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南蠻公主
南蠻公主
所有人都因為他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而怔在原地,而商陸的目光卻是越過了衆人沉靜地望向了那始終躲在最後的身影,
“其實我本來也是不知道的,您說對吧,老夫人。”
“神醫說的這叫什麽話,女子出嫁從夫,這女人不守婦道是她自己的事情,跟老身又有什麽關系。”
老太太不慌不忙地從衆人身後走上前來,只是如此情景下,她倒是顯得過于平靜了,仿佛今日就算施嚴敬真的一氣之下把何曉蓮給打死了,于她來說也并不是什麽大事。
“老夫人說這話不會愧疚嗎?”
“老身行得正,坐得端,并未偏頗,對這婦人也從未刁難,何來愧疚?”
“那對施老爺呢?您也是如此嗎?”
“正是,神醫何出此言?”
老太太幾句話答的面不改色,果真是心無愧疚。
而商陸卻好似忽然也覺得這步步緊逼沒了意思,他咳嗽了兩聲,眼神又落向那扇大開的房門,
“施大俠早年受江湖中人推崇,不僅是因為他武功卓越,更是因為他師出無門,卻能練就那麽一套出神入化的掌法,遍尋天下,能打敗他的對手實在寥寥無幾。
江湖少年大多意氣負身,獨愛天縱奇才,是以他們覺得連着天下第一的傅淩香都有自家門派撐腰,有皇權傍身,高人指點。
可施弘文卻是陡然入世,名震四海,此等武學奇才,必然不同凡響。
而後他也未負天下所望,南蠻一戰,雖他并非朝中之人,卻只身一人深入敵軍,助大周鐵騎得勝,自此他更是名聲大振。
連着遠在京城的先帝都想一睹此人的風采,快馬加鞭邀他入京赴湖海一宴,宴上天下豪傑千萬,可施大俠一人便不知奪了多少前輩的風采。
當年皇城千番盛景,少年人意氣風發,想來當時,施大俠心中也不曾料到過今日,”
商陸說至此,眼神中又好似有了幾分光彩,好似在回憶些什麽,
“先帝興于大周人才濟濟,酒至酣處,他詢問施大俠想要什麽賞賜,良田千傾,黃金萬兩,錦緞無數。
可那少年人卻只是跪膝垂頭,為一個南蠻女子求了道赦免的聖旨,”
商陸的目光這才轉了回來,又落在那老夫人身上,
“那女子正是南蠻皇室最小的一位公主,傳聞中其骁勇善戰,不同得那異邦族群使些陰詭的控魂之術,小公主光明磊落,女扮男裝上了戰場,巾帼不讓須眉,雖敗猶榮,先帝自是對她有所耳聞。
只是此人又是皇室,兼得武功,放虎歸山,任何一個懂得權衡利弊的君主都不會應允這樣的請求,所以,”
商陸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極力地想找出什麽人的影子,又好像只是在看她,
“所以施弘文自廢武功,立誓永不入京,而南蠻的那位小公主也早已身受重傷,再沒了提刀拿劍的氣力。
于是二人隐入市井,施弘文從了商,住在離這京城十萬八千裏的雍州,他以為可以和他所愛之人安穩度日,白頭偕老。
可是,讓一個曾經拿起過劍的人毫無芥蒂地放下,背負着國仇家恨茍延殘喘,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只是等他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那位小公主對枕邊人心生怨怼,從未給過他什麽好臉色,而施大俠更是心生愧疚,于是便變本加厲地在別的地方彌補她。
小公主身為皇室,自小錦衣玉食,施大俠怕她過不慣窮苦日子,便拼命賺錢,偌大的山莊,日日的山珍海味,下人仆從數不勝數,直到兩人有了孩子以後,施大俠以為夫人終于原諒了他,卻不想恨這東西,其實最難放下。”
“小公主将他們倆的兒子教的不學無術,碌碌無能,施大俠曾想在幼時教他武功,也被夫人一并拒了去。
直到那孩子越長越大,夫妻兩人之間也逐漸離心,施大俠也不再強求,他知自己對她不住,只希望在別的地方彌補回來,他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可不想,南蠻的餘孽卻又再次出現了。”
商陸好像說不下去,停頓了許久,老夫人的面色微微顫抖,卻始終未辯一詞,
“夫人您明明知道施老爺平日裏最是節儉,他是貧民窟裏長大的孩子,即使如今家財萬貫,所有的好東西也只捧給了你們母子二人,自己卻是整日常衣布衫,粗茶淡飯。
所以我那日捧出來的織金錦袍也斷然不是施老爺的衣物,可是你卻還是任由我胡編亂造下去,因為你覺得我是個坑蒙拐騙的江湖騙子,或是你太過自信,根本就不覺得我能識破南蠻的控人之術。
所以我無論翻出來什麽,說些什麽,要做什麽,對于你來說都是一樣的,您說對吧,九公主。”
“你說的什麽南蠻,什麽公主,都與老身無關,您若是治不了我家老爺的怪病,就莫要編些瞎話來唬人,敬兒,快差人将這個故弄玄虛的神醫送去官府。”
“娘……”
施嚴敬被這一連串的陳年舊事說了懵,如今聽得母親的喊聲,也只是呆站在原地,目光空洞,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您難道不想知道我是在哪裏知道的這些事情嗎?”
