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長階赴刑
第21章 長階赴刑
顧長卿被他這模樣惹得又急又氣,滿腔怒火,分明來之前明知與這人定說不通話,還非要給自己惹氣,憤恨得奮袂轉身,惡狠狠咬了半天牙才擠出話。
“到時候你自己用法術擔着點,我可以睜一眼閉一眼視而不見,但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顧望舒沒回頭,只聽見顧長卿離開時腳步咚咚震響,氣得不輕。
“不必了。”
他極小聲地回了一句,也不知道在氣頭上的人聽到沒有。
好在暫且無人看管,得松了口氣,想調整下姿勢動動膝蓋,又因跪了太久,膝下難受得五官都湊在一起去。
顧長卿在祠堂外又站了很久,雙目像是千尺潭水般深邃沉靜,勘不透在想什麽,只一臉嚴肅。
秋陽明晃晃映一身滾金邊的道袍,波光粼粼。
他與祠堂裏跪着的人只隔了一扇門,卻像隔了天地,隔了一界的遠。
許久過去,幾個小道士從後邊趕來,見顧長卿這副模樣不敢貿然靠近,就在隔着挺遠的地方小心翼翼道:“大師兄,該帶人走了。”
顧長卿點點頭,丢一把紙傘扔給小道士,平靜吩咐道:“把這個給他。山路漫長,至少上掌刑臺之前還能撐着。”
于是之後,顧望舒就被一群人前後圍壓着,自己撐着把傘,慢悠悠的往後山走。
他這會兒得閑微微擡頭,眯着眼避光看結界漏的大洞。
數道金光正自下而上慢慢填補,速度太慢難度過大,豁口幾乎是肉眼不見的速度在愈合。
大概是師父請的那幾位四大法門高修,外加上這觀裏還用得上的會使法術的道友一齊在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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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還有些好笑。顧望舒心頭冷嗤,天下最強的四大法門聯手設下的結界,僅為我一招搗破這麽大一個洞——
他餘光瞥了手:可能我還真是什麽骨骼驚奇之人。
後山本是不許外門弟子進入,唯獨今日沉閉許久的掌刑臺要重開,按例當接受衆審。
雖還是不準上山,但衆人破例允許在山下觀審,自然想來看風景看熱鬧的人不少,還沒等顧望舒到,山腳下早已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全擡着頭張口望天。
“嚯,真有個洞。”
“這得多大勁兒啊,哎呦,厲害。”
“要說怎麽定有蹊跷,這哪兒是人力得為,我說啊,那就是妖術,妖……”
——“安靜!!”
底下鬧鬧哄哄議論紛紛,像是群啄食的麻雀聽的人心煩。
顧長卿騎着高馬嘶得一聲勒了缰繩,前蹄高擡重重落在地上砸起一地塵土,當衆怒吼道:
“都安靜!禁地中如此喧鬧成何體統?能看就看,不能看就趁早滾!”
衆人瞬間噤聲。
後山之巅九百九十九道石階,皆要自己一階一階登上去。顧長卿在山腳下停了馬,提衣上階時回頭掠上一眼,那個撐傘的主角兒還定定站在原地,往半空中自己造下的‘傑作’處看。
“晦氣。”顧長卿唾地暗罵。
這邊顧望舒一天一夜有餘沒進過食,又一直跪着,再怎麽結實的一個人走到後半程也會腿腳發軟,寸步難行。
氣喘得越來越粗,後面的人為了趕時辰不時催快走,起初不覺什麽,畢竟自己有錯在先,
但有人不耐煩了,從背後推攘幾下,可叫他心生冒犯,好像被趕的牲口。
心裏莫名氣了層火,幹脆步子一停定在原地,愠色道:“不然将我逐出師門罷了,走不動。”
“啪——”
話音才落,顧望舒頓覺得自己半邊臉火辣辣的疼。原是顧長卿從最前面一路沖到面前,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顧望舒呆愣幾許,拇指擦過微微裂開的嘴角,不可理喻道:“你什麽意思。”
“剛剛那話。”顧長卿怒目圓睜,衆目睽睽下呵斥道:“再敢說一次,我今日就在這打死你!”
