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佛寺碧雲
佛寺碧雲
這古人有雲,民以食為天,凡人生,則必食五谷雜糧,且雖人有高低貴賤之分,這食也亦有佳肴殘羹之區,但說到底這果腹一事倒是并無甚講究。
只是商陸如今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這單單一百零八道菜肴,實在深覺這上至皇帝老兒的珍馐美馔,下至普通百姓的粗茶淡飯,往來千載,加在一起,估計都比不得眼前施家這一桌的手筆。
還有那盛着盤子的八方梨花木桌子,估計也絕非是普通凡品,商陸手裏攥着那人手一雙的烏木三鑲又上綴金紋的銀筷,一時之間竟不知到該“從何吃起”。
“想必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商陸神醫了吧,果然百聞不如一見,神醫不僅醫術了得,樣貌也是生的極好的。”
開口之人是那施嚴敬的內眷何曉蓮,說來也巧,自施弘文害了怪病之後,她便自請上山,去了那平日裏香火最旺的碧雲寺裏頭給自家公公祈福,因為路遠,來往并不方便,所以她這一去便是整整十日,今日這才風塵仆仆地回府,卻正好撞上了商陸他們一行人。
“正是正是,夫人過譽了。”
商陸剛夾起一塊豆腐預備往碗裏擱,被她這麽突然一發問,手上一用力,水嫩的豆腐被從中間夾斷了開,掉到了碗中的湯裏,甜的混着鹹的,毀了一道佳肴,索性他便放下了筷子,端正坐好,好像對着問話之人又起了興趣,
“我聽說夫人是剛從碧雲寺回來的,故以多嘴問一句,那寺廟可是真如外面的人傳的那般神乎其神?
若真是如此,等此事了,我也想去那廟中算上一卦。”
商陸施施然地将自己的雙手搭在膝上,面上半分不作假地,似乎真是對那碧雲寺十分感興趣,也不知道他這剛到襄州地界不過幾天,又從哪得來的這消息。
“這,”
何曉蓮原本只是順嘴恭維一番,怎想的竟“引火上身”,自己反倒被別人盤問起來。
只是不知道這神醫為何突然問起了碧雲寺這座小小寺廟,難不成她公公這病還跟這寺廟有關,如此倒是奇了怪了。
可神醫發問她卻是不可不答,是以何曉蓮也只得稀裏糊塗地回答到,
“這寺廟雖小,僧人也是不多,但卻是山雲大師的得道之地,傳聞大師在此參悟坐化,得道成佛,屍身入火而化舍利一子,受寺中香火供奉,可圓凡人所願,不論錢財姻緣,救苦救難,只要給山雲大師上上一柱香火,再将自己所求寫入錦囊挂于寺內的銀杏樹上,便可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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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所求,皆如願?”
“正是。”
何曉蓮笑了笑,不像是騙人的樣子。
這倒是奇怪了,求佛拜佛此事說到底不過只是凡人求個心安而已,事在人為才是普天的道理。
何況對着一顆頑固不化的珠子有着什麽用,難不成這珠子還能長手長腳,真生了靈智不成?
或者這珠子是那二郎神落在人間的第三只眼,專門用來發善心給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實現願望的?
商陸這腦子裏越想越不着邊,面上倒是很是篤定地點了點頭,
“如此倒很是值得一去。”
“神醫懸壺濟世,造下許多福德,想必您若是誠心求願,也當比我們這些人要更靈驗些。”
“那便承您吉言了。”
他倒是不推诿,很是心安理得地應下了。
“你又打的什麽鬼主意?”
雲煙瑾自是知道商陸不會無故發問,所以看着兩人結束了一番對話,這才不動聲色地用肩膀撞了撞身旁之人,小聲問道。
“嗯?并沒有啊,”
商陸倒是裝的十分認真,只是轉過身來又愁眉苦臉道,
“實在是如今流年不利,時運不濟,生不逢時,命運多舛,多事之秋,我這才起了求神拜佛的意思啊,”
說到這又想到什麽一般,他又擡起頭來誠心誠意地問道,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我觀你如今印堂發黑,目光無神,唇裂舌焦,元神渙散,實乃大兇之兆,想必你——”
“可是閉上你的嘴吧。”
雲煙瑾惡狠狠地往商陸嘴裏塞進一塊雪白的豆腐,那豆腐極滑,還沒等咀嚼便順着喉口落下。
看着商陸被口豆腐給嗆住,咳嗽了幾聲,憋紅了臉,滿桌地找水喝,雲煙瑾這才滿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筷子,叫這人一天總是信口胡謅,非是要吃些苦頭才能善罷甘休。
“去哪去哪啊,晏兒也要去!”
這小子倒是耳朵好得很,雲煙瑾收拾完了右邊這個,又擡手朝着眼前的盤子夾起一塊,轉到了另一側,十分“威脅”地一笑,
“嗯?”
