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人之蹤
故人之蹤
雲煙瑾到底是沒有說錯,那小公子确實是個腦子不好的,若說的再具體些,那小公子許是不分晝夜的在那暗道裏呆了幾個月,是生生地被逼瘋了。
那日醒來後,那小公子便發起病來,人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砸了滿屋的東西,廂房裏的一應陶瓷玉器都碎成一片,小公子卻是通紅了一雙眼睛縮在床腳,嘴裏發出些非人的叫喊,凄厲嘶啞,似受傷的幼獸,比之那日暗道所聞,有過之而無不及,仿佛那開口一瞬的清醒不過是他二人的錯覺一般。
李庭舟登時心裏便有了決斷,便是知道此人确是害了癔症,此病最是害人,得病之人凡所作為皆不可控,無故傷人之事時有發生,可是他這種不懂醫的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卻不想商陸這個神醫倒是犯起糊塗來,在他提出要将那小公子捆起來關在房裏時,商陸卻是半分都沒思索,直截了當地給拒絕了。
他心中一轉,好似明白了緣由,複又好心詢問此人是否是他故交之人,畢竟那小公子口裏的那句師兄聽得格外清晰,卻不想又被商陸給一口否認,解釋說道不過只是垂憐病者罷了,同時商陸也不給他再開口的機會,一并将照顧人的事情一齊攬了下來,如此這般他便也不好再問,李庭舟沒了辦法,也只得随人去了。
府衙裏的官兵與下人們最近幾日行事皆是如履薄冰,有的人是怕那後宅裏“吃人”的小公子,而有的人則是害怕觸了那位雲煙姑娘的黴頭,總之大家都是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連着這宅子原本的主人李庭舟都變得小心翼翼了些。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蔭城的大恩人商陸神醫,處在這陰沉沉的宅子裏,卻好似個沒事人一般。白日裏他就看顧着那位自己帶回來的小公子,從人洗漱伺候到喂人吃飯。
如此幾日間,小公子面上也被養出了幾兩肉,趁着那不見天日的膚色,倒也有幾分眉目清朗的少年樣貌,可惜這小公子像是個養不熟的,不論看見誰都是副兇狠的狼崽子的樣子,若是他手上持把佩劍,便是副恨不得将阖府上下都殺了的心思。
唯獨商陸,小公子每次見他的眼神像是又喜又怕,但也總歸是收了副爪牙,因而商陸便寸步不離地守着他,連着原本給城中百姓看病開藥的事由也全部交給了旁人,是以這也是李庭舟默許了商陸的做法的原因,左右只要那小公子不出來“害人”便好。
商陸如今整日裏不出門,不是呆在廂房裏,就是在後廚熬藥,安神補身的藥天天往小公子房裏送,但他也知道,癔症此病大多還是要靠心結來解,只有讓患病之人脫離自己所認為的危險當中,這才能真正治好。
所以商陸如今跟帶了個孩子一樣,小公子頭腦清醒些,他便帶着人在府裏轉悠,放放風筝,逮逮麻雀,若是昏沉些,便整日守在人床榻邊上看着人睡覺,念念話本,總之萬事只圍着小公子一個人轉,旁人雖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也到底能發現,那個平日裏總是神醫身旁的紅衣姑娘,卻是多日未曾出現了。
“晏兒,哥哥帶你去抓蝴蝶好不好?”
