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第 96 章
早上琳琅主動請纓, 說要和飛揚一起走的時候,蘇子烨便已經察覺到不對。
但他什麽都沒說。
她不是他的侍女,自己當然不可以拘着她。再有, 她好不容易心情變好一些, 出去逛逛能散心。
所以蘇子烨便允了這件事。
當飛揚告訴她,琳琅不知道去哪裏的時候, 蘇子烨心裏也早有準備。
不過,待飛揚走後, 案桌後的青年還是停下筆, 垂着眸子不知在思考着什麽。
窗戶開了一條縫隙, 透過來的風吹動炭盆裏的灰。升騰而起的塵埃,像是在跳舞一般, 最後緩緩的落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案桌擺放的宣紙上也洇濕了一大片墨跡。
蘇子烨緩過神來, 無奈的扯了一下唇角,慢條斯理的将筆放好,将那張報廢的紙張收拾進紙簍裏。
就在這時, 聽見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還有飛揚大驚小叫聲。
她受傷了?
蘇子烨蹙眉起身,快步的朝着房門走去, 和推門而入的琳琅差點撞上。
“大人!”
琳琅朝後退了一步,蘇子烨則是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才沒讓她摔倒, 一低頭,就看見她手上沾染的血色了。
“不是我!”見一個兩個都誤會了, 琳琅趕緊解釋。
“回來的路上碰見一個熟人,就是那天青樓裏的姑娘, 叫眉娘那個,是她身上的血跡。”
蘇子烨将自己雪白的帕子掏出來,邊給她擦拭髒污,邊溫聲問道:
“她怎麽了?”
蘇子烨用的帕子素來會在角落裏繡上竹葉,而此時,青色的竹葉浸了血色,瞧着發烏。他一只手輕輕的握住她的腕子,低眉斂目的模樣格外的認真。
琳琅并沒有注意到,往日裏素來喜潔的蘇大人手指被弄髒了,她趕緊将碰見的事情說了一番。
“我記得大人愛吃王記果脯,所以特意繞道去買,路過一個小巷子的時候,就瞧見有人被追殺。”
前頭跑的那人是個女子,體力不支,眼看着就要被後頭倆個男人追上。那兩人手上拎着棍子,着實不像善茬。
可以想象,如果那女人被他們抓到後,會經歷什麽。
往日裏也曾碰見過這樣的事情,不過大多被追殺的都是男人。琳琅甚少理會這樣的事,左右她也不是好人,管這麽多做什麽。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落難的是個姑娘。
琳琅想都不想,直接追了上去,救下了那個女子。本來想将那兩個男人抓住的,但眼見着那姑娘身上有血,似乎是要不行了,她想救人要緊。
“我一看,竟然是眉娘,就用馬将人帶回來了,從後門走的,在偏房裏放着呢,大夫正在看診。”
如果從正門走,難免會影響到蘇大人,這些琳琅都時刻記着。
蘇子烨嗯了一聲,将她手上的髒污擦幹淨後,他的那方帕子也髒的不能要了。
“大人,”琳琅笑了,“不用擦,我洗洗就成,現在糟了,你的帕子怕是洗不出來了。”
尤其是帕子原本是雪白的顏色,現在則像是在血泥裏滾了一圈似的。
蘇子烨無所謂的道:“沒事,帕子而已,走吧,去看看。”
。
到的時候,老大夫正好看診完畢,榻上的眉娘臉色白的吓人,半點都沒有那日在青樓的風情萬種。
衣衫也瞧着髒,甚至裙擺還被撕爛了一塊。整個人躺在那,說是逃難來的也有人會信。
那日起了火災,眉娘沒自己先逃跑,而是告訴蘇子烨和琳琅趕緊走,甚至後來眉娘收拾好東西後見倆人沒走,還趕緊拽着他們離開。
身處風塵,她卻有一顆幹淨的心。
琳琅救她的時候就在想,女子勢弱,可這世道,又何時給女子更多的活路?
總是要比男子,更為艱難。
琳琅什麽都沒有,力量微弱,只能盡力救下需要幫助之人。她開口詢問道:
“大夫,她怎麽樣?”
