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長路76
76
一覺醒來,頭頂上空陰沉沉的天像遮了一層濃重的霾,灰色的雜塵漂浮在空氣中,吸一口氣都覺得心口難受。
A市的天氣比香港那晚還要糟糕。
氣象臺預報一號臺風即将靠海登陸,電視報道時刻提醒,人人進入戰前準備,氣氛緊張。
光遙卷着被子爬起來,照例摸過手機點開,把自動跳出來的氣象消息關掉。
沒有任何電話。
J市的工作因為她推遲了一天。
在香港那天,她在醫院待了一天,第二天傍晚和簡席言一道搭了夜航的班機,她回A市,簡席言直接飛去了J市。
從飛機落地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六天的時間,膝蓋上的傷去樓下診所裏換了幾次藥,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右腳腕拉傷的韌帶還沒徹底好利索,稍一用力抽痛感立刻顯現出來。
她坐在床邊,低頭盯着白皙的膝蓋上厚厚的紗布,盡管只是皮肉傷,沒傷筋動骨,但也是模糊了一片,換藥的時候解開紗布都有些疼,她都不敢看,直到第一層白紗布把傷口蓋住,才敢低下頭去看醫生娴熟的包紮手法。
她盯着膝蓋,心想,以後可能會留疤吧?
傷口已經結痂了,那其他的呢?
她跑到陽臺上,扒着窗沿往下看。
對面樓道口旁邊的停車位上,熟悉的黑色吉普停在那兒,位置挪都沒挪一下,仿佛被遺棄了似的,車頂玻璃因為大雨刮風落滿了一層灰塵。
人已經幾天沒回來了,估計得忙翻了天也顧不得其他了吧。
她晃了下右腳,腳腕處一下一下的抽疼,轉身靠在窗臺上,低頭凝神瞅着剛消了腫的腳背,恍然記起來,回國那天元旦,那次從寒山回來扭傷了腳。
Advertisement
右腳,腳踝。
韌帶拉傷。
一模一樣。
命運還真是捉弄的巧妙,彼時的傷回頭再看,忽然想起了求來的那句“切記不可妄為”。
凡事因緣際會,有因即有果。
強扭的瓜不甜,強逼下的債躲也躲不來。
這麽長時間過來,兜兜轉轉一圈,怎麽都覺得好像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即便心間早已債臺高築。
唉聲嘆氣了半響,二姐的公衆號裏《言大大與遙二二》終于接近了尾聲,劇情反轉出白熱化——标題:嗚嗚嗚嗚……巫婆出現了!
終極黑化boss出場,轟隆隆,翻雲覆雨。
王紙公舉合力背水一戰!
——
J市展會期間,為了後面的拍賣,簡席言趁着空檔做了一期短暫訪談,意料之中在網上掀起了不小的反響,甚至連人帶畫展一塊上了熱搜,光是憑着那張高顏值的臉,随随便便就就能甩開某某電影明星當紅人氣小生一條街都不在話下,想當然的,那一段時間,“網紅”這個詞不出意料的就被挂在了他身上。
對于看臉的迷妹們來說,顏值高于一切,其他那都不重要。
有熱情的粉絲到處扒出各種照片,偷拍的,官方的,為數不多的采訪截圖,甚至還建立了貼吧,不少本地的想要組團去A大圍觀男神,不過幸好還沒到開學的時間。
也就免了麻煩。
還有人就着幾張照片扒拉着個人資料揣測男神的戀愛史,有女朋友沒有,結婚了沒有。
一通讨論之後,得出結論,這種高冷得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神,必定得是個“禁欲系”的。
巴拉巴拉……
平時光遙并不怎麽關心網上的“娛樂八卦”,也不上微博搜熱度,自然信息接收量就比別人少了些,就是連帶她一起上了熱搜這件事最開始還是有天在自家樓下偶遇到姜揚聽他提起來的。
事件起因來源于網上流傳出的一張照片,照片裏有簡席言和她兩個人,背景還是幾天前在香港展會的聚餐上,熙熙攘攘人流湧動的大廳裏,兩人背靠在一根柱子後面,光遙湊得極近,低着頭一只手伸過去扯着他的袖子。
那姿态親昵的,任誰看都覺得暧昧。
然而,暧昧是真,親昵是假。
照片裏的鏡頭,她清楚的記得,那會兒背着光,人都在陰影裏,她加之一時賭氣膽子無端就變得大了些,不由分說上前去拽他。卻沒想到,真被人拍了去,角度極為刁鑽,只堪堪拍了個側臉,她又低着頭,不細看的話是看不出她是誰的。
不過網上向來是聽風便是雨,沒雨也要潑點水,一時間新晉“簡粉”們都在使出所有精氣神兒猜測這個“考拉抱”的女主是誰。
幸虧當時隔得遠,照片拍得不怎麽清楚,要不然她指不定就被“人肉”出來了。
姜揚在J市幫忙一起打理畫展的事,比簡席言提前一天回了A市拿着借來的鑰匙去廣安小區開他的車。光遙正好下樓去吃小馄饨,兩人碰了個照面,她穿着居家長裙,披散着頭發,姜揚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倒是她自己對着打招呼的人看了半天才想來這人是誰。
姜揚聽她說那家快餐店裏的馄饨好吃,正好自己還沒吃飯就跟了去。
等餐的時候跟她說起來照片的事,見她還什麽都沒聽說的模樣,又多說了幾句,光遙彼時真就吓了一跳,趕緊上網一搜,看見鋪天蓋地的小道消息,一碗馄饨都沒吃好。
她第一時間想到簡席言,他向來心煩這些事,自己無端給他添了麻煩,本來就不好的情緒更顯得失落。
倒是姜揚看出了些意思,反來還安慰她說,沒事,別多想,他向來不計較這些,再說網上這些八卦什麽時候沒有,過幾天就散了。
她還是不放心,多問了句真沒事他沒生氣嗎?