商陸的手指蔥白,落在小公子如墨的長發上,卻是顯得過分柔和了,男子開口的聲音也是輕輕淺淺的,像是怕驚擾了眼前之人。
“去…去…”
少年應當是很久沒說過話了,随着人的心神逐漸平複,不似那般癫狂,倒也是開始磕磕絆絆地回起些正常的話來了,小少年亮起一雙眼睛,如同初生的幼鹿,像是怕面前之人反悔一般,趕忙開口回答到。
“好,那晏兒陪哥哥回去拿捕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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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輕輕地在少年的頭頂上摩挲一下,臉上也漾出了幾分笑意。
小公子笑彎了一雙眼睛,頓時連着手上的紙鶴也失去了吸引,被他随手扔到石桌上,人俶地從石凳上彈起,好似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的樣子,一把抓住了商陸遞過來的手,蹦蹦跳跳地随人離開。
雲煙瑾站在假山後頭,冷眼看着兩人漸漸離去的身影,心裏卻又有了另一番思索,近日她雖日日呆在府裏,商陸卻也是從未來尋過她,好似當她是空氣一般,而也正是如此,這段時日卻是給了她機會,好好審視自己這段時間的行為。
自她于商道客棧中聽聞那人不知所蹤,滿門慘死的消息後,她此次入中原的唯一目的便是替那人尋仇,因而她尋上百曉閣,得了錦囊,這才尋來了蔭城,樁樁件件不過是為了尋那幕後黑手。
苗疆蠱女惡名在外,她只得化名入世,天下人皆以為是她滅了淩空派滿門,那山門石階百步被蠱蟲噬五髒而死的門派弟子便是罪證,試問天下除了那心狠手辣的蠱女,誰還能做出此等惡事。
可雲煙瑾心裏自是知曉,當日她殺了那狗皇帝後,便自戕于山崖之上,全然無害他人的心思,何況淩空派滿門少說也有上千位弟子,僅憑她一人之力驅千只蠱蟲,實在是無稽之談。
旁人不知,可她苗疆蠱族自是明白,蠱蟲需以人血喂養,精血純淨,生之蠱蟲則越強,且非需生惡蟲才可殺人,蠱女一族一脈單傳,不過也是占了個本命蠱的天生機緣,看上去比旁人少付出些。
可是本命蠱卻是天生為壓制蠱女體內毒素而生,早在蠱女生于母體之中時,周身毒素便已融入血脈,因而出生之時種入命蠱,是為保命,以毒攻毒,蠱死人死。
因而她如今失了本命蠱的身子不過是強弩之弓罷了,只靠着劇毒之物吊着命而已,雲煙瑾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她應當記得自己已沒有多少時間了,既然這小子看上去似乎知道些那下蠱之人的事情,那她便要先下手為強。
雲煙瑾垂眼看向自己手裏的木箱,臉上換上副笑盈盈的表情,擡步走向西邊的廂房。
“你怎的來了?”
商陸原本正要出門的步伐俶然停了下來,他擡頭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握緊了身後少年的手,将人死死地擋在身後,又往後退了幾步,這才開口道。
“當然是來給師叔賠禮道歉的,前幾日确實是雲煙不對,所以雲煙将師叔的藥箱修好了,希望師叔消消氣。”
雲煙瑾自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可是面上卻并未有什麽不滿的神色,她彎起一雙眼睛笑了笑,看人并未擡手,便将木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轉過頭來,開口說道,
“這位小公子我還未好好見過呢,這般想來,也算是我和師叔一同救的你。”
雲煙瑾說着便往兩人身前逼近,她等不及這人慢慢恢複,只要有蠱蟲在,她便可直接讓這人說出她想要的答案來,可是此事不能在旁人面前做,是以她這會兒只是誘導這小公子對她放下防備,如此便可找到機會獨處,商陸于她來說不過是一個踏板。
“晏兒怕生,你小心傷着他。”
商陸一個轉身把小公子又擋在了身後,那小孩子倒也聽他的話,整個人都縮在商陸身後,連着個因為好奇而探頭的動作都沒有。
“師叔說的這叫什麽話?我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傷他?”
雲煙瑾不欲與他周旋,說話間趁其不備,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硬生生地把那小公子拖了出來,
“你叫——”
“啊!別殺我!別殺我!救命啊!”
雲煙瑾還未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間,小公子剛跟她眼睛對上便瞬時發了瘋一般,卻不是如那日一般恨得要殺人,他怕極了,雙手捂住頭不住地往後退,通紅了一雙眼睛,如同被逼至絕境,眼前之人便要頃刻至他于死地。
雲煙瑾也被這副場面給定的不知該如何,還是商陸當機立斷,對着不知所措的女子開了口,“快,把他拖到床上,”想到什麽一樣,商陸又補上了一句,“別打暈。”
“哦哦哦,好。”
有了人拿主意,雲煙瑾趕忙一把擒住了那不住往後縮的小公子,快步往床邊走去。
“按住他,別讓他動。”
商陸坐在床沿邊上,眉頭緊皺,從袖子裏扯出副針灸要用的銀針來。
雲煙瑾将人的四肢按住,眼瞅着商陸将那銀針刺入了那人身上,那原本還掙紮的小公子登時停下了動作,雲煙瑾額上的冷汗這才落下。
她放松了緊繃的身子,松了口氣,卻不想剛欲起身,卻被一聲聲音猛地定住了動作。
床上的小公子眼尾還熏着紅色,眼眸帶淚,是副可憐的樣子,他迷茫的眼神轉了幾轉,最後卻落到雲煙瑾身上,小公子開口的聲音嘶啞又粘稠,帶着幾分懇求的意味,卻像是炸然一道驚雷,響在雲煙瑾耳畔,那微不可查的聲音說道,如同跗骨之蛆的黑暗籠罩,
“求求你了,別殺…別殺……淩香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