老大夫道:“她小腿處骨折,又拖着病腿走路,因此那處骨頭早就錯位的不像樣子了,我只能盡力去醫治,但……但最後的結果誰都說不好。”
“最壞的情況是怎麽樣?會瘸嗎?”琳琅直接問道。
老大夫沒想到她一點都不委婉,不過這也是實話,于是他嘆了口氣點頭了。
“還有啊,她小月子沒休息好,得多用些進補的東西,我再開幾服湯藥,熬煮後喝了,免得落下什麽病根。女人家,最是怕寒,讓她在暖和的屋裏呆着。”
小月子?什麽小月子?
琳琅沒聽明白,旁邊的蘇子烨不着痕跡的掃了昏迷中的眉娘一眼。
“勞煩大夫了,”他開口讓飛揚跟着取藥,将診金結了。
等飛揚送大夫離開,琳琅問道:“大人,什麽是小月子?”
少女仰着頭看他,眼眸純淨的像是幼童,偏偏問出來的話卻是孩子不可聽的。知道她曾經女扮男裝,但沒想到她什麽都不懂。
也是,她只是瞧着豪放,實際純良幹淨的像是白紙。
蘇子烨頗具耐心,溫聲答道:“就是孩子沒了,需要好好養着。”
“啊?”琳琅下意識的朝着榻上看過去,“可是、可是前些日子我們去青樓,她還拽着我們進她房裏啊!”
青樓,這地方便是男子尋歡作樂的地方,是需要夜裏留宿的。而且聽田潤說過,那些姑娘們會被喂藥,正常來講不會有孩子。
若是有了,主家沒法靠他們掙錢了。當然,除卻被贖身的姑娘。
“嗯,”蘇子烨道:“生活所迫。”
他聲音清朗,放低聲音的時候,格外好聽。倆人怕吵醒了眉娘,都将聲音放輕了一些。
過了會,飛揚将熬好的藥端過來,琳琅喂眉娘喝下。
讓蘇子烨和飛揚退出去,琳琅幫眉娘将衣服脫了,将身上收拾了一下,露出骨折的小腿,等待大夫回來。
方才大夫來的急,很多東西都沒帶,治療骨折,自然是需要将眉娘腿固定住的。
老大夫手腳麻利的将傷處理好,再一次給眉娘診了脈,點頭道:
“行了,只需要将湯藥按時按晌的喂下就好,過幾日我再來。”
眉娘這一睡就到了黃昏時分,琳琅一直在房裏陪着她,順道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眉娘睜開眼睛見到陌生的環境還吓了一跳,待看到桌子旁坐着的少年,她才松了一口氣,喊了一句公子。
當時情況緊急,眉娘認出來救她的人是那日的恩客,并沒多想。如今松懈下來,再細看朝着床榻走來的少年,唇紅齒白,粉面桃腮。
哪裏是小公子啊,分明是個清秀貌美的小姑娘!只是扮做男子而已。
“你,”眉娘想了想,改口叫了聲:“姑娘。”
琳琅扶了她一把,道:“你腿上有傷,還是別動為好。”
小腿上的疼眉娘一直都知道,只是忍着罷了,她努力的朝着琳琅笑了笑: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沒關系,不過大夫說你身子正虛弱着,得多進補才是。對了,那兩個追你人是怎麽回事?”
