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長路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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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遙獨自一人留在涼亭柱子後面,終于硌得背脊發疼才站起來往外走。
大概蹲得太久,一站起來從腳趾頭一路麻到膝蓋,腳底針紮似的疼,腳跟都不敢落地。
一瘸一拐的沒擡頭看路,下臺階時跟迎面而來的一輛微型機車撞上,機車毫發無損,人倒在地上四仰八叉抱着膝蓋疼得打顫。
機車主人是個年輕小夥,急忙停下車過去扶她。
即便機車本來騎得很慢。
光遙也着實傷得不輕,他們路過的這裏恰好是個垃圾桶停放點,白天不知哪裏的裝修點拉來一堆廢棄邊角料堆在垃圾桶旁邊,她好巧不巧腳下一歪腿就撞了上去。
簡席言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人,下車去找。
光遙坐在地上,抱着膝蓋一動不敢動,旁邊機車小夥看她憋得眼眶通紅問也一句話不說,蹲在一邊束手無策,幹着急。
一擡頭,終于看到他,眼眶酸到不行,再也堅持不住低頭一瞬間,蓄足了的淚水洶湧奪眶而出。
——
醫院急診室裏。
光遙躺在單人床上,值班醫生先給簡單清理了一下膝蓋上的傷口,因為撞在了“垃圾堆”上,傷口又有些嚴重,為預防感染醫生建議吊幾瓶消炎藥,再留院觀察一天。
之後就是骨頭的問題了,她右腳不敢落地,醫生用手給試了試,初步判斷是韌帶拉傷但也不能保證骨頭沒事,建議還是拍個片看看。
光遙惶恐:“應該沒事兒,拍片就不用——”
話沒說話直接被頭頂一道冷聲打斷:“醫生,麻煩給拍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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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江邊一路到醫院,簡席言給她查看了傷勢之後,簡單跟機車小夥交涉了幾句,之後開車直奔最近的醫院挂急診。
全程一路沉着臉,話也不說一句、
周身釋放的低氣壓也讓光遙幾次沖動之後徹底打消了跟他說話的念頭。
她坐在後排上,一路盯着他後腦勺,風馳電掣般開到醫院。
挂急診,取單,轉住院,然後送她去拍片。
拍完片,光遙抱紮好了膝蓋坐在大廳裏等護士給安排病床。
簡席言去窗□□完醫藥單回來,走近了接起個電話,簡單說了幾聲,期間也沒看她。
關于J市末場畫展時間趕得緊,原本計劃明天一早趕早班機回A市,緊接着就要馬不停蹄轉回J市,所有展會籌備人員整裝待發等着明天J市的展前會議。
時間一分一秒都耽擱不了。
因為是最後收場,會後還約了一場個人訪談,緊接着還有展品拍賣,一系列活動雖然有姜揚的公司幫忙支撐着打後手,但需要他親力親為的依然不少。
專門負責的項目經理是個盡職盡責的職場老手,趕着頭一天就一遍一遍的打電話确認各項安排。
簡席言走遠了幾步,皺着眉聽了幾聲,略一沉思重新安排了計劃,言談間難免添了些歉意,語意婉轉。
他雖然平時較為寡言,但待人接物,或是與長輩師輩之間該有的禮貌絕對少不了。
夜晚深靜,萬籁俱寂。
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點小雨,偶有雨聲,淅淅瀝瀝。
空闊的醫院大廳裏間或有推着診療車經過的護士,小鐵車輪子滾在大理石地面上咕嚕咕嚕響,護士目不轉睛路過大廳,轉向走廊拐角,消失。
大廳裏重新恢複寂靜,室外的雨聲更加惹耳。
頭頂天花板上的白射燈管發出刺目的亮光,把整個大廳照得通透,映着大門外漆黑的夜晚,形成鮮明的對比。
以至于裏間太亮,竟看不清室外淅瀝而下的雨水。
電話裏收了音,聽他客氣的道了再見,她下意識從門外收回目光低着頭,一言不語,盯着視線邊緣進入一雙磨砂面黑色細軟牛皮鞋,黑色休閑褲腳。
他一貫喜好寬松随意的打扮,外套很多戶外運動風。
很少穿得正經,唯獨今天。
簡席言把手機收進褲兜裏,就站在她面前,也不坐,自上而下目光落在稍顯淩亂的頭頂上,看她受傷的一只腿搭在座椅上,一只腿挂在下面,手無意識地背在身後,低着頭沉默不語。就這麽等了半響,終于讓她迫不得已擡起頭來,這才能順着目光看清那張小臉。
不知道是哭過還是累得亦或是驚吓過度神經緊張的後遺症,反正是眼眶通紅,嘴唇也紅,反倒是臉頰兩邊青白一片,看着對比的有些紮眼。
就這麽仰着腦袋,抿着下唇,直射而來的眼神有些隐忍有些委屈又有些桀骜。
那目光好似帶着電,一下子直擊到靈魂的最深處。
四目相對,他視線順勢往下一走,落在包紮結實的膝蓋上,剛才膝蓋皮肉模糊了一片,醫生拿着鑷子蘸着酒精棉球給處理的時候她手拼命摳着床邊,硬是一聲沒吭,包完了才開始大喘氣。
現在出來才多會兒,傷口溢出來的血又染透了紗布。
就這麽一眼過來,剛軟下去的心又被一股氣給充滿了,眉一擰,冷眼一句毫不留情面:“光遙,身體是你自己的有氣為難自己算什麽本事,收收你的小性子,好好出來一趟就不能讓我省心點?”
