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長路25
長路25
有些東西第一眼入目就生了根,直到地球滅亡意識消融的那一刻才能解脫。
人也是這樣。
這是第一次見到他畫畫時的樣子。
說實話,她曾想象過無數次,或冷淡高貴,或清澈正直,也或許會是細致考究,有板有眼,卻無論如何都與這種慵懶散漫的氣息挂不上鈎。
無處可想,卻又偏偏在第一眼看見時正中下懷。
像被戳中了命門。
所以啊,有些人碰不得。
遇上了,那算你“倒黴”。
聽見門口的聲響,他微偏了偏頭,清冷的視線從鏡片後尋過去:“有事?”
那目光在窗外夜幕的映襯下,有點迷離,四目相對時,光遙心裏撲通了下,但也是一瞬間的事,很快昔日裏的清明在一點一點往回聚集。
她點點頭,徹底推開門,小心翼翼的端着餃子進來:“簡月說你喜歡吃三鮮餡的。”
他看着餃子,皺了下眉:“我一會兒下去吃就行,你怎麽端上來了?”
他向來沒有在畫室裏吃東西的習慣。
光遙“啊”了聲,有點懵:“簡月說你不下去吃啊。”
“簡月?她還跟你說什麽了?”簡席言頓時有些頭疼,這簡月什麽時候關系跟她這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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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些,其他沒什麽。”她完全沒理解,看着餃子,“那這個……你吃還是不吃?”
“先放下,一會兒再說。”
她點頭,說話間,人已經走到畫板後面,狀似無意的往上瞄了一眼,大開的畫布上自下而上大半留白,只有左上角一小部分打着深藍的底色,七零八落添了幾筆,完全看不出畫的是什麽,倒是隐約覺得那随意點上的幾筆好似點點星辰閃爍。
她絲毫不敢質疑簡席言的畫功,只懊惱自己不會欣賞。
就這麽一門心思撲在那張畫布上,還沒走到書桌前,一時不察,腳尖被凳子腿絆了下,身子一晃,疊在盤子上的小醋碟歪出去,直接撒在了畫布上大片留白的地方。
簡席言松開下意識穩住她的手,轉頭看了眼畫板,臉色瞬間冷下來——
一灘深褐色的水漬上面,還挂着幾根姜絲……
怎麽看怎麽滑稽。
光遙吓了一跳,頓時傻眼兒了,慌亂的後退一步,抖着嗓子道歉:“對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簡席言一言不發,盯着畫板,周身隐隐散發的低氣壓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半響,他偏過頭看向她,蹙着眉準備說什麽,可一看到她憋得通紅的小臉,到嘴邊的斥責生生壓了下去。
太陽穴突突的跳,隐忍着吐了口氣,他撂下油筆:“算了,也沒畫幾筆,以後我畫畫的時候沒事不要進來,我不喜歡——”
話還沒說完,見她臉一松,終于漾開一抹笑來:“我知道,你畫畫時不喜歡別人打擾,你放心,我以後會注意的,絕對不會影響你!”她一手抱着餃子,伸出另一只手來保證。
說完,還怕他不相信,餃子一放:“那我不打擾你了,沒事的話我現在就出去。”
光遙沖他眨眨眼,不等他回答,轉身便往門口跑了幾步,忽然聽見他在身後叫住:“等等,回來。”
她頓了頓,手扶上門把,回頭去看。
“關上門。”他站起身取下畫布扔在一邊,示意她。
光遙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他的把門關上,慢吞吞的回來站好。
換了張新的畫布挂在畫板上,又整理了一下油筆顏料,他抽空瞥她一眼:“想去當我助理?”
光遙目光炯炯,點頭:“想。”
好像對她的回答毫不意外,他反問:“為什麽?就為了能學畫畫?”
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能有機會接近你啊,能夠無限靠近你,為了創造更多的契機,想知道你除了畫畫還喜歡幹什麽,喜歡吃什麽……
我說過要追你,不會半途而廢,更不會食言而肥……
然而這些大然凜然的話她只能在心裏想想而已,天知道,說出來會是個什麽下場?