關于小月子的事,琳琅沒問,只問襲擊眉娘的賊人是誰。
這話一出,眉娘當即紅了眼眶。琳琅覺得詫異不已,大夫說小腿骨折很痛,琳琅也受過傷,知道有多疼,但眉娘沒因着傷痛哭泣,反倒是因着她的一句話而落淚。
“讓姑娘見笑了,”眉娘擦了一下眼淚,對救命恩人說了實情。
原來自打青樓被燒毀之後,她們這些姑娘家就沒了着落,那些管事的不知道都跑了還是怎麽回事,不見蹤影。
正好,想來她們的賣身契也都燒毀了,落得個自由身。@
眉娘也高興,她包裹裏是最重要的東西,只要錢財還在,那就好辦。何況眉娘早就有了離開的想法,如今只是将事情提前而已。
半年前,眉娘認識了一個貴公子,那個貴公子相貌堂堂對她呵護有加,二人兩情相悅,私定終身。
眉娘自知身份不夠,想着以後給公子當個妾室也是好的,總比在青樓裏強。
那位公子對眉娘還算不錯,給了她不少錢,讓她贖身。
眉娘也将一切都準備好,只待贖身和心上人雙宿雙栖。可是,老鸨不放人,硬生生的将贖身的銀子提高到兩千兩白銀。
本來八百兩便可讓眉娘恢複自由,那公子給了眉娘一千兩,眉娘原以為還能剩下二百兩的,卻不想不僅剩不下,甚至都不夠!
那公子家在外地,來京城是談生意的,身上也沒那麽銀錢,倆人頓時陷入了困局。而十分不巧的是,眉娘懷孕了。
眉娘是去年才入的這裏,接的第一個客人就是這位貴公子,後來也一直沒接過其他恩客,所以這孩子也是他的。
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但眉娘也是歡喜的。
眉娘去找老鸨,想要商量一下贖身的事情,公子說給他一些時日,定能将錢湊齊。
老鸨卻是不留情面的将眉娘訓了一通,說兩千兩銀子到手,立馬放眉娘自由。
眉娘氣不過,想要和老鸨争辯一番,卻被對方推了一下,還踹了幾腳。
當晚,孩子就沒了。
躺在榻上,眉娘撫着小腹,無聲的流淚。
母子緣分,竟這般淺薄。
然而,糟糕的事情不止于此。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公子那頭生意出了問題,眉娘便自願将手裏的銀錢都取了出來,交給公子度過難關。
只是這樣一來,她手裏只有些值錢的首飾了,還有零碎的一點銀子,做不了什麽。而且自打那日給完錢後,公子就不曾來過了。
眉娘心心念念都是贖身,咬着牙決定接客掙錢。
而蘇子烨和琳琅,便是眉娘接的第一個恩客。
等到樓被燒了之後,眉娘無處可去,和小姐妹們一起尋了處地方住,打算做些什麽掙錢。
其他人做慣了這些,也沒有掙錢的生路,但眉娘卻是不想再做這個了。
“我想着出門找活,再找找他的下落,他這麽久沒聯系我,定然是出事了。”
想到心上人,眉娘又開始掉眼淚,她擦了兩下接着道:
“只是現在京城裏有些亂,我一個弱女子,活計不是那麽好找的,找了幾天也沒找到。就在今日,去一家府上,那戶人家說缺打雜的,我想着供吃供住也是好的,雖然錢不多,但能養活自己,只是沒想到……”
眉娘低垂腦袋,沒說下去,然而琳琅已經猜到了。
府裏的男人見着眉娘貌美,興許又從哪裏聽見消息,知道她是從青樓裏出來的姑娘,對她輕視且動手動腳。
眉娘一心從良和心上人雙宿雙飛,自然不肯,因此惹怒了對方,落的個這樣的下場。
琳琅張了張口,幹巴巴的安慰道:“你小腿骨折,傷筋動骨一百天,先養好了病再說。對了,那戶人家叫什麽住在哪裏?”
這樣惡心的人,還害的眉娘斷腿,自然得付出代價。
像是知道琳琅想法似的,眉娘什麽都沒說,好似不想讓琳琅卷進這種事情裏。
眉娘道:“承蒙姑娘搭
救,眉娘感激不盡,不好再叨擾姑娘,今日我便回去。”
若是琳琅,骨折之後興許能行動如常,但她一個嬌弱姑娘,連下地都估計都不成。
此時琳琅将注意力放到了她口中那個貴公子身上。
方才聽眉娘的敘述裏,那個男人明顯是個騙子啊!
