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是在護你
第22章 他是在護你
顧清池聽他一問,垂眼凝視着水中倒影片刻,略整了氣息,維住笑意禮貌道:
“二師哥繁忙,托我來照顧你。”
艾葉擡頭一瞧,正值晌午豔陽高照的,尋思大白天的他能有什麽事忙,連他的護院大妖傷成這樣都不知道來看一眼。
“我睡了很久?”
“是的。整整一天一夜有餘,這都隔日正午了。”顧清池放下水盆道。
“呵,睡了這麽久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在身側守着就算了,生死夢境裏接下的梁子都還沒算,他自己倒先跑了。”艾葉氣呼呼地撸袖子彎腰,拎起顧清池擱在地上的水盆。
顧清池眼底一驚:“诶——別!”
艾葉舉起銅盆呼嚕嚕往口中倒了進去,怒灌幾大口水,摔了盆掐腰道:
“顧望舒在哪兒呢,帶我去找他,現在!”
“他……”顧清池神色驟然躲閃,聲音也跟着虛了下去:“他忙,您還是先等等為妙。”
艾葉五感靈敏,自然瞧見他神态中藏着的古怪。
腦子頓時嗖地穿過一道不詳,猛推開顧清池,推門沖進顧望舒的房內。
登時怔在原地!
被褥疊放整齊,讀過的書一頁未翻躺在案上,甚連他白日裏絕不離身的傘都還靜靜立在牆角。
他……
Advertisement
他根本就再沒回來過!
“艾葉兄,您先冷靜,聽我說——
“他在哪兒!!!”
艾葉一把将顧清池按到牆上,手肘鎖着他的脖子,眼底再次泛起幽藍,幾欲失控地厲聲質問:
“他在哪兒,他人呢,受傷了是不是,傷到哪兒了是嗎。”
“無礙,他……”顧清池卡着嗓子痛苦道。
“那他傷得重不重,他,他還活着沒有。”
“活,活……着……呃。”
顧清池遭他勒得氣短,眼淚直湧,一副可憐模樣倒是讓艾葉冷靜停了手。
只是胸中郁氣難解,手臂落下來前還是揪緊顧清池衣領。
“那就告訴我他在哪兒。”艾葉切齒咬牙,狠聲問道。
顧清池咳嗽不止,眼眶發紅,閉唇擠聲道:“他囑咐過要您好生歇息。”
“安生不了!”艾葉吵道:“我急死了,我安生不了,歇息不了。”
“你先聽我說——”
“矯揉做作。”艾葉看不慣他挂滿臉假善,睜眼找不見顧望舒的滋味要他手腳奇癢,頭皮挑着針似的難受,抿唇發脾氣道:“我有鼻子有耳朵的,能聞能聽,自己出去找便是。”
“不行!”顧清池一改端雅,張臂銳聲叫道:“師父有命在先,不得獨自離院,您身上有他下的梏咒在身,既然是師兄的命令你不得不從,且不說能不能從這院子裏走得出去,至少有約在先,您與我們要相互尊重!”
“你說這個?”艾葉冷地嗤笑,憑空在自己脖頸處抓了兩把,扯出根半透明的金絲狀細圈,繞在指尖上“啪”地一聲扯了下來。
顧清池駭退半步,背靠院門吞了口水,緊盯艾葉。
“不知這是什麽哄阿貓阿狗聽人話的梏咒,鎖在脖子上發癢,要不是另一端在他顧望舒手裏,兀自扯了怕他生氣,我早弄下來燒了,妄圖困我?”
他眼底渾藍,妖氣冷冰冰地從口中洩出:“相互尊重的笑話收回為妙,清虛觀看似雅靜清白實則愚昧迂曲,他得不到的尊重,我又憑什麽守着。”
顧清池咬牙上前,手掌結印織起一道金網,翻手成結瞬間放大,将整個院子圍了個嚴密,金光熾熾,宛如一道精巧黃金鳥籠。
恰一只飛蠅擦過網面,茲啦一聲,烤成道灰燼随風散去。
“你要我如實以告?好,二師哥前夜失手損毀後山結界,犯觀內大律,理當領罰,這是我們觀內事,您無權摻手。”
“罰?什麽罰?”
艾葉勃然變色,禍也是我們倆一同惹出來的,說到底還得怪自己纏着他去後山,又是自己引來夢貘連累到他,憑什麽要他一個人去領罰?
說他瘋,他還真就瘋了?!
“那我更得去跟他們講明白,此事因我而起,罪不在他。”
“師父有令,沒有特允,您不許踏出這院子半步!閣下即為客卿,便不要參與我們自己人的事!”
艾葉樂了:“自己人?你們平日裏一個個躲他躲得要多遠有多遠,處處不得待見,滿眼偏見!出了事,需要找人攬責的時候,怎就成了自己人?”
艾葉一個躍步單手掐起顧清池的脖子,憑空拎了人起來,露出利牙佞笑道:“真當我這千年的身子是個廢物了。”
言罷直直将他朝金網丢了出去!