即便如此,但她也知道只靠想學畫畫這一點肯定說服不了他。
“算是吧。”她想了想,忽然眼光微動,“學畫畫是一方面,還有就是……能掙錢,你總不會讓我打白工吧?”
簡席言意味不明的看了她半響,忽然勾了勾唇角,有點好笑:“你什麽都不會怎麽給我當助理?”
“池教授說了,給你當助理不需要非得會畫畫啊。”再說不會她也可以學啊。
他沒再說什麽,倒是直接把整理好的顏料和畫筆遞給她:“你把剛才被你報廢的這半幅畫臨摹一遍我看看。”
臨、臨摹?
開什麽玩笑?确定自己沒聽錯……
什麽意思,難道這是讓她自己弄壞的自己賠?
還是因為……
“這是對我的考察?”她盯着眼前空白的畫板,忽然想到什麽,“那如果我畫完了你就得答應讓我去給你當助理。”
“還學會講條件了?”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他意外的挑了挑眉:“先畫完再說。”
他說這話在光遙聽來,無異于答應了的意思,頓時心裏一喜,好像冰封多年的湖面終于有了一絲絲裂痕,那一絲裂痕慢慢得變長變寬,終于有朝一日蟄伏良久的湖水頃刻間澎湧而出。
可是,很快……看着那連半幅畫都算不上的畫重新鎖緊了眉頭:“你總告訴我你畫的是什麽吧?”
“往外看。”
光遙尋着他的手指擡眼望向窗外。
寒山附近一帶只有近兩年新開發的別墅住宅區,基本沒有高樓大廈,所以輕易便能看見遠處巍峨起伏的山巒,不算明朗的輪廓隐在夜色裏,連綿不絕,像極了匍匐在深夜裏蓄勢待發的小獸,影影綽綽間閃着幾點明亮的星辰。
照着遠處的景觀還有那小半幅畫,硬着頭皮沾了點顏料開始照葫蘆畫瓢,期間簡席言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又吃了半盤快要涼透了的餃子。
終于,她盯着面前亂七八糟的畫作嘆口氣,覺得這裏不怎麽樣,又覺得那裏不怎麽樣,三補兩補,顏料糊作一團,最後簡直不忍直視。
“畫完了?”簡席言繞過來看了眼。
她不好意思的捂住臉,從指縫裏看他:“不好看是不是?”
話落,沒聽到想象中的嘲笑,她鼓起勇氣擡眼看向他,無聲的詢問。
他用眼神鎖住畫板,面無波瀾,眸子裏古井般的清輝深沉的讓人一眼望不到底,透着似曾相識的冷寂。
冷得有點心慌,她悄聲斂下眼角。
“光遙。”片刻的靜默,他的聲音溫涼而深邃,清冷淡薄得像一聲聲沉厚的鐘聲敲擊在她心間,“畫畫不是單靠喜歡就可以。”
她怔了下,驀地擡眼看向他,眼底隐藏着意味不明的情緒。
好像在下一刻,便能翻江倒海。
簡席言居高臨下,目光中有着分明的界限:“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不可能對一個沒什麽天賦的人從零教起,我不想去教,也不想有這麽一個人。”
她怔怔地看着他,轟隆一聲,好像有什麽在頃刻間垮塌。
“另外,”他忽而低頭,勾起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不認為你能在廣安小區買一套房子,卻為了一個助理的工作堅持不懈……或者說,你住在那裏只是為了方便接近我?畢竟,自從我們見面開始,你就一直有這種打算,每次偶遇,連養魚不都是為了刻意接近我?”
