取樂的地方,如同官家妓院。
更令人氣憤的是,依女真風俗,金賊逼迫入洗衣院的大宋後妃,披羊裘,裸露上身,以供金人觀瞻,評頭論足。
多人不堪受辱,紛紛自盡,卻被金人攔住。
作為國母,太上皇後鄭氏和朱皇後深感恥辱,回屋自缢,被人及時救下來。
不知何時,我跌倒在地,捂臉痛哭。
有人将我抱到床上,輕摟着我,“你在發抖。”
“別碰我!”我怒吼,粗暴地推開他,怨恨、陰毒地瞪着他。
“你恨我?”完顔宗旺沉聲問道,濃眉飛拔,似乎極為不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驀然驚醒,腦中靈光一閃,怒火中燒地喊:“是!我恨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屍萬段!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寧願死,也不想再被你羞辱,被你遺棄!”
他緊抱着我,溫柔地哄着我,“湮兒乖,很快就過去了……我帶你去見你爹爹,可好?”
我淚眼婆娑地問:“真的嗎?你不是不要我了嗎?”
他為我拭淚,沉聲呢喃,“傻丫頭……”
父皇暫住在會寧城一座隐蔽的院落,重兵把守,完顔宗旺說是大太子安排的。
他抱我下了馬車,我直闖院門,卻有守衛攔阻。
身後的皇太弟亮了一下金牌,侍衛便恭敬地撤手立身,讓我進去。
我直奔後院,沒頭蒼蠅似地亂闖亂撞,若非他領我來到父皇的寝房,估計就看不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一幕,成為我的夢魇,糾纏我一輩子,直到我臨死的那一刻,仍然無法釋懷。
我看見,高高的房梁上垂下一根粗繩,那繩套裏的頭顱,就是閉目的父皇。而父皇的下面,是大皇兄。他正慘叫着抱着父皇的腿,将父皇的身子往上撐起,卻怎麽也無法将父皇弄下來。
魂飛魄散。
我沖上去,一抹人影比我更快,就像利箭離弦,與趙恒合二人之力将父皇抱下來。
叫了數聲,父皇幽幽轉醒,見到我,以為是在做夢。
完顔宗旺和趙恒退出寝房,我抱着骨瘦如柴的父皇,淚如雨下。
別來一載,滿腹心酸,父皇也失聲痛哭。
“孩子,你瘦了,氣色不大好,是否……”父皇抹去淚水,輕撫我的臉。
“湮兒很好……王爺說今日帶我來見爹爹,我興奮得睡不着,今日還起了個大早,起色自然不太好。”我努力笑得開心,“順德姐姐,懷柔,樂福,永福,嘉福,都很好,爹爹莫擔心。”
“好好好,爹爹放心。”父皇也想開心一些,卻笑得更加悲酸。
“爹爹,活着就有希望,六哥已登基,會設法營救我們。”我附在父皇耳畔低聲道,“我們要好好活着,有朝一日,一定能夠回到汴京。”
“爹爹也聽聞了,俊兒……也不容易。”
“是啊,大宋還有那麽多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六哥是中興之主,在君臣齊心合力下,一定能夠救出父皇,一定能夠揮師北伐,将金賊趕回老巢。”
父皇不住地颔首,略有欣慰。
短短一載,父皇卻老了十歲,皮包骨頭,面色蠟黃,憔悴不堪。想來這一載,父皇過得很不好,被金人囚禁,不時遭受金人的打罵;再者,身心受到重創,悲郁難遣,郁結於心,長此以往,便日益憔悴。
我心痛如割,強撐着道:“爹爹,只要你好好的,湮兒就覺得還和以往一樣,什麽都沒有改變,什麽苦都可以忍受……湮兒希望爹爹心有所盼,等着六哥來接我們的那一日。”
父皇撫摸着我的頭,“爹爹明白,爹爹不會再輕生。”
接着,我簡略地說了幾個姐妹的事情,撿好的說。
半個時辰,卻覺得只是一瞬,我戀戀不舍地離去。
完顔宗旺說,還有機會見面的。
至於何時再與父皇見面,他不肯告訴我。
發現前進的方向并非回府的路,我問:“不回府嗎?”
他但笑不語。
目的地是郊外,一處掩映在蔥郁碧樹中的流水院落。
這處別苑頗有康王府山水佳木的影子,屋瓦青黛,飛檐巧閣,飛瀑流泉,瓊枝玉樹,花木各顯芳姿,在這建築房屋粗犷厚重的北國,突然出現這麽一座精巧、細致的別苑,當真令人驚訝。
“喜歡嗎?”站在花苑中,完顔宗旺執着我的手,期待着我的回應。
“喜歡。”我仿佛回到了汴京,康王府的一花一木仿佛就在眼前。
“今日起,這座別苑屬於你,就叫做‘飛湮別苑’,如何?”
“王爺想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他不解地皺眉。
“就是将我藏在這裏,不讓人知道。”我嘿嘿一笑。
完顔宗旺笑道:“偶爾來此住上幾日便可,你還是乖乖地随我住在淩致苑,哪裏都不能去。”
我笑,忽然眼前一亮,驚喜地叫起來,“哇,好美啊!”
步入後院,似有火燒。在白牆黑瓦的映襯下,那三株紅楓豔紅得如火如荼,灼人眼目。
一大片紅彤彤的雲霞落入凡間,點綴着清素的院落,雲蒸霞蔚;又如繡娘在枝桠上以绫羅綢緞織就的一匹冠絕天下的百尺紅錦,精繡絕倫,令人目眩。
秋風掃過,片片楓葉落了一地,滿地嫣紅。
我奔過去,撿了三五片紅楓葉把玩。
忽的,我騰空而起,完顔宗旺抱着我直入寝房。
那楓葉,灼烈燃燒,紅得似血,濃稠如情,亦如恨。
注釋:借用宋徽宗趙佶所作《燕山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