先是騙色,然後再騙財。說不定老鸨提高了贖身的價格,都是和那個公子串通好的主意。
越想琳琅越生氣,沒忍住告訴眉娘真相。
“不會的,”眉娘眨了眨眼睛,虛弱的道:“嚴公子不會騙我的。”
這話,那些小姐妹已經和眉娘說過多次了,但是眉娘堅信,心愛之人不會騙她,嚴公子一定是有事絆住了腳,這才沒來見她。
琳琅恨鐵不成鋼,只道:“陷入情愛裏的女子,總是看不清的,眉娘,你好好想清楚。”
眉娘輕笑:“姑娘是想說當局者迷嗎?”
琳琅點頭。
眉娘道:“不會的,我相信他,也相信我們的感情,姑娘,你應當是沒有喜歡之人吧?等你心上有了人,便知道,我現在的感覺為何物了。”
這番話聽的琳琅直皺眉,她忍着氣走了。
出來後冷風一吹,讓琳琅冷靜不少。心道旁人的事情她沒法過多幹涉,還是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不見,飛揚出來将院裏的燈籠都點亮,溫馨的黃色光暈映照着,小院裏平添了幾分暖意。
飛揚問她:“那個眉娘怎麽樣?”
琳琅搖頭:“不好。”
飛揚:“啊?你費勁将人救回來,不會救不活吧?”
“不是那個不好,”琳琅道:“跟你說你也不懂,大人呢?”
飛揚哼了哼:“你就是不想和我說,我什麽不懂啊?跟在大人身邊這麽久,我懂的可多了。大人走了,有事。”
“哦,那等大人回來再說吧。”
。
城門口處有設防,還有不少人守着,單騰覺得那些亂黨怕是輕易不敢露面。而且大人說的對,他們費勁進城,即便事情沒成功,也會籌劃下一個行動。
哪能那麽輕易的放棄?
單騰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紙張,正是蘇大人書寫的,需要去搜查的幾個商鋪和住宅。
按照蘇大人的意思說,這幾戶商鋪雖然和那個青樓幕後老板沒有聯系,但他們都是出自官洲。
官洲是個富裕地方,地處平原靠海,港口通商,百姓多富裕。官洲商人來京城做生意也是常有的事情,平日裏并無不妥。
不過,放在這個檔口來看,那多少有些問題了。
蘇大人行事穩妥,查明這幾戶鋪子的開張時間,與那家青樓相差不過五個月。五個月裏官洲之人連着開了幾家商鋪,細究之下,确實不對。
蘇大人整理好了後,沒着急封鋪子,而是叫人在外頭守着,暗中監視。
回來之人來報,說幾家鋪子都如常,生意也不錯。
單騰想,莫不是大人猜錯了?
也是,蘇大人雖然聰慧,但也不是神仙,之前能查到那家青樓是窩點已經很厲害了。
都是人嘛,很正常。
而且,那些亂黨也不是吃素的,哪能這麽輕易的被找到?
單騰甚至想,說不定對方的大人物會一直潛伏,就像是當年的賢王一樣,假裝纨绔十幾年。
只是,蘇大人聽到這個消息後,二話不說,讓人給鄧将軍遞了消息,叫他派人圍住幾家商鋪,待天黑便動手。
單騰疑惑,蘇子烨則是邊整理袖口的褶皺邊溫聲解惑道:
“動亂之後,百姓們不說閉門不出也都害怕不已,所有商鋪的生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你覺得他們憑什麽能賓客如雲?”
話到了這裏,單騰登時明白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說不定那些來來往往的客人,就是亂黨!
眼看着就要走到一家茶樓前,單騰莫名的緊張起來,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大人,會不會有之前那樣的怪人啊?”
單騰後悔了,方才将琳琅叫上好了,有她在總是能安心一些。不過單騰随即将自己這個想法否定了,現在琳琅不是一個人,大人都舍不得呢。
那些怪人力大無窮不說,還都不疼不死,唯一的若是就是腦袋了。士兵們倒是可以攻擊頭部,可是那些武藝不好的人怕是連近身都做不到,又如何攻擊頭部?
