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凡人真的難生養
第44章 凡人真的難生養
艾葉扶住顧望舒一勁下滑的身子,拍着後背想替他順氣卻是無果,幹脆一咬牙手下引了渾身真氣狠推一掌,強行通了阻塞的大脈。
這一掌下去,顧望舒雙手撐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哇”地吐了出來。
眼下尚還是清晨,本就沒吃些什麽,胃中空空,吐出來的只有酸水逆流混起血絲,吐到最後全是血水,嗆咳激得臉上淚流不止,粗喘着倒了好久氣,才能将将出聲,竟是嘶吼咆哮的:
“啊——!!!”
顧望舒雙目通紅,像個才從煉獄爬回來的厲鬼般雙手抱住腦袋,聲嘶力竭沖着艾葉嚎叫。
艾葉吓得跌坐在地,胸腔裏毫無章法地砰砰直跳,牙關打顫。
“艾葉!”顧望舒竭聲叫道:“你個畜牲,你點了什麽,你在房裏點了什麽東西,你他娘燒的是什麽!”
艾葉雖平日裏雖沒少挨罵,可大都一半玩笑參一半打鬧,顧望舒也總是端着個冷冰架子,罵不出真情實感。
然而當下如此瘋癫錯亂,歇斯底裏到要将自己生扒活剝了一樣,艾葉不由震懾驚恐地定在原地,手都在抖,下唇打顫,
惶恐萬分爬起來緊緊摟住顧望舒上半身,妄圖叫他冷靜,應道:
“不過是普通的檀香……先前睡不踏實,總做噩夢,你師弟拿予我的,覺得有效就一直點着了,怎麽——”
“檀香……檀香……”
顧望舒失魂嘶啞的在嘴裏念着了幾個來回,忽然又和發瘋了一般狂呼着炸起渾身法力胡亂推開艾葉,撕心裂肺喊起:
“你險殺了我!你這是要我的命!!”
顧望舒失控一推可是拼盡身上剩下不多的法力,艾葉毫無防備地被他掀出老遠,後背撞磕在石階上才停下,喉間一股鹹腥差點嘔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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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翻身快爬回去,死死箍住顧望舒再度運氣,萬萬不可氣走偏差,再這樣定會走火入魔。
尚還弄不明白眼前狀況,為何聞個香就這樣了,檀香又該是味觀裏常見的香——
不對啊?!
艾葉這會兒才猛然想起,顧清池給他送香的那天分明提醒過自己千萬不要給二師哥聞到,容易釀出大禍。
可惜自己全然沒當回事,沒想檀香能成個什麽禁忌,早都給忘到雲霄海外去……
顧望舒此時瘋魔了似的在他懷裏掙紮喊叫,渾身散出來的勁氣沖得艾葉胸口生疼也沒放開手,咬牙強忍,反施更大的力緊抱着替他壓制——
可千萬不能因為自己一時失誤廢了他一身法術慧根。
“小妖怪,我錯了我錯了,都怪我,全錯在我,你冷靜!”
顧望舒再罵不動,掙不開,就改脫了力地吊挂在艾葉臂彎裏,渾身被冷汗澆了個透。
“你別吓我。”
艾葉不知自己到底抱了他有多久,填了多少力進去,身子下面的人才漸漸蘇醒沉靜下來,直到最後止了聲,口中只剩斷斷續續的粗喘。
才得松手瀉力跌坐在地,過度施法引得胸口火辣辣地疼。
眼下自己也不是什麽修為無邊的真大妖,硬去逼自己只會傷到自身根骨,只是救人要緊,哪兒有那麽多心思管自己的根骨如何。
艾葉頗有些力竭的坐到旁邊跟他一起喘起粗氣,偏頭偷看了眼他。
“我說你,怎麽回事。”
顧望舒勉強穩住心神,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頹得像個什麽劫後餘生的。
喉嚨中一聲未吭,又是那副吃了虧硬往胃裏咽的模樣。
兩人并肩坐在地上,地面潮濕,樹木和泥土混在一起,越發令人窒息。
“算了,問你也不能答我。”艾葉舔了舔舌,不斷瞄顧望舒臉色:“都怪我忘了囑咐。”
顧望舒仍舊沉默,像個失了魂的人,木頭雕的偶,只留了被抛棄下孤伶伶的肉體還殘存在原地。
唯風撩動剛被自己胡亂撕扯披散淩亂的發絲,當能看出是個活物。
他給不出艾葉想要的反應,也做不出動作。半晌,才虛弱如蠅道出話:
“不掃。”
“嗯??”艾葉連忙挪蹭貼近了聽。
“不掃了,我要休息。”
“行行行,咱不掃了,咱回去,我都替你幹,灰我都會拂,桃符我會挂,屋瓦也能擦,我腿腳比你麻利……我帶你回房!”