“……對不起,我沒想過會這樣。”
她別開臉抽了下鼻子,矮下聲來道歉,複又擡頭看他,強忍着眼底洶湧的淚意猶豫着重複:“對不起……要不你先回去坐明早的飛機,我自己買票回去,不耽誤你。”
這副通情達理為他着想的模樣落在眼底。
他向來随意喜怒不言,沒什麽上心的事,輕易不會針對什麽發火。
就這麽一句話,也不知觸了哪根弦,竟越聽越來氣,單手掐腰深呼吸好幾下。弄了半天他氣得是什麽她還根本找不到重點,向來冷沉的性子還沒這麽氣急過,調高音量斥了她一聲,恰好有護士經過循聲看過來,他一回頭意識到什麽忍隐着降低音量:“你跟我道歉,道什麽歉?要道歉早幹什麽去了,什麽都跟我對着幹,以前怎麽沒見你這種別扭脾氣,跟我藏着掖着,現在藏不住了?”
越來越發現,但凡和她相處,總能輕易勾起他的情緒。
“有什麽不滿的你跟我說,外面說不明白我們找時間回去再說清楚,你一個勁兒別扭什麽,就因為展會那天我跟你保持距離,該解釋的我解釋了還跟我氣這麽長時間?”
刻意壓抑下的聲音回蕩,聲聲激烈。
夜空裏雨勢更濃了些,唰唰如注。
一同響徹耳邊。
光遙愣了下,憋着一口氣,倏然仰頭:“是,我就對你藏着了,我也會發脾氣會使小性子,你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帶有目的接近你,現在覺得我不好了早幹什麽去了?”
“……我早跟你說了有用嗎?”聽她反過來怪罪他,他不怒反笑,“你也不小了,能不能別總跟個小孩子似的耍脾氣?”
“我——”
“咕嚕”一聲不合時宜的背景音響起,光遙摸着肚子一瞬間窘得臉通紅。
簡席言倒是盯着她氣笑了,順勢往捂着肚子上的手瞅了眼,心裏一股悶氣總算是消了點兒:“一會兒先去打上針,我再去給你買吃的。”
說話間,安排她住病房的護士拿着單子過來,對她核實過姓名領去病房,她跳着腳站起來。
“光遙?”
不近不遠一聲響亮的招呼聲傳來,即将搭上護士胳膊的手下意識往回一縮,兩人連同護士同時向聲源處轉頭。
隔着幾米遠,徐彬提着幾袋東西,一手拎着收起來的藍色長傘,彙聚的雨水順着傘骨自上而下如一條細流滾落。
穿過雨幕,一身風塵。見她回頭臉上還挂着來不及撤掉的驚訝。
怎麽……又見面了……
“你怎麽回事?怎麽弄成這樣?”
光遙臉色極端難看,徐彬說話的口氣也跟着變了音。
又在這裏遇見他,一時間尴尬到了極點,勉強憋出一抹笑來:“意外,不小心摔了下。”
徐彬晚上順道過來看一個發高燒來醫院輸液的同事,買了點吃的帶過來,無意中看見她坐在這裏,腿上嚴嚴實實包了一圈,吓了一大跳,問明白了原因,關心了幾句傷勢情況,聽說她還沒吃飯,執意把手裏一半吃的拿給她。
看她不方便拿,就看向他旁邊的人,企圖把東西給過去,簡席言自打人一過來就抱胸站在一邊一句話不說看着他們一來一往。
“這位是?”