“嗯,說不定會有,”蘇子烨溫聲道。
“那我們退後吧大人,”單騰大驚,連忙想要和蘇大人退到後面。不是他怕死,是他們手無縛雞之力,上去也是白搭。
“無礙,”蘇子烨說着,取出來一物,交給單騰。
那東西不大,有些類似于流星錘,一端是個巴掌大的鐵球,通過鐵鏈與一個圓環相連接。用的時候可以用手指穿過圓環,彎曲手指後将其牢牢的固定在掌心。
單騰明白了,眼睛發亮的看着蘇子烨道:“大人,是不是可以用這個攻擊那些怪人?”
蘇子烨颔首,說道:“做了一些給衙役們發下去了,還有鄧将軍那裏也都有。故意做的這樣輕巧,方便攜帶。如果怪人沒出現便不用,若是他們出現了,那就甩動鐵球擊打太陽穴。”
蘇子烨觀察過,那些怪人行動沒那麽快捷,衙役們用這個東西可以更快的解決對方。
他還準備了細網,能活捉最好。
“大人果然厲害!”單騰登時心裏像有底似的,沒那麽怕了。
“還是多加小心,”蘇子烨囑咐道。
很快,鄧建文就來了,小聲的和蘇子烨說了什麽。蘇子烨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鋪子,點了點頭。
鄧建文沒直接讓士兵沖進去,而是先派遣一隊入內。
沒過一會,便聽見打鬥聲,鄧建文高喊:“抓人!若是反抗當場擊殺!”
。
外頭的事情,琳琅并不知道,她剛用完晚膳,是府裏送來的,菜品都是她喜歡吃的。
不過,往日裏能将膳食全部吃掉的琳琅,難得的剩下不少。桌子旁的謝瑩瑩看了一眼,直覺琳琅有事。
“琳琅姐姐,你怎麽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琳琅搖了搖頭,“對了,二少爺傷勢好些了嗎?”
見她面色紅潤,不像是生病的樣子,謝瑩瑩放下心來。她回答道:
“好多了,大夫說沒事,不過不讓他亂動,怕傷口不愛愈合。”
其實能下床活動了,而且按照顏淮的性子,早該如正常人一般了才是,但不知為何,顏淮一直卧榻不起。
謝瑩瑩覺得有異,以為二哥發生了什麽事情,父母沒敢告訴她。于是謝瑩瑩偷偷問來看診的大夫,大夫說內傷好的差不多了。
那他為何依舊每天躺在榻上?
想了一晚上,謝瑩瑩才想明白。
只因着自打那日之後,楚桃一次都不曾來過,她那個不開竅的二哥,興許是木頭開花了。
謝瑩瑩不是當事人,自然不明白倆人之間的情感現在到底如何。但是楚桃說她放棄了,以後都不會喜歡顏淮了。
謝瑩瑩自覺身為楚桃的閨中密友,應當尊重她的選擇才是,所以沒告訴她這些事情。
來衙門一是為了送飯,母親怕大哥照顧不好自己,胃疾發作難受,二是為了看看琳琅,謝瑩瑩好幾天都沒看見她了,怪想的。
“琳琅姐姐,眼看着就要過年了,等吃完年夜飯,我們一起放煙花!”
府裏少爺有兩位,姑娘卻是只有一位,雖然平日裏謝瑩瑩有丫鬟陪着,也總找楚桃玩,但總會覺得寂寥。
好不容易來了一個琳琅,還搬到衙門住了。
謝瑩瑩滿臉都是期待和喜色,笑起來的樣子十分嬌憨。
“等天黑之後,我們還可以提着燈籠在外面玩,去年我就想在外面堆雪人,大哥和二哥陪了我一會就帶我回屋,還說冷。我一點都不冷,身上熱乎的緊。”
謝瑩瑩完全沒注意到琳琅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她上前抱住琳琅的胳膊,小姑娘得心應手的撒嬌,晃着琳琅的胳膊。_
“好不好嘛?等到了上元節,,城裏還會有花燈,到時候猜燈謎可以得到好看的燈籠。去年我喜歡上一個玉兔燈籠,還是求着大哥幫忙才猜中。”
謝瑩瑩說着,琳琅甚至覺得眼前都出現蘇大人猜燈謎的畫面了。
即便人山人海,他一定也是其中最為亮眼的存在。
再說,他那麽聰明,不可能有難得住他的燈謎啊。
謝瑩瑩直到說累了才停下來,喝了一口茶水後,就聽琳琅不好意思的對她道:
“三小姐,今年怕是不成了,我大概年底之前會離開。”
“離開?你去哪裏?”