艾葉彎腰抓着顧望舒的胳膊一同爬起,就是這會兒倆人誰也不比誰健全,誰身上都沒餘力,硬生生折騰了好一陣,把原本沒幾步的路走出好久。
他沒敢松手,直到把人好好安置回榻,把被子壓蓋得嚴實,悻悻退出屋去。
“……一生不過幾十春秋,脆弱成什麽樣子。”艾葉心有餘悸盯着房門自言自語:
“連保他一生無恙無災都難,哪兒那麽多愁心事。”
——
顧望舒渾渾噩噩的睡了也不知多久,頭痛突如其來穿過針紮似的竄過,驀地睜開眼。
屋裏被黑紙糊得結實,看不到是明是暗大約幾時,只是睡得昏昏沉暈,坐起身來揉揉太陽穴,忽地一陣飯香飄進鼻子裏。
胃中一陣抽搐,意識到自己整天都沒吃東西,昨日夜半吃的宵夜小食也都吐了個精光,現在胃裏空蕩蕩的還隐隐有些隐隐作痛。
目光順勢轉向桌案上,居然是一碗冒着熱氣的瘦肉粥,旁邊小碟上還放着三塊桂花糕,粉黃可愛的,上面擺一朵幹桂花做裝飾。
這季節桂花糕可不好找弄,也不知是打哪兒尋來的。
“……”
顧望舒坐着待了片刻,挪身下榻,拾起勺子送了口溫粥。
粥的熱度剛好,不燙不涼剛好适口,瘦肉炖得軟糯可口,在這入口即化的飽滿晶瑩飯粒中也不顯突兀。
瘦骨纖手彈走桂花糕上的幹花,捏一塊兒放在口中,花香瞬間潤入口腔,溢滿鼻腔,新鮮得很,沒一會兒就被吃個精光。
顧望舒擦了擦嘴,瞥門口掩了個縫隙,大片夕陽霎時金輝灑入屋內,原是已經到了傍晚。
夕陽如醇香的酒一般溫潤暖人,不耀眼,是他剛剛能掩袖看着的燦爛。
他輕腳踏出門,丹色彩霞在雲海中随意游動,波光潋滟,在如新的屋瓦上留下濃墨淡彩一筆絕唱,
院中央的桂樹上扯着幾尺層紅綢裝飾,垂下火紅的流蘇與丹霞交相輝映,
剛挂好的福字木牌在微風中擺動搖曳,碰撞枝杈發出舒心的聲響。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過來,顧望舒轉身看去,艾葉此時正蹲在圍牆上往大門兩側挂着大紅燈籠。
丹霞将他整個人映得暖紅,似乎是聽到了響,艾葉抹了把額前的汗,逆光扭過頭沖他展開了個大大的笑容,竟滿是爽朗清澈的少年感。
他都餘千歲了。
顧望舒心想,為何仍能是一副不谙世事,心無城府的模樣。
視線被滿院的紅引去,不僅是中央的那棵桂樹,連四周院牆上都扯滿了紅綢和福字木牌,還有些祈福的小符咒,看得他有些發怔。
往年要說觀裏也是會例行往這兒送這些東西的,可是每年春節都只有他獨過,獨自看這院子,也就沒有心思去搞這些東西。
只顧當成個大掃除的日子,清洗完再把桃符一挂,應付得事就收工,哪有如今這般身臨其境,看滿院飛紅的機會。
涼風裹着雪香,還真有了幾分年味。
“你醒啦!”