徐彬想起先前在電影院門口看見的那輛黑色轎車,不用多想就聯系在一起,此時看着眼前這人只覺得有幾分眼熟,不動聲色回想着。
“簡老師。”
光遙沖着那邊的人叫了聲。
這麽一點,徐彬終于想起來,難怪面熟,同屬文藝圈,簡席言的知名度經過短時間的傳播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些。
簡席言見人看過去,随意放下抱胸的雙手,微一颔首,以示禮貌。
夜深露重。
窗外雨聲厚重,逐漸加大的細流順着窗沿噼裏啪啦滾落。
窗前有樹,枝丫斑駁。
床頭的輸液袋滴答滴答規律的跳動,通明的液體順着塑料細軟管一路淌進血管裏。
她不怕打針。
從小見得太多,盛筱竹生病那會兒天天輸液,為了省錢從醫院買了藥拿回家裏,一天兩次找社區的醫生給紮針。以前的留置針頭貴,盛筱竹堅持用一次性針頭,沒多久兩只手背青紫一片根本看不見血管。社區服務站的醫生每次來家裏打針都要“啪啪啪”拍手背,找好一陣功夫才能找到血管紮進去。
說起來,光遙小時候剛開始還暈針呢,往往有醫生來打針的時候總是躲起來偷着看,可一來二去,那麽一根小小的針頭,看着看着也就習慣了。
這一點,倒是有點像她怕狗的經歷。
如果沒有遇見簡席言,恐怕她這輩子對着狗都會一直怕下去。
光遙盯着小桌板上被徐彬胡亂塞下的塑料袋,不知道是什麽,聞起來有幾分蓋澆飯的味道,肚子餓得咕咕作響,卻一口都沒動。
五分鐘後,藥輸了一小半,簡席言冒着雨回來,進門拍了拍身上落下的水漬,把一碗燙手的港式雲吞擱在床上立起來的小桌板上。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買的?”
“轉了兩條路,找了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
哦。
大概估計,簡席言是從見到徐彬,聽到那句“簡老師”之後情緒變回來的。
生硬,刻板。
冷漠,低沉。
對着她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見她不吃桌上的東西,問了句馄饨吃不吃就出去買東西了。
他開車去的,沒傘,上下車淋了會兒。
外面雨大,不多會兒就打濕了一層。
光遙從包裏翻出包紙巾遞過去,他接過,抽出兩張,伸展開疊在一起,斜靠在牆邊低頭擦了擦頭發,胡亂的動作毫無美感可言。可她用塑料小勺小口啜着熱湯,挑着細眉圓眼瞅他,就這麽輕易走了心。
“哎……”
他聞聲擡眼。
“簡——”
一個字剛出來,後邊“老師”倆字生生被他的冷眼給堵了回去。
幹嘛……她還不是為了緩解尴尬,那天在展會上敷衍姜揚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排斥啊。
簡席言一從她嘴裏聽到“簡老師”三個字就特別煩躁,尤其還是在她那什麽青梅竹面前,故意叫他一聲是想着掩飾什麽?
光遙不敢再說話。
半響,又啜了一口湯,忽然沒了什麽食欲。
故意用塑料勺晃着碗底,發出輕微的聲響,引他看過來。
“徐彬,他是我高中大學同學,以前和我表白過一次,我拒絕了,我從沒喜歡過他,一點都沒。”
她聲音有些輕柔,卻是實打實的。
良久而過。
聽他不輕不淡嗯了聲:“快吃。”
有些沉悶的深夜,好像被窗外的泠泠雨聲劃碎了,空氣變得沉厚,連天光都是藍色的。
卻一點都不皎潔。
像一面結實的薄膜,隔在兩人之間,連瘋狂的電閃雷鳴都戳不破。
感情有七年之癢。
這麽久以來,頭一次覺得,他們之間遇到了瓶頸,明明就站在對面,好像誰都想伸手,卻沒一人肯挪動一步。
就這麽耗着,耗着。
這“癢”啊,是不是來的有點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