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也送你一對兒耳朵
第71章 也送你一對兒耳朵
艾葉眼眉淺擡,意味深長地“哦?”了聲,吟笑道:
“你若是真在關心我,大概是不會問冷不冷,而是閑不閑,餓不餓才對。”
“待會兒總鎮府兵士們會起來晨練,聲音大,他怕是睡不了。不過到時後廚放飯,餓了可以去吃。”
顧長卿不想跟他耗着,随口繞開話題打發道。
“平日早上午後各會去城中巡查一次,你去等那人醒了和他說,午後要是還賴着不起,那就要等日落宵禁後讓他自個兒巡。”
顧長卿往遮了黑布的窗處一瞥,冷道:“最近益州不太平,獨自巡夜若是出了事,自己扛。”
“那我替他陪你去行嗎?”艾葉捋順衣服上的褶子,兩手将頭發攏到腦後,确實是個英氣十足的少年樣。
“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也免得叫他在這宵禁得半個人影都沒有的晚上獨自巡夜,多可憐。”
“少自作多情。”顧長卿強忍着脾氣,猛然回身甩袖一指指到艾葉鼻尖上。
艾葉冷不防怔了一跳,條件反射着後仰半步。
“他有手有腳,自己該行的事輪不到你處處代勞。”顧長卿再逼近一步,直視艾葉略帶躲閃的眼,道:
“休要給你些好臉色就是放下戒備了的意思,誰保證你冒險回益州的異舉沒有絲毫陰謀?若是被我發現有什麽輕舉妄動,甭管天道妖道,我馬上要了你的命。”
“不願意就不行呗,我自己出去玩就好了,幹嘛這麽兇嘛。”
艾葉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露出副驚弓之鳥相,埋怨氣升到眉間堆成個十字花兒:
“你們兄弟倆這醜脾氣真是一模一樣,不知道的怕會以為真是一個娘肚子裏生的!”
沉悶如洪的軍角聲劃破冷寂長空,打斷兩人的對話。
陸續開始有些士兵一邊提拉着靴子,一邊正着身上的護心甲,歪歪曲曲睡眼朦胧打着哈欠的往出走。
不時有人揉着眼往艾葉這邊瞥,多半是以為太困了,睡眼眼花才會看到個頭發長得不像話的白發妖物堂堂正正站在府裏。
艾葉看顧長卿聽完他的話突然渾身僵硬,臉色鐵青,眼楣繃得直,連拳頭都不自覺緊緊握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又哪句話觸了他黴頭,看上去好像接下來這拳頭就準備要挨到自己臉上似的。
好在艾葉畏縮着身子等了會兒,顧長卿也只是陰着臉瞪他許久,一言未發的走掉。
“真是怪吓人的。”
艾葉拍了拍胸脯,想自己從未怕過什麽人神妖邪,非要說也就只稍微怕過兄長——
怎麽事到如今遇了顧長卿,光是對視都覺得脊背發麻。
這兄弟倆真不好惹。
——
顧望舒醒來的時因為屋裏一片黑,看不出時辰,沒緩得過神,愣在榻上半天,還以為是在家裏。
低頭看了看身邊已經整理疊好的床鋪,才想起自己這是在益州。
伸伸睡得舒适暖和的胳膊腿,連趕了半月的路,終于睡了個踏實的覺,
再是舍不得起,心想既然是來辦事的便不好一直賴着,眯眼推開門才發現日頭已經過了晌午。
軍角時不時幽幽揚起,驚鳥孤雁在空中長鳴掠過,遠處持矛的兵器全身甲胃走起路刷刷作響。
正好奇這麽嘈雜的地方自己是怎麽能睡這麽舒服,大抵昨天真的累壞,忽聽到腳下有人喚他。
“小妖怪,醒啦?睡得可好?”