顧清池驚恐之際,為免把自己燒成團灰,只得急急收手解了這陣式,重摔在地上磕得不輕。
他身子骨本身就不如那兩位師哥結實,痛摔一下簡直要了半條命,半天都爬不起來。
艾葉趁空虛擡腿向外沖,顧清池管不了一身酸痛,連爬了幾步扯住他的衣角,發怒道:
“二師哥不讓你去,他不讓你去!你不聽我的,你聽他的話好不好!”
“可惜我不信呢。”艾葉指着耳朵道:“誰知道你們凡人一張皮面下藏的什麽鬼心,我未親耳聽見他說,不信。”
“混帳東西。”顧清池趴在地上捏拳捶地憤喃,勃然再嚷:“混帳妖物!”
他踉跄攀着艾葉的腿爬起,一時再使不出什麽法術,幹脆一拳揮在妖的臉上,砰地一聲倒是給他打得獠牙發酸,怔着舔了兩下。
“我去你———!”
艾葉話沒罵完,顧清池大聲道:“他為何要将罪責全攬在自己一身你不懂嗎?你是裝傻還是真傻?還是以為他瘋了!”
艾葉:“……鐵定是他瘋了。”
“今日四大法門皆有弟子前來觀審,他不讓你出去是不想讓你暴露,清虛觀破例容得下妖,可他人未必!更何況若是被人看見你身上重傷,定會斷你尚有妖法在身,是個隐患!”
顧清池攔道:“雖不知你們在後山到底發生過什麽,但你要知道,法門一衆一旦得曉結界損毀有你一份,定要被關進鎮妖塔壓個永生永世!你知不知道,他獨身攬下罪名是在護你!”
他是在護我。
艾葉渾身發木,定定往雲遮的後山眺去。
半晌,怨聲推人道:“誰要他護了,鎮妖塔關就關,屬他逞能。”
“真是不值。”顧清池許是知道攔不得他,松手跌坐在地咯咯冷笑:
“私闖禁山損毀護山結界,這是足以逐出師門的大罪,師哥他為了繼續留在這兒,門規當受十八銷魂鞭!為了你?就為了你個不通人性的魯莽東西,真替他不值!”
艾葉沉了眼:“銷魂鞭又是個什麽東西。”
“銷魂鞭乃是清虛觀審妖與重犯之時才會施的刑罰,行刑者以自身法力加持在六尺長鞭之上,一鞭下去便會皮開肉綻,削減受刑者的修為。若是普通人只用凡體硬挨,怕是連五鞭都撐不過就要昏死,可他今日要為你受十八下!”
顧清池一向爾雅溫文五官早被怒氣颠覆,他再氣不過,背身啐道:“你去,你讓他受這份苦全成白費吧。”
艾葉乜見自己指尖在打顫。
他啞口無言,心裏糟亂成一團麻,嘴角還被打得火辣辣的痛,邁出的腳步仿佛被人釘在地上。
進也不是,退又不甘。
瘋子……
瘋子!艾葉才能擡頭看向那輪似火驕陽,直視之下金光炫目。
耳廓微動,隔了片刻驀地問:“他人在後山。”
顧清池早不願去追究他怎麽知道的,撐身搖擺起來,拍掉袖上灰道:“對,你能耐。”
“知道了,不去。”
艾葉撞開顧清池,悶頭走到桂樹下靠蜷起來,落葉飛花吹在頭上,他把自己收成極小的一坨白絨球。
今日桂花敗得腐爛,甜得發苦,苦得鼻子發酸了。
他把發抖的手從袖子裏抽出來,在顧清池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死死捂住耳朵。
-
掌刑臺上,顧長卿在施到第三鞭的時候才發現不對。
銷魂長鞭上蓄滿法力,金光铮鳴噼啪,四下濺射,周邊人光是遠遠看着就已骨寒毛豎。
本以為按顧望舒的性子定是要和他死磕到底,抵上自己渾身法術也要一抗,自然也不會被自己傷得太重。
顧長卿自身并無自信能頂過他師弟,畢竟這人成年後連和自己打架鬥法的時候都未盡過力,使得淨是些鬼魅劍術,拳腳功夫……
于是今日滿心都是要好好教訓他一頓,打開始使的便是全力。
鐵鏈下困着的人遮着雙目一動不動,身上玉肌曬得通紅,肉眼看着該是火辣辣的灼傷——但很快也不必憂心他那個了。
長鞭獵獵破風之聲毫不留情于耳邊劃過。
銷魂鞭每抽一道後都要給人留口調氣休整的時間,不然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被打個半死。第三鞭後,顧長卿頓上片刻,愕然往地上看去。
自己傾注在銷魂鞭上的法力過度順利的長驅直入,他似乎從始至終都沒休整過半口氣,導致每一鞭揮下去都會比前次更加輕易,甚至丹田氣虛,為削法力破進去的電光只像是碰了層灰。
若說他顧望舒該是良心發現自願受罰,第一鞭實打實的受了——可他不是廢物,不該氣海空空,更不是這般沒脾氣任自己揍的人。
鐵鏈由于跪着的人失力無法支撐而繃緊,血自裂開的傷口處順着後背淌了一地,順地面滕文溝壑流染了大半張石盤。
顧長卿慌神,咬牙呵斥道:“你這是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