姜揚聞言盯着她看了會兒,差點沒笑出來,以我多年對他的了解,還把照片給他看了,他只瞥了一眼什麽都沒說估計就是懶得去搭理,最近都快忙瘋了,哪兒還顧得上管這事?
末了還囑咐她,雖然簡席言是沒說什麽,但關鍵是你,最近好好藏一下,千萬別被網上給曝出來,一個人是翻不出多大點風浪,不然就不得安寧了。
光遙問,他跟你說的。
他笑了笑,沒吭聲。
——
簡明軒背着家裏人去聯隊訓練的事不知怎麽被參加藝術交流學會回來的簡老爺子知道了,用簡月的話來形容,氣得眉毛倒豎啊,差點在電話裏就把他給卸巴了,後來不知道簡明軒用了什麽“妖法”,一個電話之後,老爺子立刻轉了話題,回去上了個網出來,話頭一轉對着她就去了。
還吩咐簡月打電話來叫她去寒山吃飯:“那臭小子估計明哲保身,把你拿出來擋槍子兒了。”
簡席言第二天抽空回了A市,就計劃待一天還得飛回去,結果飛機剛落地就被簡教授一個電話給叫了回去。
光遙出了地鐵站,又攔了輛出租車一路開到人煙稀少的寒山區。
下車的時候,一輛白色寶馬緊擦着車門緩緩開過去。
駕駛室半開着車窗,她無意識擡頭恰好看見迎面露出來的一張面容姣好的側臉,風一吹,長發随風飄揚。
寶馬徑直開過去,帶起一陣尾風。
光遙像被日光紮了眼,冷不丁眼皮跳了下。
按着記憶找到門口的時候,簡月已經在院子裏等她了。
“剛才……”她猶豫着問,“家裏有客人來?”
簡月挽着她往院子裏走,“呀”了聲:“你怎麽知道,眼睛真毒。”
“哦,順路看見的……誰呀?”
簡月:“我爺爺跟池爺爺以前的學生,我也沒見過,不過長得倒是挺漂亮的,難怪你留意。”
“名字也好聽,叫什麽……盛白露。”
咯噔一下——
心間仿佛生生沉下去一塊巨石,壓着五髒六腑難以喘息。
客廳裏,大花二花打着轉兒各自攆着一只皮球跑來跑去,簡教授坐在茶幾對面樂呵呵的笑,笑得眼角皺紋全堆一起,一改先前威嚴的模樣,臉兩側的酒窩一下子深陷,難得好脾氣的任由兩只在屋裏鬧。
不像在學校裏經常見到池教授,她跟簡教授也就是去年過年見過那一面,之後偶然去池教授家吃飯又碰到過一次,相比起來還有些見生。
簡教授也不着急,親自給她泡茶喝,跟她閑話家常,說東道西,和藹得像個可親的長輩,加之還有簡月在一旁活靈活現,氣氛很快融洽的不像話。
“簡明軒那混小子學習不上道,高考考的那點分都不夠塞牙縫的,成天想着跑出去打游戲不務正業,聽你池爺爺說你打小成績好,以後替我好好帶帶他讓他往正道上走,也不枉他父母成天操心勞累的。”
簡教授說到簡明軒氣得哼聲,光遙乖巧的順着他的話應下,說好,又聽他以這為題說起來的那混小子在香港遇見她和簡席言的事。
她心頭一跳,立刻拉響了警報。
客廳背面實木樓梯上有腳步聲臨近,間或幾聲清淡的說話聲,愈近愈顯。
簡席言踩着拖鞋舉着手機從樓上走下來,頭發吹得半幹,有些淩亂,耳邊還有幾根濕發貼在臉上,明顯才洗完澡的模樣。上身随意套了一件純白色的短T,腿上穿了條黑色運動褲,依舊是清爽幹練的戶外風。
邊往樓下走邊空出一只手從前往後撩了把頭發,剛露出白皙的額頭來又被散下來的碎發蓋住,一只腳踩上地面時聽見說話聲順勢擡頭朝客廳方向望了眼,唯一凝神,稍顯驚訝。
光遙早在隐約聽到熟悉的嗓音時就怔住了,不自覺盯住樓梯的方向,眼見他看過來,四目相對間,像被射線一下刺到了眼睛,還沒徹底反應過來,人已經下意識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傻楞傻楞的,還渾不自知。
簡席言講着電話,沖她微一颔首,越過玄關徑直轉向餐廳裏。
直到人看不見了,聲音也聽不見了,她才後之後覺回神,自己還傻站着,在另外兩人笑意滿滿的目光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明明昨天見姜揚還說在J市脫不開身。
“他今上午的飛機才回來就被我給叫回來了,順便也叫你來一塊吃頓飯,下午你們小年輕一塊兒愛幹啥幹啥去,我這老爺子絕對不幹涉。”
“以後有空啊就常回來吃飯,我這自己一個人住也鮮少有人能說說話的,簡席言沒空你自己來也行,反正也認得的門兒了不是,還有啊,網上那些烏七八糟的甭去管它,簡席言這工作就這樣,有時候難免得上鏡露面,現在網絡這麽發達也堵不了別人的嘴不是?”