怎麽大哥二哥,都不讓人省心啊。二哥就算了,能不能追上楚桃都不一定,大哥穩紮穩打,怎麽還留不住人?
謝瑩瑩小小年紀,為兩個哥哥操碎了心。
琳琅沒說雲奇的事情,只說她要回家一趟。
“哦哦,回家過年啊,那也成,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放煙花,我讓人多留一些。”
琳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回京城,所以只能含含糊糊的應下。
因着京城有些亂,出府的時候謝瑩瑩帶了幾個護衛,身邊還有會功夫的丫鬟保護着。琳琅送謝瑩瑩上了馬車,看着她遠去,才準備回去。
只是剛邁出一步,便聽見有人喊姐姐。琳琅側頭,看見一個小不點朝着她奔了過來,待跑近了後,小家夥直接抱住琳琅的大腿。
小孩眼睛黑白分明的看着她,琳琅發懵。
這是誰?
“姐姐?”小孩歪着腦袋又叫了一聲。
跟着小孩一起來的婦人趕忙小跑過來,帶着歉意道:“抱歉姑娘,孩子小不懂事,小東,過來,怎麽抱人家啊,娘怎麽教你的。”
婦人雖訓斥孩子,但聲音輕柔,像是怕吓到孩子似的。
借着門口燈籠柔和的光,見婦人衣着雖不甚華麗,但身配首飾都是頂好的成色,在光下瑩瑩潤潤,應當家境頗為殷實。
琳琅沒多看,打量還在抱着自己大腿的小孩,忽地想到了什麽。
“你是……”
她想起來了,這個就是爬狗洞,找大春哥哥的小乞丐!
琳琅高興的蹲下,仔細的打量他。幾日不見,小家夥面皮白淨可愛,身上穿着厚實的衣服,整個人瞧着喜慶讨人喜愛。
“你認出我了?姐姐,就是我啊,我現在叫小東,這是我娘親。”小東說着去牽婦人的手,裝作小大人似的給琳琅介紹。
琳琅笑着和婦人打招呼,也知道了來龍去脈。
原來蘇大人将兩個孩子交給了謝夫人,謝夫人識人廣,正好相熟之人沒孩子,夫妻倆感情好沒有妾室,也一直在尋合适的過繼。
因此謝夫人便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交給對方收養。
被收養後,兩個孩子日子立刻好了起來,吃飽穿暖,屋子大的吓人。
小東更大一些,很是懂事。他還記得曾經的大春哥哥,若不是大春哥哥讨飯養活他們,倆個小孩都活不到冬天。
“所以,你來這裏,是想讓大人幫忙找你的大春哥哥嗎?”