商陸深吸一口氣,無奈地皺了皺眉頭,
“我那日确實拿走了施老爺房間的一件東西,可是,卻不是那件錦袍,而是一封嶄新的書信。
施老爺早就得知您要将他害死,卻還是從容地步進了這個死局。
碧雲寺于此地出現不過多久,施府夫人便上山禮佛,想必那日你就已經認出了那省語便是那南蠻的妖僧,百曉閣榜上十六的玉面妖僧,傳聞此人貌美非常,卻天性喜淫,行蹤不定,神出鬼沒。
只有少數人知道此妖僧乃是受南蠻皇室所驅,習得皇室控人驅魂一術,行事喜怒無常,心狠手辣,南蠻滅族之後,此僧人便銷聲匿跡。
你于碧雲寺與他相見之時,他自是一眼就認出了皇室的九公主,于是你與他合謀,先是讓自家兒媳被這妖僧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以控魂之術迷惑,你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實在是可怕。
後你又借由燒香拜佛之名讓施弘文陪你一同來此,你只是想要殺他,卻不想那妖僧竟将那咒術反噬之苦全部轉嫁他身。
分明就沒有什麽高丘,山雲,不過都是那妖僧信口開河留在此地的借口,他借由控魂之術誤讓大家以為此地能得償所願,只可惜不過是些幻術罷了,而他動用術法太多,施弘文便正好送上門來。
而對你來說,你只覺得只要能折磨他,令他痛苦不堪,便不介意那妖僧做些什麽。
施弘文在信中說愧你良多,可他當年也只是為了大周,他保下你一命時,說是以命換命也不為過。
就算他真的虧欠于你,你也不該如此,任由那瘋子這般害他,那反噬之苦侵入五髒六腑,日日夜夜如同油煎火燎,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九公主,難道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我——”
“呵呵,”
那扇漆黑的大門裏走出個裸露半身的男人,那人面目扭曲,輕扯嘴角,又顯出幾分可怖的妖媚之相,細看他的面龐,此人竟正是那日的省語大師!
“想不到你個小小神醫,竟知道這麽多的事情,想來如此,便是留你不得了!”
那玉面妖僧凝掌出手,觀其出手之姿竟與那施弘文的寒冰掌法相似非常,其掌風淩冽,直沖商陸面門而來,眼瞅着躲閃不及,商陸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而只聽得“噗嗤”一聲,劍入後心,掌至前胸,血流如注,經脈俱斷。
雲煙瑾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撞到自己劍上的老夫人,猛地将劍拔出。
五髒俱毀,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女人的口中吐出,身死如浮萍,她如一片枯死的樹葉落在地上,
“杏林…初…遇,想來…那時…我便,便不該…救你。”
氣若游絲,不過轉瞬之間,沒有人聽見她這句臨終之言,只是想來,那應該聽到的人應當也并不在場。
“呵呵,這劍倒是許久沒有見到了,”
那妖僧陡然開口,收回手掌,雲煙瑾的劍在他右手上戳了個血窟窿,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痛一般,擡手将那血抹紅了半張臉,挑眉笑道,好似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可話鋒一轉,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他便縱身飛躍,猛地跳到了房梁之上,
“不想你這娃娃如今竟也長得這麽大了,那小兒竟沒有殺了你以絕後患,想來如今你應當很是令他頭疼才是。
可惜啊,你與我性情相投,我倒是舍不得殺你了,若改日有緣,記得來東夷找本僧!”
那妖僧長笑一聲,眼睛淡淡地瞥了商陸一眼,擡步幾下運起輕功,猛地飛了數丈之遠,他倒是并不戀戰。
雲煙瑾面上幾分驚慌被她不動聲色地掩去,她不知這妖僧何時入過京,又何時見過她,可他竟然認識這把劍,又對當年的真相諱莫如深,他一定知道些什麽,就憑他這寥寥數語,她便知道這東夷此行,她必然要走一趟的。
“娘!你醒醒!你快醒醒啊!你別死!別留我一個人!”
施嚴敬掙開了小公子,一頭跪倒在老夫人身邊,哭的險些要喘不上氣來,他還沒聽得他母親的解釋,還沒好好問清那些“言之鑿鑿”的真相是否真如他們所言。
他渾渾噩噩的這一生難道就僅僅是個錯誤,是對另一個人報複,可是如今能給他回答的人已然長眠不醒,一日之間,他痛失雙親,家破人亡。
多年前種下的惡果如今報應在一個無辜之人身上,因果循環,千絲萬縷,誰又能講的清楚。
“神醫,神醫,求求你救救我娘,你不是生死人肉白骨嗎!求求你救救她!”
施嚴敬慌不擇路地爬到商陸腳邊,死拽着他衣袍的下擺,眼瞅着便要磕下頭去。
“我不能……”
商陸慌忙半跪在地上,可他搖了搖頭,卻只能說出這句話來。
“您要什麽都行!我什麽都可以給你,只要你——”
“施公子,”
商陸極為不忍地打斷了他的話,父母之愛子,則為其計深遠,那子女之愛父母,則是為其求前路,他不知該如何講,卻又,不得不講,
“世間沒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并非是我不可以,這世間任何一種醫術都不可能讓人起死回生,人死如燈滅,誰也不能強求。”
雲煙瑾原本想要上前的步伐定在原地,商陸背對着他,那身白衣像極了傅淩香從前的樣子,可是那個少年不懼生死,不悟大道,人死如燈滅這種無能為力之話他是斷然說不出來的。
他也不會安慰人,他只會執劍,執劍斬盡天下阻路之人,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他是大周王朝最鋒利的一把劍,只是後來,因她而斷了而已。
雲煙瑾呆怔在原地,再不敢向前一步。
日落西山,青磚瓦瓦,遠處傳來幾聲孤鳥的哀鳴,這場數十年的愛恨糾葛終于得到因果報應,如今書中戲千番道盡,書外人衆叛親離,茫茫千裏,不過情字一起,只可惜,最後竟沒有一人得到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