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蠶絲天翼
蠶絲天翼
施弘文月餘前曾出過一趟遠門,是去前往蜀地相看一批絲綢料子。
按理來說他家這生意做的這般紅火,不過進貨小事,怎麽的都輪不到主家自己親自前去,只因那販賣布料的掌櫃的脾氣實在古怪,凡是與他做生意,想要買他家布匹的人,都要跟他親自見上一面。
說是什麽買賣生意,凡事都要講究個緣分,是以若是見了面以後,他覺得兩人有緣,這布便可以賣出去,可若是買綢緞的人不合那主人家的心意,哪怕是出價黃金萬兩,也一尺都拿不到。
可就算這人這般的豪橫不講道理,但登門求布之人仍然絡繹不絕,人人都想争着分上一杯羹。
說到底實在是因為他家那“蠶絲天翼”名聲太過響亮,那布匹不知是何物紡織而成,穿在身上時輕柔如絲,薄如蟬翼,若得日照,則現五光十色之流彩。
是以這般稀罕之物甫一現世,便深受世家大族追捧,而施弘文是個生意人,自也是不會錯失這樣的好機會,說來此事并不稀奇,不過古怪就古怪在,他這病竟也是自蜀地回來以後才莫名其妙染上的。
商陸上前往床邊湊了湊,還沒看到病人,便先感嘆了一番這施家的財大氣粗,這宅子裏竟連着人睡覺的地方都舍得下這麽大手筆。
光說眼前這床,據他目測許是高約一丈,寬足八尺,床檐上金雕刻花,床柱玉镂而成,四方共八柱,團團将人圍在裏頭,窗幔輕飛,人影才現,實屬“家財萬貫”。
卻不想這麽一張“絕世珍寶”上躺的竟是一具被包裹在錦服華袍之下的“幹屍”,那“屍體”面容凹陷,形若枯槁,胸前敞開的衣領可看得處處潰爛膿包,此人便是那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寒冰掌”施弘文。
不過可惜了,如今這位舉世聞名的大俠看上去不過只是堪堪吊着一口氣罷了,連話都說不出半句。
倒還是真應了他兒子那句話——“若是再拖下去,怕就是真的要出事了”,雖然現如今也并沒有好到哪去。
“求求各位救救我家老爺子吧,我父親這也不知道是生了什麽怪病,從蜀地回來沒幾日便再也沒起來過床,我施家求醫問藥不知訪了多少世外高人,如今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啊!”
施嚴敬又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坐在床邊哭嚎,不知道地還以為他父親如今已經死透了,要他在這哭喪才是。
雲煙瑾原本站在商陸後頭,也想着上前一睹這昔日“大俠”的風采,不想這會兒真的被她瞧見了,反而覺得心中十分悲涼,想當年武林群雄争霸,這一代大俠是何等風光,如今江湖不在,故人已去,他們卻也連個善終都沒落下。
“神醫可是瞧出來是怎麽一回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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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夫人也是愁眉不展站在床邊,眼瞧見商陸起了身,緩言詢問道,面上幾滴淚順着眼角的皺紋蜿蜒而下,又被她用手帕抹去。
“我……”
商陸煞有其事地皺緊了眉頭,好似真看出了什麽名堂。
只可惜他肩上如今沒有了藥箱,思考時連手不知道往哪放,只好退而求其次摩挲了幾下衣服的下擺,紗衣摩擦發出嘶嘶的響聲。
而等到雲煙瑾再擡頭的時候,這人卻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怎麽了?可是有什麽問題嗎?”
雲煙瑾側過身隔絕掉老夫人落在商陸身上那打量的目光,小聲詢問道。
“呃……,”
商陸似乎是十分艱難地開了口,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搭在雲煙瑾肩上,頭也湊到女子耳邊,
“你說我要是說這是蠱毒的話,他們能信嗎?”
“應當不是,蠱種在人身上時是為了吸人精血,找到宿主喂養,但這些邪術都只在體內,外症上并不會顯現如此可怖的症狀。”
雲煙瑾是蠱女一脈,自是對蠱毒一事十分精通,下蠱之術為何多年來少被察覺,且多尋不到破解之法,便是因為這蠱蟲入體是個神不知鬼不覺的事。
苗疆之人,族衆甚少,又鮮少如中原人一般善武,若是每逢下蠱便要冒着被人發現的風險,想必這術早就該失傳了罷。
而上回蔭城那病那般好治,不過也是因為蠱蟲已死,城中的人是喝了那死蠱屍體的水這才染了病氣去,因此當時在熬藥之時她還特地留意往鍋中滴了幾滴自己的血。
要知道平日裏蠱女的血是害人的毒藥,可以毒攻毒時,她的血便是上好的良藥,是以衆人這才好的這般快。
若是真要人人身上都要中上一只蠱去,就算放幹了她身上的血,找了多少只蜈蚣蟒蛇雲雲,也救不活那麽許多,雲煙瑾十分認真地搖了搖頭,對着商陸回答到。
“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雲煙瑾這才察覺出不對來,診病救人這不是商陸拿手的好事嗎,怎麽要問起她來,難道?