“嗯,”小東重重點頭,“大春哥哥很好認的,他長的
瘦,個子比姐姐矮一些,下巴上有一個黑痦子。”
聽小東說完,琳琅努力回憶動亂那日是否出現這樣的人。按照蘇大人的說法,那些怪人便都是消失的乞丐們。
可惜,那日人太多了,她又沒細心留意,自然想不起來有沒有這麽一號人。
罷了,等蘇大人回來她問問,說不定過目不忘的蘇大人會有印象。
琳琅又和小東說了會話,見小家夥比之前更加開朗活潑後,琳琅對謝府,對蘇子烨的敬佩更為深重。
府裏不管是老爺夫人還是蘇大人亦或者三小姐,甚至是冷面的顏淮都是個善良之人。
真好啊。
。
小東走了之後,琳琅先是去探望眉娘。
眉娘傷在腿上,行動不便,所以晚膳是飛揚送到屋裏的。看着桌子上的碟子,眉娘應當是吃完了。
見琳琅走過來,眉娘要起身,被琳琅攔住。
“你盡量不要亂動,好好養着才能好的快。”
眉娘笑了笑,沒上妝的女子清秀可人,與那日在樓裏看見的完全不同。若說那時候她是一朵盛放的帶着濃烈香氣的牡丹,那現在便是清新待放的荷花。
琳琅勾了凳子坐下,豪爽的姿勢和男子沒什麽區別,尤其是坐下後兩條腿岔開,大馬金刀的樣子真的看不出是女子。
眉娘想到,那日在樓裏,她還真沒發現小公子其實是個姑娘家,就是因着對方舉手投足皆帶着潇灑,任誰都看不出來。
“藥喝了嗎?”琳琅問道。
眉娘點頭,笑道:“喝了,多謝琳琅姑娘。我想了一下,明日一早我還是回去吧。”
眉娘是個識趣的人,總不能人家救了她,她卻賴着不走。
“我這條腿傷了不要緊,可以在屋裏做些女紅拿出去賣,能掙錢養活自己便好。”
找到出路就是好事,琳琅點頭,應下了:“行,明日一早我用馬車送你。”
“多謝琳琅姑娘了,”眉娘輕笑,念着琳琅的救命之恩,還道:“我會做女子小衣,若是姑娘不嫌棄的話,給姑娘做一身送過來可好?用不了多久,一天時間足以。”
小衣啊……
琳琅面上閃過尴尬,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她知道女孩家要穿小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不過琳琅覺得無甚大礙,且她生的瘦弱,只需将胸`前用白布裹好就成,平的能洗衣服。
小衣,就是像花樓裏姑娘穿的那樣的肚兜吧?
腦子裏出現了各種花花綠綠的顏色,琳琅騰的紅了臉。
見她如此,眉娘低頭輕笑,心道琳琅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就這麽說定了,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也沒什麽能力,給你做身小衣便算是感謝了,好嗎?”
她都這樣說了,琳琅只能應下。倆人說了一會話,眉娘話裏話外都是要好好掙錢,然後去找那個嚴公子。
琳琅蹙了蹙眉,直爽的道:“眉娘,我知道這話我不該說,但我忍不住。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他再忙,派個人給你捎個口信也是可以的,但他什麽都沒有做。”
眉娘低垂下眼簾,抿着唇。
琳琅不忍說的重了,只能提點道:“難道你不曾想過這點嗎?你好好想想,記着,你就是你,不要為任何人而活。”
屋裏點着微弱的燭火,搖曳的光影映在倆人的臉上。
琳琅正對着光,她眼神明亮,但眉娘則是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罷了,琳琅覺得這種事情,若是眉娘死了心的相信那位嚴公子,那旁人便勸不得。
在這坐着也沒意思,琳琅起身打算去看看蘇大人回沒回來。掃了一眼桌子,琳琅嘀咕了一句:“飛揚怎麽沒收拾?”
飛揚做事麻利體貼,按理說知道眉娘用完膳後會過來收拾的,但不知為何他沒來。
琳琅走了過去,将碗筷都收好,還将炭盆撥弄了一下,保證屋裏暖和,最後離開的時候,将房門關嚴實。
端着托盤去廚房,将東西放在裏面,明日一早自然會有衙門的廚娘收拾。琳琅邁步往自己房間走去,路過飛揚房間的時候,見他屋裏是黑着的。
“飛揚?”琳琅試探性的喊了一聲,無人應答。
“幹什麽去了?”
蘇大人走的時候,飛揚還在呢。罷了,可能是有事吧。
本以為飛揚是被蘇大人派出去了,結果等到蘇子烨回來後,琳琅不經意問了一句飛揚,蘇子烨說他并沒有給飛揚派任務。
此時夜已經深了,飛揚不可能在謝府沒回來。
那他在哪?