艾葉栓好繩子從圍牆上跳下來,花白的袍子蹭得滿是灰,也不知拍拍,只顧沖顧望舒悻悻傻笑,手指着院裏的紅綢,驚喜道:
“怕你又像上次似的賭氣不想見我,就沒進去陪你,自個兒出來搞些這個——還挺有趣兒!”
顧望舒招招手,艾葉馬上就跟個聽話的小狗子似的搖着看不見的尾巴奔了過來,兩只手揚在身子兩側,生怕上面的灰再蹭到他身上。
顧望舒擡手從他額前取下片枯草稈子,整了整碎發,眼神掃了圈院子,問道:
“你以前裝扮過這些東西?怎看着如此娴熟。”
艾葉那雙眸子明亮得像是落進了漫天星光,害羞的笑笑,說:
“我哪有做過這個,沒過過人間的節慶。但這簡單,去別的院裏看看人家是怎麽弄的不就知道了!怎麽樣,我這照貓畫虎的技術可還行?”
顧望舒點點頭。
“對了,我給你備的粥可吃了?虧你醒得及時,不然等粥都涼了,不好吃。”
顧望舒想起那粥和桂花糕的成色品味,絕對不是觀裏夥房能做出來的,不覺有些詫異問:
“好吃,你從哪兒弄來的。”
“山下的鎮子裏啊?”艾葉懵懵笑着,見他表情驚訝一滞,連連擺手道:
“不必言謝,我腿腳可比你想象中麻利得多。跑這一趟快得很,權當是賠罪,畢竟早上你因為我受了那麽大的驚,哦對了你……”
本想開口問他到底因為什麽才會對個平凡檀香有那麽大反應,但又想到以他的性子非要追着去問軟肋什麽,豈不是大忌,便趁早斷了話,改口道:
“你現在可還好?”
“我無礙。”顧望舒淺答:“怎麽不早些叫我起來,一個人做這麽多活兒,辛苦。”
“哦呦顧大道長,我哪敢去喊你啊?”艾葉向後躲了半步,指着鼻子打趣道:
“白日裏一副要生剝了我的皮啖肉飲血的,險些分不清你我到底誰是妖誰是人,還是保命要緊,累就累點呗。”
艾葉說完歪了頭,揚個下巴陪着一臉笑道:“眼下把你的活兒都做了,還能讨你歡心,豈不是兩全其美?”
顧望舒失聲啞笑,眼神脈脈揉了揉他頭頂軟毛,又随手推得他一仰,“登徒子,腦子裏打得都是什麽算盤。”
艾葉追在他後頭,保持着幾寸的距離,既保證自己不碰着他遭他煩,又不想離得遠,鼓腮急着等他誇——
然而顧望舒再是閉口不言,半天都沒得願,頗有些失落地怨道:
“這就完了?你都不氣了,怎的也不再誇一句,我可是忙活了一整天!”
顧望舒腳步一停,艾葉也跟着停住,滿心以為他能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一個酒壺當頭飛來,正落在懷裏。
納悶之餘聽顧望舒開了口:
“腿腳快的,替我去打壺酒來,好人做到底。”
艾葉捧着酒壺原地愣了半天,眨巴幾下眼,當即不樂意地怒氣沖沖道了句:“就知道一勁兒使喚我!怎不差別人去!”
“可這兒也沒別人了?”顧望舒轉過身來攤開手假做個萬般無奈狀,道:
“我只有你一個。
艾葉嘴角一抽。
他拿衣袖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掩了,回了個:“哦。”
轉身美美揣着酒壺哼着曲兒,兩躍隐進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