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沒人能欺負我的狗
第45章 沒人能欺負我的狗
冬日雖冷但日短夜長,顧望舒不是個耐寒的人卻頗偏愛冷冬,見日光下去,院裏福牌在風中響得叮咛,無人也熱鬧。
他操起傘劍,往黑夜中去。
顧清池這邊才剛洗漱完畢,着一身布白裏衣準備就寝,瞥見門外人影攢動。
他似乎并不意外于這個時辰來客,推門見門外人黑袍白發,瘦高的身形一半隐在夜中,一半映着月影,冰冷的神色不帶半分感情,朦朦胧胧總有銀輝罩在身後。
顧望舒上下打量,并未進門,沉沉道:“睡了?”
“沒有沒有。”顧清池笑面相迎,赤足跨出去摘了他身上氅衣:“知道師哥只這時辰閑暇,快進來。”
顧望舒盤膝落座,餘光看顧清池忙着按滅香爐,将涼了的茶坐在暖爐上,攏起蠟燭,尋茶盞倒茶,推到自己面前。
“香裏多少摻了些您不喜的味道,師哥下次來可以派人提前告知,師弟也好通通風。”
“……”顧望舒緘默半晌,道:“他給你寫了信。”
顧清池忙到一半的手忽然落下。
“師哥好眼力。”
“你自小緊張起來就會亂個沒完。”顧望舒坐得端正,眼中涼薄帶嫌:
“顧長卿那混賬有事求我,還要拐彎抹角拉你下水。”
“我又不會見信就燒。”顧望舒摩挲茶盞,冷道: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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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池整膝落座,磨唇片刻,道:“他請您去益州相助。”
“不去。”顧望舒擱下茶盞,拒絕得不假思索:“家有小寵需要照顧,分身不得。”
“寵……”顧清池堵了片刻,手指抖着指向屋外:“他……他?”
“嗯。”顧望舒點頭。
“……其實艾葉兄不用您養也能活。”
“活不了。”顧望舒冷不丁一笑,迅速掩了道:“我不在,你們又要欺負他上山下山。”
“……”
顧望舒這話頗有些無賴的意思,竟讓他無言以對,哽上片刻又道:
“那說您上次要我去查的靈仙教一事。”
顧望舒瞳中暗暗妃色一明。
“如何,真有什麽江湖教派叫這個?”
“似乎是的。”顧清池道:“大抵是近來新起的教派,擴展及其迅速,尚不知教主為誰,但稱以怨報怨,今生恩仇此生報,入教即可得教主相助,以身侍主——教門徽似乎是個蛇形。”
“什麽歪門邪道。”顧望舒道:“甚是會利用人心了。”
“但卻屬實不是你我當幹預的。”顧清池淡聲道:“師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觀教義是不插手人事。”顧望舒不溫不火道:“可我若說那靈仙教內四有妖邪作祟,是否管得了。”
“師哥……!”顧清池往前探了半分,急聲道:
“何苦尋那費力不讨好的事,您也知道因相貌有異,若出差錯世人要将罪責全傾您一身,大師哥沒少因為這個與您氣急敗壞,您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顧望舒神情沒有一絲的松動,冷漠道:“他的信徒們當下在哪兒。”
“哥!”
“不差這一點半點。”顧望舒起身道:“我早已成那衆矢之的,倒不如順心而行,不悔不責。世人罵我罵得多着,不差這一份。”
顧清池擰着手背上的皮肉,咬牙道:“近有洛安山北的白雲村,聽說自靈仙教教徒在那落腳後命案頻發,着實危險,哥,您——”
“知道了。”顧望舒提起落在腳邊的傘道。
“師哥!”顧清池追出兩步,擔憂道:“莫要沖動破戒,或說多帶些人手……”
“啊——?”
艾葉拎着酒壺立在院外,在林間跑得快了,發梢上粘的枯枝還沒來得及揪掉:“這大半夜的,你說去哪兒?”
顧望舒牽馬走到一半兒,毫無情緒道:“白雲村,調查。”
“不是……”艾葉猛甩兩下頭,一頭白毛瞬間幹淨不少:“深更半夜的?”
“就問你去不去。”
艾葉神色懵然,倒是果斷點頭:“去。”
“去便上馬。”顧望舒輕撫馬鬃,艾葉兩眼怔怔盯着馬兒溜圓的大眼,不由張口道:“你摸它不如摸我。”
“……嗯?”