他低頭看到艾葉坐在臺階上手中搗鼓着什麽灰坨坨一團東西。
“還不錯。”顧望舒擡手遮光,撲面而來的寒氣撩得耳朵生疼,只能用一只手輪流捂着兩只耳朵,沒什麽生氣地回他。
艾葉起身将手裏擺弄的東西挂戴在他發麻的耳朵上。
未來得及看清,耳側已經垂下兩根藏青色布條。
艾葉的手背貼着他的下颌角,動作輕柔地打了個精致的結。
顧望舒略微有些失神,反正是任他弄着了,但覺頭上忽地一暖,有什麽軟乎乎的東西包裹住了耳朵,周遭寒氣全被隔絕開來。
果然頭上暖和了,身子也會自然跟着熱乎起來。
顧望舒好奇伸手摸了摸,觸上去毛絨絨的,
好像是個兔絨耳帽。
“這是……”
“你不是喜歡我的耳朵嘛,送你一個。”
艾葉的手覆在上,像借機撫摸顧望舒的頭似的揉了揉耳帽,再退後半步,打量起來。
心嘆果然純白的發色帶什麽都好看,滿意點了點頭。
“做得雖粗糙了點,好在你帶什麽都好!只是眼下正月都過了半,你還這麽畏寒,到底是凡人有多怕冷,還是說你怕不是比起尋常人……
艾葉認真問:“比常人虛弱了些?”
或許是兔絨耳帽裹得人暖,顧望舒那整日死白的臉色上漸漸浮出了些缊氣血色,顯得整個人都泛着淡爽淺粉,
可表情卻愈發扭曲變形,直到再段不住清冷架子,“噗嗤”笑出聲。
“我虛弱?好,好好好,行,呵,是我虛!”
顧望舒越笑越開朗,氣流在嘴縫中從止不住的“哧哧”變成“哈哈哈”大笑,
最後竟直接前仰後合樂得直不起腰!
艾葉在對面一下子愣住了。
顧望舒好像從來都沒笑這麽放肆大笑過,
再說自己也沒說什麽笑話,沒可惜逗人笑,他怎突然如此反常?
此情此景下艾葉比起欣慰,更多的可是不明不白虛汗直冒的害怕。
“我說的話可笑了?”艾葉心裏直犯嘀咕:
“哪兒好笑?莫不是他突然瘋了?還是我做得太醜了可笑?”
艾葉實在摸不着頭腦,尴尬中也随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雙黑琉璃似的眼滴溜轉個不停,全是彷徨驚恐。
顧望舒實在笑得上不來氣,小腹抽着痛,彎個腰弓着身子手抓在艾葉胳膊上繼續笑,
直到實在是再笑不動,眼裏泛着笑出的水花上氣不接下氣道:
“所以你認定冰天雪地中怕冷的人就是虛了?艾葉啊,我到底虛不虛,你不是最知道。”
“……?”
某些片段閃電似的駭然殺回腦海,讓本是毫無防備的艾葉從頭到腳竄了個惡寒。
恍然記起那天晚上,他顧望舒即便是個神智不清的狀态,也能變着花的按着他做了有足足一個時辰——
我一個妖身啊,第二天睜眼下地差點直接軟腿摔下來!
當時還頑強安慰自己第一次大概就這樣,不是我體弱不支。
現在猛然回想起來,腰下似乎都還在隐隐作痛。
難以想象他那副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皮相之下,到底是壓抑隐藏着怎樣洪水猛獸令人發指的本性,
與何等狂悖無道,不像話的物什……
當事妖确實有被吓到。
艾葉趕緊甩了甩腦袋,試圖把那些鮮明生生的回憶甩出十裏地去,
現在可不是回味那些的時候。
更何況他顧望舒不是記不得那夜的事了嗎?
“我怎麽就知道了?我……我不知道!”
艾葉支支吾吾的将身子一挺,理直氣壯喊道。
顧望舒本還笑得腰疼佝偻,聽他這麽一喊當即收了笑聲,
再掃興地直起腰,神情古怪的好似藏了百種不一情緒般砸了砸嘴。
“算了。”他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兩人面對面良久再是無語,随之而來好一陣讓人手腳蜷縮的尴尬。
寒風中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會兒。
“哦對了,你師哥讓我給你帶話來着。”艾葉絞盡腦汁想辦法開了個新的話題:
“他問你是準備午後同他一同去巡查,還是等晚上宵禁之後獨自去。”
他再道:
“依我看要不我們就午後一起去了,宵禁之後太可怕,誰知道會再冒出來什麽邪祟。”
“夜裏去。”顧望舒想都沒想回道:
“跟一個顧長卿巡查,倒不如讓我同時面對一百只妖邪來得痛快。”
艾葉大概是料到他會這樣回答,并未勸阻,只“哦”了聲,道:
“我去給你帶話!”