“不去了,不去了,晏兒哪都不去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
“這回可以說了吧,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那何夫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商陸一進到這廂房裏,便開始收拾起他那“小破包袱”,統共不過兩件衣衫便被他擺弄了半個時辰,好好的袖子不知折了幾折,如今看上去還不如一塊破布。
這人一看就是在分神想別的事情,雲煙瑾坐在桌前已喝了三杯茶,吃了四塊糕點,這才終于等不下去,不耐煩地開口問道。
“啊?什麽?”
“你怎麽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每次我問你什麽,都要說上個幾遍。”
雲煙瑾擡步走到床邊,手指摩挲幾下,糕點的渣子便掉在了地上。
“哦哦,我聽見了,聽見了,何夫人并沒有什麽不對的,”
商陸終于大發慈悲地“赦免”了他那兩件被翻來覆去了許久的衣服,直起腰來,轉過了身,
“只是我覺得這施府很不對勁。
我記得,施大俠早年行走江湖時,因為仗義疏財,自己并沒有留下什麽家底,實在清貧的很。
而他這布匹買賣的生意就算做的再好,也不太能夠積累下這麽許多的財富,是以我覺得他們這個山莊本來就很有問題。”
“記得?”
“江湖傳聞,江湖傳聞,道聽途說而已。”商陸趕忙讪讪一笑,解釋道。
“嗯,然後呢?”雲煙瑾這回倒是并未發作,只繼續等着他的下文。
“還有他那個兒子和老婆,也很奇怪你不覺得嗎?
那兩人明擺着是不歡迎我們來的,這施弘文害病之事又不是舉世皆知,他大可以直接瞞了下去,不讓我們知道,但是,那施嚴敬卻又下了數十封拜帖到客棧裏,”
商陸搖了搖頭,似乎又想起來那日早起開門時,數十封金鑲玉的帖子從客棧門扉上噼裏啪啦掉落的場景,那沉甸甸的拜帖險些給他頭上砸上好幾個大包來,實在是可怕的緊。
“這很正常,也許他想一邊打着孝子的名號,一邊又盼着他老爹去死。
畢竟江湖傳聞妙手神醫神出鬼沒,蹤跡難尋,他許是覺得請不到我們,這才正好把你當做借口。
左右他這孝心是盡了,之後要是那施弘文真的死了,許他還要怪到你頭上,大肆宣揚一番,說你罔顧人命,配不上那神醫的名號,最後他倒是自己落了個好。”
“不對不對,那他大可随意宣揚說是已請了我們來,并不用真的下這拜帖。
就算是他害怕我是個極其注重名利之人,也許施弘文死後,他推诿與我之時,我會自己找上門來,他也大可尋到拜帖丢了這樣的理由。
畢竟他又不是親自去請,這帖子中間經過多少人,到時候他再随意打死幾個不得力的下人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但他卻不這樣做,而是如此大費周章的,不僅四處打聽我們的行蹤,還請了夥镖局的人将我們送到他府上,是以我覺得他下這拜帖絕不可能只是為了找個借口而已,他一定是有非要請我們來的理由不可,只是這理由卻可能不是因為那施弘文的怪病。”
商陸講的頭頭是道,仿若他便是那施嚴敬肚子裏的蛔蟲一般。
“嗯,你不去算命可真是可惜了。”
雲煙瑾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坐到了床邊,正正壓着商陸疊好的那兩件衣裳。
她擡手打了個哈欠,這才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沒等的商陸開口叫她起來,她便已先自己起了身,
“而更可惜的是,我們今晚就要走,你那萬般猜想多番推論,想必都是得不到答案了。”
“啊?我們為何要走?”商陸臉上一愣,直發問道。
“你說為何,我們來這是為了給人家治病,如今你不會醫,我更不會,那小子就更別提了,如今我誇下海口說要明日開藥,難不成你還真以為我夜裏有華佗托夢不成?”
她下午說出那話原本就是為了拖延時間,藥方之事也不過是随意胡謅的理由罷了。
只要他們三人半夜的時候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這山莊去,其餘的便也無所謂,至于那江湖上壞了的神醫名號,自然就不是她該考慮的事情了。
“不成不成,不能現在就走。”
商陸不知道是在堅持什麽,忙退後了幾步,似乎是害怕雲煙瑾像上回那般,不與他商量便直接給他撈了走。
“不走留在這幹嘛?你還非要給他治病啊?
那神醫您預備拿什麽治,你就算現在“快馬加鞭”上街買本醫書回來,也瞧不出那施弘文的怪病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還不如早走為妙。”雲煙瑾十分頭疼地又坐了那凳子上,越想越來氣,又往自己口中塞了塊芙蓉糕點。
“走走走,是要走的,這地實在不對勁的緊,我們還是快逃為妙。”
商陸倒是頗為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這來來去去的到底什麽意思,一會兒又說走,一會兒又說不走的,你到底要幹什麽?”
雲煙瑾閉了閉眼,眼瞅着又要不耐煩起來,就聽得商陸站在一旁慢悠悠地開口道,
“我的意思是,我們是要走,但卻不是打道回府,”
說着又老神在在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袖,
“如今我瞧着那碧雲寺便是個不錯的地方,那地方既然有佛祖保佑,自也應該有靈丹妙藥可求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