滿含涼意的聲音回響在耳邊,呼啦一聲,好似原本融化開的湖面再次被堵上了一塊巨石,澎湧而出的水花瞬間靜寂,沉悶的在湖面下翻滾着浪花。
眼前模糊了一片,忽然腦子有點蒙,強忍着湧動的酸意,她辯解道:“不是,我、我不知道你也住在那裏,就是偶然遇見你才知道的,我之前又不認識你怎麽可能知道……”
說着說着,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了。
“孟小秋知道,她可以告訴你,包括我去A大上課,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撇開眼,聲音冷徹。
不知道為什麽,看她眼眶微紅,咬着下唇隐忍堅定的模樣落在眼底,莫名心生煩躁,可又必須要說明白。
他本想等着她自動自覺地放棄,可沒想到情況愈演愈烈,一直以來,從她身上,他看到一股韌性,無論說什麽做什麽總能伺機而動,卷土重來。
百般無奈,又無可奈何,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想再多說,他擡手擰了擰眼角,目光冷凝,但語氣終究還是不自覺放軟了些:“還有,我喜不喜歡誰都是我自己的事,和我周圍的人,我的家人無關,我不用別人替我做決定,也不希望你通過他們造成什麽誤會。”
頃刻之間,仿佛有什麽在心裏轟然倒塌……
——
憋着一股氣,回到自己房間裏,被子一蓋,哪管窗外徹夜的煙花聲響個不停,委屈瞬間竄上心口,眼淚招呼都不打就湧了出來。
孟小秋回來之後見她情緒不對,在門口敲了幾聲沒人答應直接擰開門進去,從被子裏拉出眼角通紅的人,猛地吓了一跳。
“你咋了,有事說事,別吓我。”孟小秋半蹲下來,雙手捧住她的臉:“我說,簡席言到底把你把你怎麽了,難道這麽快就獸性大發把你拆解入腹了?”
光遙本來心情悲催,郁悶的無以複解,被她這麽一逗沒忍住撲哧一聲咧嘴笑開,笑完又哭。
孟小秋頓時松口氣,還能笑,起碼沒啥大問題,腦袋瓜沒壞就行。
“要真像你說的那麽容易就好了。”抽抽搭搭的把經過解釋了一遍,她說,“我寧願被他拆解入腹,可他根本看不上我,還說我和他住在一起是蓄意為之。”
“你們什麽時候住在一起了?我怎麽不知道?”
孟小秋故意抓錯重點,惹得光遙一拳掄過去。
幸虧她頭一歪,及時躲過,佯怒:“打人別打臉,我這一臉膠原蛋白打壞了你賠的起嘛……再說,我覺得他說的沒錯啊,你除了家住的離他近,這一點純屬偶然,其他哪一點不是你故意接近他,你前科太多,也別怪他誤會你。”
“可是,我……”
她極力為自己辯解,然而“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一句所以然來。
“別狡辯,你說的再多也遮掩不了你對簡席言□□裸地企圖。”
孟小秋蹲得腳發麻腰又疼,起身坐在床沿晃着腳,開解她:“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尤其是對簡席言,你得一點一點來,我先前和你說的那些他曾經的例子,你都當耳邊風啦……還有,我覺得吧是這麽回事,據我了解,簡席言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簡教授年紀大,對他的事插手又少,所以從小獨立自主慣了,後來又一個人自己出去上學,性格使然,難免會對別人插手他的事産生排斥,所以他這麽對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光遙一時無話。
孟小秋看她挫敗的模樣,“哎”了聲,忽然間感同身受:“那你現在怎麽辦,準備放棄了?”
這句話,仿佛一瞬間紮中了心,原本搖搖欲墜的心陡然間變得不安分的躁動起來。
她好似無意識般,機械性的點頭又搖頭。
從始至終,自從她認定的那一刻開始,她和簡席言之間就已經拉開了一場無聲的戰鬥,這場戰鬥沒有硝煙,亦沒有戰火,所有的戰鼓擂動全在她一人的心裏。
孟小秋曾經形容過,他們倆就像放風筝。
簡席言就好像那只遠在天際的風筝,而她手裏握着連着風筝的線,兩人之間唯一的連接點,全靠她一人扯着,她若是此刻放手,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這場戰争的勝敗,全在她手裏。
可又不甘心,追個人怎麽就那麽難,以前面對小迷妹們的哭天搶地,她總是一腔熱血的鼓勵她們——喜歡就去追啊。
勇敢的上啊!
可現在才發現,追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是何其之艱難!
“單戀”那株破土而出的幼芽。
終于歷經了第一場狂風暴雨。
多希望以後,老天能對它溫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