單騰直覺不好:“大人,現在這麽亂,會不會是……”
随即,單騰呸了呸,将晦氣都呸了出去,立刻說道:“我帶人出去找。”
倆人剛從抓捕現場回來,雖然沒讓他們兩個文官上場,但難免風塵仆仆。單騰手上還沾着不知道是誰的血,瞧着狼狽極了。
但他什麽都沒說,也沒因着飛揚只是一個仆從而輕視這件事。單騰白身起家,爬到今日的位置已然是不容易。他很珍惜交好之人,更別提朝夕相對的飛揚了。
說着,單騰轉身快步就要往外走。
“回來,”蘇子烨忽地将人叫住。
單騰不可置信:“大人?”
琳琅也不解,雖然飛揚總是喜歡和她吵嘴,但她也準備出去找人,她不希望飛揚出事。
蘇子烨揉了揉鼻梁,無奈的道:
“天色黑了,你貿然出去的話,人沒找到別自己出了事情。現在聽我吩咐,叫人去巡邏士兵那裏,看看有沒有見過飛揚,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是哪裏。再叫人回府一趟,看他是否回去過。還有守門那裏,問問飛揚出去的時辰。”
單騰立刻答應,忙不疊的走了。
琳琅湊了過來:“大人,我呢?我也想去找人。”
月光下,渾身清朗正氣的年輕官員側過頭。借着銀白的月光,能瞧見男人鼻如懸膽,星眸璀璨。
他似嘆氣一聲,然後道:
“阿玉,你需要休息。”
“休息?大人,我不累。”
從馮家回來後,只有那麽一次,她展現出自己柔軟的一面。不同于往日裏滿身是刺的模樣,她是真的傷心和難過。
可是,第二天,她就恢複如常,甚至能笑着和飛揚拌嘴。
可是,她真的恢複了嗎?
蘇子烨溫柔的凝視着她,透過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蘇子烨覺得,她大概還是難過的。
要不然不會連日吃不下飯,甚至都睡不好覺。
這幾日,她起來的時辰比往日更早,這些他都知道。
所以蘇子烨才會說,讓她好好休息。
琳琅渾不在意的搖頭:“我沒事的大人,現在重要的是找到飛揚。”
“我知道,”身姿挺拔的青年聲音溫柔悅耳,他說:
“飛揚重要,你也重要。”
轟的一聲——
琳琅覺得自己心跳如雷,臉也升起一股熱度,燒的她不敢看他。
“我、我,”我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麽,琳琅聽見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
“我們一起去找飛揚,”他又道。
外面天氣冷,風一吹,便将她臉上的熱度吹散了不少,不過琳琅依舊心跳的很快,不敢和他對視,只垂着眸子嗯了一聲。
蘇子烨又将那些原本要去休息的衙役們找到,吩咐了幾句話。衙役們絲毫不見不耐煩,也跟着着急起來。
足以看出飛揚人緣之好。
很快,打聽消息的單騰也回來了,匆忙的禀告道:“大人,巡邏的士兵說沒見過飛揚。守門的衙役說,見飛揚出去了,但是沒見其回來,具體時辰應該就是天色剛黑那會。”
這時候不見蹤影,總是會讓人聯想到不好的事情。單騰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寬慰蘇大人也是在寬慰自己,他道:
“回府打聽的人還未回來,大人,說不定飛揚回府取什麽東西去了。”
但琳琅知道,這不可能。
飛揚做事靠譜,不會不告而別。就算他回府取什麽,也不會在這個時辰了還不回來。
如果他出府到現在還未歸,那十有八九是有什麽事情了。←
而天子腳下,誰敢亂來?再者,飛揚不是普通人,他是會功夫的。
那麽只有一個可能,是亂黨。
琳琅心裏這樣想,卻沒說出來,她掃了一眼蘇子烨,見他似乎在想什麽。
過了會,去府裏打聽的衙役也回來了,搖着頭說飛揚沒回過府裏,晚膳都是三小姐送來的。
這回,最後的那點僥幸也沒了。
單騰只覺得嘴巴發幹,六神無主。他也想到了亂黨,怕是亂黨對飛揚下手了。
“大人,大人!”
外頭有人飛奔而來,喘着粗氣行禮,而後禀告道:
“有人來報官,說是孩子一直沒回去。”
“大人!又有人來報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