“哦不是。”艾葉猛然回神,滿臉窘态地自己繞了頭發,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這麽急,不如我帶你過去,比什麽破馬快。”
“大可不必。”
白雲村不遠不近,二人抵達村外時天色已是微微泛白,四處朦胧着青光。好在視野明亮些許,無需點燈也能見的一二。
想來這時候村民都該在休息,方便趁無人潛入探查是否有妖邪氣息。
顧望舒将馬拴在村外一處土地廟裏,這座廟看似偏僻荒涼,但仍有香韻,多半仍有人在供奉。
他先四下環視一圈,确定無人後,從袖中夾出張扁平的白紙人。
紙人在他指縫間奮力蹬腿,又把腦袋咣咣往顧望舒手指頭上撞,觸感微乎其微,但肉眼可見白紙人的額頭泛出紅韻。
顧望舒眉頭發皺,掐着紙人以指尖對它畫了道符,甩腕抛了出去。
紙人飄飄忽忽落到一半兒,嘭地随巨響炸成白煙。煙氣未散,裏頭已經哇哇叫喚起來:
“顧望舒你個不是人的混球——咳咳咳咳憋小爺我了——咳咳咳咳怎麽就舍不得讓我坐你那馬!”
“沉。”顧望舒眯目道:“馬,會累。”
“靠!”艾葉叫道:“舍不得你的馬累,可舍得我在你袖子裏黑咕隆咚的憋着!哎呦…我這腦袋怎麽這麽疼——我說這事兒我可跟你沒完,沒……!”
顧望舒伸掌覆住艾葉發紅的腦門:“好了,誰讓你亂撞。”
“我……!”
艾葉舔了舔嘴,溜圓的眼睛裏怒氣倏地散淨,只剩一汪犬似的清澈懵呆。
“……這什麽蠢法術,我不喜歡。”
“下次不做了。”顧望舒道。
“嘶。”艾葉抹了把額頭,暗戳戳念叨着不知罵了什麽,腳下踩着薄枯草咯吱一停,驟地瞪向土地神像陰影處:
“誰在哪兒!”
顧望舒吹亮火匣,原來角落裏竟縮着個紅衣女子。
姑娘顯然将剛才一幕全看進眼裏,驚恐得叫不出聲,張嘴木然呆坐原地。
“……”顧望舒轉頭看了看艾葉。
艾葉擦掌道:“免得給你惹麻煩,殺了算了。”
“诶別!”顧望舒攔道:“姑娘莫怕,他不咬人。”
“?”
“自家養的,不咬人,不咬人。”
艾葉:“???”
紅衣女子往身後随手劃了幾下,眼中驚恐尚未褪去,扶着牆勉強站起。
顧望舒順着看去,臉色刷地變得古怪。
不怪他臉色古怪,是這女子穿得屬實古怪。
一身紅衣濕淋淋地粘着水草,頭發蓬亂堆在肩上,仔細看了,亂發下的臉倒是精致,杏目圓潤,膚色亮白,朱唇微啓,外加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好一個我見猶憐。
看起來亂而不髒,不像借宿的流民乞丐。
顧望舒很快鎮定下來,行上一禮:“姑娘莫怕,我二人不過途經此地,想進村尋處歇腳地兒,并無惡意。”
紅衣女子飛快整順粘在臉上的濕發,眼睛在二人間看了個來回兒:“二位道長是要留宿?”
眼看外邊天色漸明,說留宿多少不成借口,顧望舒只好道:“至少尋口飯食。”
紅衣女子似乎并未完全放下對面前剛剛還在玩大變活人戲法的兩個白發男人的警惕,視線無神,飄忽不定,嗫嚅道:
“小女白愫,今日傍晚是我成親的日子,若二位道長不嫌棄,傍晚村內擺宴,可來圖個熱鬧。”
顧望舒一聽這不巧了,連聲答應下來。
白愫說是要回家更衣,顧望舒便和艾葉一道跟着她進了村子。
艾葉走路偏要擠在顧望舒旁邊,冷不丁把臉貼得幾乎黏在顧望舒耳朵上,小聲道:
“我說,這村子怎麽鬼森森的。”
顧望舒癢得直躲,一張玉面繃得就差把‘嫌棄’二字刻在上頭,好在他也理解艾葉話中意思。
這會兒雖說天沒全亮,但雞都已經鳴了三翻,按理說農戶聞雞鳴就當起,怎得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沒一戶要出來的意思。
二人随白愫繞着村中一座大院外牆而行,看得出這座磚瓦大院應當在村中勢力不平,
畢竟四周全是草房破瓦,邊想着原來這女子還是白雲村中的大戶人家,定有助于對靈仙教的調查——
怎得幾人走了一陣,沒見大門,反而是從這座宅府的後門進去,轉進個下人住的陰房。
顧望舒不由奇怪道:“白姑娘不是這府中人?”
白愫此刻換了身幹淨衣服,素白的料子有些洗得發黃,頭發簡單挽在腦後,木木道:
“過了今夜就是了。”
顧望舒道:“此話何意?莫非您要嫁的人是——”
“是這白府少公子,白春陽。”她眼中毫無情緒,撸袖從井口提上一大桶水。水桶不輕,顧望舒順勢搭了把手。
“我并非白家人,奴仆出身無姓,是白家為我賜的姓氏罷了。白家留我養我,而今白家公子還要娶我。”白愫一字一句道:
“這等大恩大德,此生難報。”
艾葉這會兒有些看不下去:“你說你今日大婚,怎不見府中喜氣,反倒陰沉沉的不見喜色,更別說都到了這會兒還叫你這女主人親自打水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