雲煙瑾拽着商陸把他拉到門邊,帶着幾分懷疑開口問道,
“你不會是不會醫術吧?”
“呃……”
“你難道真的不會!你不是藥鋪的學徒嗎?不是得藥王谷谷主點撥嗎?不是學醫好幾載嗎?怎麽……”
雲煙瑾說到一半說不下去,深吸一口氣,扶了扶額頭,一時真是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這人平時耍耍嘴皮也就算了,怎麽這種事也要坑蒙拐騙起來,現如今好了,他們一行人就等着被這施家母子二人給“掃地出門”算了。
“你別急,別急,”
商陸一只手被雲煙瑾抓着,看着女子一副氣急了的樣子,趕忙擡手胡亂拍了拍。
“我怎麽不急?我沒學過醫,你也不會,難不成我要去指望那個小孩嗎?”
雲煙瑾擡手打斷了商陸的話。
那小公子被他們留在堂前吃糕點去了,小孩見到芙蓉酥點便走不動道,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嘴饞的毛病,左右也用不上他,雲煙瑾當時便也沒逼着他一起過來,如今倒是好了,他們想脫身都脫不了,這還留了個“人質”在別人手裏。
“我會醫術,真的會,”
商陸趕忙解釋道,
“只是……,”
他咬了咬牙,極為“扭捏”地說道,
“只是我會的不過是診治尋常小病,就是那種打眼能看出來的,我跟着藥鋪老板學了不少,所以能給他們開幾服藥罷了。
其餘的,大多都是照葫蘆畫瓢,從醫書上學的,只不過還沒在人身上試過。
倒是蠱毒一術,我還頗有研究。”
商陸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那句簡直是微不可查,而說完,更是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低頭小心翼翼地打量雲煙瑾的臉色。
“那你倒是照着書看啊,看看他到底得的什麽病?”
雲煙瑾覺得自己簡直是來贖罪的,自從遇上商陸以後,她這日子都沒有一天好過過,整日裏“雞飛狗跳”,不得安生,她真是欠他的才是。
“可是……”
“又可是什麽?”她這話簡直是從牙縫裏生生擠出來的,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拔劍了才是。
“可是我那書都在藥箱裏放着,如今箱子沒了,自然,自然書也沒了,不過沒關系,我——”
“好了,你閉嘴,放着我來。”
雲煙瑾擡手叫停,長吐出一口氣,又閉了閉眼睛,下定決心一般一把把商陸拽到自己身後,擡步往床邊走去,她可不想再聽下去了,若是再聽,怕不是那盼着要救命的施弘文沒有先被氣醒,她倒是要先吐血了才對。
“神醫已經看出來你爹是生的什麽病了,你且等着,我們明日就去開藥方。”
商陸被她拉着,站在她身後不住點頭,眼瞅那兩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趕忙肯定道,
“正是正是,我已診治出來了,診治出來了,不過尋常小病,我們明日就抓藥,明日就去。”
“如此便多謝神醫了。”
老夫人臉上閃過一絲驚異之色,停頓了一會兒,複又馬上恢複如常,她朝着商陸略施一禮,言行舉止,竟半分也看不出不對來。
“你這大夫到底行不行啊,你一不問診,二不把脈,就掃過那麽兩眼,就能看出來我爹這病是怎麽回事?”
反觀施嚴敬此人倒是個沉不住氣的,他目光輕蔑地掃向兩人,臉上卻是藏不住的害怕和尴尬。
好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盼着他爹早點死,好早點繼承家産,最好是沒人能治好這病,才是最合他心意才對。
“行不行想必也不是施公子一人說的算的吧,你若不信我們,何必叫我們來,還是說,”
女子上前幾步,歪了歪頭,
“你根本就不想施老爺好起來?”
雲煙瑾倒是半分沒有被人拆穿後的慌張,她這話說的仿佛施嚴敬此時才是那個虧心的,要被她給問了住。
“我,我……”
男子那一張鼠臉皺的更加醜陋,他吓得退後幾步,磕磕絆絆的,怎麽都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好了,你且先去接你那夫人去堂裏吧,估摸着這會兒她也該從那佛寺裏回來了。”
這老太太總是打斷她講話,真是無趣,雲煙瑾不滿地撤了回來,倒也不願意跟她再多糾纏,見達到了目的,便又站在了商陸身邊。
老夫人這會兒給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解了圍,把人給趕了走,這才轉身過來,許也是真覺得這幾次三番的待客之道着實是不太妥當,連着開口的語氣都顯得真誠了許多,
“寒舍簡陋,還請的二位多多包涵,想來從晌午至今折騰了這麽許久,你們想必也是餓了,我早已吩咐後廚做了晚膳,眼看着天也黑了,我先帶二位去前廳可好?”
“無妨無妨。”
商陸趕忙接話道。
寒舍簡陋,也就這宅子的主人能說出來這種話來,想來她也是知道他們一行人是晌午就過來了,卻一直拖着不肯見,這老太太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倒也是有意思極了,雲煙瑾對着那狐貍似的眼睛,又笑了笑,也随聲附和道,
“那便,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