簡月拎着一串葡萄盤膝坐在沙發上吃着,憋笑憋得辛苦。
眼見她家爺爺這是已經認定了光遙跟他家小兒子是有一腿兒的,立馬進入了角色,感情今天就是找“兒媳婦”來閑話家常的。
光遙愣了下,冷不丁反應過來,接收到簡月傳遞來的目光,心裏那個如坐針氈啊。
偏偏簡教授眉開眼笑的還在繼續開導她:“簡席言打小那臭脾氣我是了解,成天悶屋裏畫畫,話都懶得說半句,就連跟我也是動不動就甩臉子,別人更不用說,少有人能跟他相處的來,也是難為你,以後他要是哪兒欺負着你了盡管跟我說我來收拾他,給你找面子來。”
簡教授顯然被簡明軒還有網上的事給影響了。
她跟簡席言之間的關系,怎麽都差着一步,尤其現在倆人這麽多天沒見也說不出是個什麽狀況,更可況他曾經和她一而再再而三重申過沒明朗之前不希望讓家裏人造成什麽誤會。
孟小秋也說,他自小獨立慣了。
感情是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
利用家裏人來壓迫他,他一準兒生氣。
想到先前有幾次碰到他的底線,那種冷眼橫對的模樣……她心虛的摸了摸鼻尖。
下意識擡眼往隔着擋板的餐廳方向看了眼,沒聽到什麽聲音,只有家裏新雇來的阿姨窸窸窣窣的炒菜聲,可是轉念想到來時坐在白色寶馬裏擦身而過的人,那随風揚起的及腰長發,每一根發絲都時刻觸及着她心裏的那根弦。
心裏一橫。
噼啪作響。
回過頭來,到嘴邊反駁的話收住,不管不顧的對着笑容可掬的長輩,言笑晏晏乖巧溫柔地點頭道了聲好。
簡教授笑得更開朗了,一個勁兒給她添茶水遞點心,簡席言終于打完電話出來話沒說幾句就被支使着去外面攤上買水果。
簡教授早就不拿她當外人看,自己“兒媳婦”嘛,當然有什麽都說什麽,光遙這個“小輩”也扮得極好,說什麽都點頭稱是。從簡席言小時候那會兒,屁大點的小孩因為家裏人不小心弄壞了他的簡筆畫氣得窩在屋裏一天都不肯吃飯,又說到長大後跟着池教授去學畫,簡教授看他在雕刻上也有天賦,三個兒子難得出了這麽個小的繼承衣缽,奈何這麽勸都不聽,硬是跟着隔壁池老頭去學畫了,到現在隔壁那老頭一說起這事還一臉自得。
簡月在旁邊聽到最後有意無意往感情上引導話題,簡教授說他年近三十也沒談過什麽戀愛,光遙說話間有意識的順嘴提了句“盛白露”,表示好奇,簡教授見她不介意,也不避着。
“聽簡明軒提過,他前女友?”
“說起來也是,那姑娘學畫的還選過我的課,算起來也是我學生,這不剛才還來看我,當年人家是對我那小子有意,也都知根知底我也就撮合過兩人,不過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簡席言那不冷不淡的脾氣誰能受得了?”
簡教授說話聲音大,光遙聽得太過聚精會神,不覺間有人開了大門一路走過來。腳步聲臨近,簡席言提着兩袋橙子蘋果加葡萄,一下扔到她面前茶幾上。
發出雜亂的聲響。
聽他冷聲道:“跟我過去一塊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