說完一躍到屋頂,腳底生風瞬間沒了蹤影。
顧望舒待艾葉走遠,解下耳帽觀賞起來。
這耳帽看起來是由一整張灰兔皮收拾幹淨做的,沒什麽複雜工藝,甚至連精致都算不上。
兩根青布條連接處縫着的針腳笨拙雜亂卻也結實,看得出做的人定是個新手,
恍惚間能看到那妖笨手笨腳努力戳針的傻樣,偷偷哼笑出聲。
“他說哦!”
顧望舒沒想艾葉能回得這麽快,慌忙中把耳帽藏至身後,正色回身。
艾葉本是沒注意到他已經把耳帽摘了下來,多虧這一藏,被他眼疾看見。
這豹妖剛剛還意氣風發的在接連幾間屋頂跳躍翻下,看了顧望舒這一舉動,神色忽變失落,好像跌落絕壁似得轉變得飛快。
“不喜歡嗎……果然還是我手太笨……”
“沒有!”顧望舒立刻答。
但又發覺自己好像應得太快,一下子慌道:“喜歡的,多謝。”
艾葉眼中光芒乍現,憨聲笑笑,想起自己正事還沒說全:
“你師哥問要不要給你備些人,夜深陰氣重,益州又在妖門之下,邪祟衆多,以防萬一。”
“用不着他擔心。”顧望舒又轉嫌惡道:
“麻煩轉告他別在這兒假慈悲,我帶你一個足夠,人多反而累贅。”
“哦好,那我去說。”
沒一會兒艾葉蹦蹦噠噠回來的時候,顧望舒正重新往頭上系着耳帽,
帶好後難忍沖動在柔軟兔毛上來回搓揉着手,餍足笑意在眼底藏不住。
艾葉站在屋頂,離老遠就看到他在那揉得起勁,隐約聯想到那時候他就是這麽陶醉捏着自己耳朵的,
甚至覺得當下都是耳根刺痛,暗嘆萬幸是給自己的寶貝耳朵找了個替代品。
顧望舒這次提前收了手負在身後,待他一落下便正色問起:“那人怎麽說?”
“他說随你,讓我随時做好給你收屍的準備。”
艾葉原話奉上,拍拍胸脯自己添了句:“不過你放心,有我在,刀山火海都能給你毫發無傷的帶回來!”
顧望舒無趣“切”了一聲,冷色說:“再去告訴他無需擔心,我這條性命是留給他取的,在那之前沒誰拿得走,天皇老子也不行。”
說完,顧望舒一腳踹開房門。
遮光用的手舉得累,他伸手去取了立在門後的傘,撐在頭頂,腰背立得筆直。
“哦那我去……”
艾葉應聲走出沒幾步,終于意識到哪裏有些不太對,站在路中間愣了許久,
恍然大悟似的扭過頭,指着不遠處一間客房,音調含着埋怨拽得奇高:
“不對啊?顧長卿他就在那,你們倆的事你們自己當面說明白不就好了,在這指示我跑來跑去,傳得是個什麽話?”
顧望舒順着艾葉指的方向看去,果真隐約看得顧長卿一身紋銀白道袍,反着刺眼日光端正立在院對面的房門前。
雖看不清面容,但用腳想都知道他肯定正是吹鼻瞪眼的看着自己。
大概自己剛剛罵的幾句回蕩在這空曠無遮攔的院子裏,他定聽得一清二楚。
怪不得艾葉這一趟趟跑得那麽快。
……多多少少有些難堪。
顧長卿遙遙看到那個不長眼的可算是注意到自己,大聲一“呸”,回頭摔門進了去,
徒留顧望舒一臉鐵青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