“走不動就是走不動了。”顧望舒道:“将受罰的是我,一天一夜未加進食的也是我,怎怨上一句走不動了還要挨打。”
“我不想在這兒跟你打上一架。”顧長卿咬牙狠道。
“一樣。”顧望舒道。
“現在就累,待會兒你還要自己下來,走不動爬也要給我爬上去!”顧長卿忿忿指着顧望舒的鼻子罵,胸口因憤怒劇烈起伏。
“……”
顧望舒懶得争論,只心中自道他顧長卿性子真是難以捉摸的差極,自己把自己氣成那個樣子,
如此下去怕要短命。
但他的話也不完全只為洩怒,上山容易下山難,領罰後衆人散去,沒人會再去理會受罰人是死是活,放任在原地,下不去可就要成走獸飛鷹口中餐。
近二十幾年來,清虛觀雖然有銷魂鞭這道門規,但需犯大錯,又極為難捱,确以往并未有觀內弟子親自領受過,真到那份兒上不如直接逐出山門,還能保條完整的命。
銷魂鞭附法力在身,随始施刑人掌控力道,每一道下去都是開皮裂骨的程度,還需受刑人自身有強大法術相抵才能勉強受住。
于是掌刑臺平日裏不是荒着,就是對惡妖行刑,畢竟誰都想不到那後山結界有天還能被一人之力破開。
一隊人晃悠悠又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算登上山頂,見一方平地。
山巅石盤地刻着陣法圖騰,兩枚粗壯的黑褐色石柱立在中央,每一柱身深深鑲一條玄鐵鎖鏈,垂拖在地面,曳出兩道鏽印。
高山接天,四下并無遮擋,日照之下兩條玄鐵鎖鏈早已炙得滾燙。
顧長卿往後瞧上一眼,這會兒到了地方的顧望舒終于老實下來,一言不發。
他向來膚白看不出臉色,但顧長卿仍敏銳捕捉到了他額前細密撲出的冷汗,浸濕鬓角沿着削瘦的下巴滴落,身體也跟着略微發抖。
着實與先前還若無其事,同自己頂嘴那個判若兩人。
顧長卿甚是覺得荒謬:“是到了地方,見了閻王才知道怕。”
顧望舒薄唇輕抿,蔑地一嗤,搖頭。
顧長卿權當他是自嘲,乜了眼當頭焰陽,道:“掌刑臺上無遮無掩,又要脫衣領罰,怕是有你好受。”
顧望舒吐出口氣,收了手中傘丢在一旁,閉着眼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該受。”
說罷解起道袍,手指有意似無意擦過自己頸脈,探出脈象紊亂,氣血嚴重不足。
周圍議論聲不平,山上空曠,即便離得遠,聽得也是仔細。
“呦,怕了,怕了吧,吓得抖。”
“裝神弄鬼,到最後還不是與你我一樣的凡胎肉體……噓。”
顧望舒驟然睜目,烈陽下竟呈現一種半透的大紅色。他端然掃向人群,厲色所向之處安靜如初。
這裏沒有人知道他前夜耗費多少心力,無故吐了多少血,只是衆目睽睽下觀他去衣。
隐約間背後的人群中唏噓聽得雜言碎語,抵不過一瞬間竄進瞳中的刺痛要命。
他只能重新閉上眼,繼續解起衣衫。
“你就沒什麽再要說的了。”顧長卿接過九尺銷魂長鞭捏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只消微微渡上些許法力,整條靛紫色鞭身立刻迸出電光,滋滋作響。
他皺眉往順從跪到石盤中央的人身上看去。鐵鏈尚未鎖上人身,露出的那截手臂已經很明顯地在陽光下變了顏色。
顧望舒跪得筆直,并未睜眼,冷淡道:“說什麽。清虛觀二弟子顧望舒擅闖禁地,損毀護山結界,今願領罰謝罪,請大師兄賜鞭。”
“不是這個,我是說……!”顧長卿怒然甩了空鞭,啪地一聲吓得四周人倒退幾步。他憤憤怒其不争,壓聲道:“算了,給他取塊布來!”
宋遠原地懵道:“什麽布。”
“遮目的布!”
——
“——啊切!”
“……好熱……”
艾葉扶着太陽穴眯開條縫,腦子昏昏沉沉,身上像是壓了個千斤重的包袱,渾身酸痛得動彈不得。
胃裏空空像是有火在燒,喉嚨亦不是幹得冒煙,勉強歪頭往邊上看了,好嘛,哪兒來一個火爐子暖着自己呢?!
艾葉蹭地跳起身來,他一個昆山極寒之地出來的妖耐寒性極強,相對而言便是相當怕熱的,驚慌伸手去扯自個兒頭發——
這要是大秋天的熱脫毛了豈不壞事!
“誰啊!誰在這兒放個火爐陷害小——爺……啊咝哈哈哈哈哈疼,疼疼疼疼疼……”
不成想一動胳膊牽到傷口,好一陣鑽心的劇痛才将他混沌的意識拉扯起來,無比清醒:我不應該在這兒啊?
他忽然回想到自己失去意識前,應該是在生死夢魇之內的,小妖怪不願跟自己死在一道,獨自跑出去送死。
那我這是……
艾葉皺眉往四周看了,分明就是自己住的屋:“沒死?”
他撓頭使勁想了會兒,記起最後顧望舒以肉身面對着千萬引蝶,做了個從未見過的法。
不知結局如何,到底是個怎麽回事,不過既然自己能平安無事躺在這裏被暖爐烘着,約莫便是成了的意思。
厲害啊你。
艾葉心中竊喜,動了動包紮仔細的胳膊,推門而出立在院子裏喊:“小妖怪,小爺醒了!小爺餓了!”
一陣秋風掃落葉,嘩啦啦再無他響。
“……”艾葉扁了扁嘴:“是不是你往我屋裏塞的暖爐啊,妖都要烤熟了!我又不像你一個瑟瑟落葉似的單薄肉身,沒那麽怕冷啊,多此一舉。不過看在把我從生死夢魇裏帶出來的份兒上,我,寬宏大量,既往不咎啊。”
“……”
艾葉洋洋挑着的下巴略微放下,悄咪咪睜開些眼,往那糊着黑紙的屋看去。
“咳,算了,這時辰是睡呢吧。得,等你起來再說——
“您醒了?”
艾葉循聲望去,桂居門外立着個清風俊逸的桃面青年,手中捧着盆剛打的水,溫聲喚他道。
他警惕往後退了半步,仔細把對方瞧了,認出這人正是清虛觀三弟子顧清池。
當即眉間起褶,瞄了眼顧望舒的屋子,又防備地上下把來人審視上幾個來回。
“怎就起了。”顧清池神色擔心,聲色溫潤道:“還不快去躺下歇息,受了那麽重的傷,多半要傷筋骨。我端了水來,可以先擦擦臉,您睡這麽久,身子現在定還不适應。”
“別再靠過來了。”艾葉倒退到房門口,許久未能進水,嗓子還有些發啞:“往外去,不許進院門。不要你,我要他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