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吃好喝 吵吵嚷嚷
第9章 好吃好喝 吵吵嚷嚷
既已入仲秋,再加上一整夜秋雨作寒,雖苦寒侵衣衫,倒也是空山秋氣清。
桂花飄香,山霧缭繞,紅楓還滴着隔夜的雨。
顧長卿像個沒事人一般照舊去上早課,半路正碰見顧清池蹲在路邊給一只通體烏黑的小貓投食吃。
小黑貓是山上野着長大的,親人得很,尤其是對每天都會帶吃食的來的顧清池,每次見到他都會大老遠自喉嚨裏咕嚕嚕着跑過來蹭衣角。
顧長卿站在他身後随口扯了一嘴:“這山上野貓還真不少。”
“大師哥不抱一只去養嗎?”顧清池溫笑着問起:“是只嘯鐵,不常見,還可以避邪鎮宅,适合陪你成天踩刀尖上降妖除魔過日子。”
顧長卿聽了連連擺手,說:“不了不了,這一天忙得很,分不出心,照顧不了,還不如讓它在外跑着自在。”
顧清池沒再繼續說什麽,他可是比誰都清楚顧長卿的性子。
顧莫太小,進觀又進得晚,只有他是從小夾在顧長卿顧望舒這兩位水火不容的麻煩事中間長大,兩人吵嘴打架順便引火上身平白無故遭殃,小時候可沒少遭過這等倒黴事。
歷練到現在,他身上功夫不如那兩位,察言觀色的本事當真數一數二。
打老遠見到顧長卿一副愁容滿面,夜不能寐雙眼昏沉還若有所思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哪兒又出事了。
近來即沒有妖祟作亂,也沒有禍亂告急的,那還能把他氣成這個樣子的也就——
“哥。”顧清池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擺,沖着他喊了一聲。
顧長卿一愣,停下原本已經走出去的腳步轉過身啧道:
“不是不讓你這麽喚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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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池憨地一笑,眼眯成月牙形,拍胸笑說:“有什麽難事跟弟弟分擔一下啊,不然我每天都閑得像這吃白食的貓崽子一樣。”
顧長卿被他逗得驀地笑了,又想起些什麽,站住腳。
“棠棠呢,走了?”
顧清池聽到這個名字,忽地低頭垂了眼,聲音也委屈下幾分,無奈道:“嗯……早走啦,估計這會兒都到了。”
“總覺着過些日子定是要再去趟益州的。”顧長卿拍了拍他肩膀,道:“到時候哥替你去問個好。別喪氣,走,要遲了。”
顧清池随他走了沒幾步,顧長卿在前面猛地止步,口中憤懑道:“那衣冠狗彘又在搞什麽名堂!”
弄得他不解其意随其視線擡頭一望,眼睛毫無準備,頓時跟吃了錘子似的昏花一觑:
“呃啊,誰射日了。”
兩人正前方,書院中堂門內顧望舒破天荒着了玉白觀服坐在桌上讀書,恰逢光線不錯,銀發雪膚一席白衣,大白天的竟像顆洞中夜明珠一般晃得人眼生疼。
更別說嘴角青腫,脖子上還纏着厚厚一層滲血的紗布。
顧清池堵嘴清了清嗓,腳底發虛地扶桌坐下,竊竊小聲問:“師哥,您這是怎麽……”
“現眼的東西。”顧長卿奪身自二人中間闖過,眼神陰冷一瞪,手中書咚地摔桌上。
沒一會兒顧遠山一副大家儀态的捧書從屏風後徐徐繞來,原本穆如清風的姿态,落在顧望舒身上時也被耀得眯了下眼,好險被吓到。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将目光定在他脖子上。
“望舒啊,你這脖子是怎麽?”顧遠山遲疑道。
“哦,承蒙師父關心。”顧望舒渾身酸痛別扭扭地站起身來拱手應承,還不忘順便陰恻恻掃了一眼顧長卿那僵得發臭的臉。
“并無大礙,昨夜去末淵樓找了幾個小妖練手,弟子實力不濟,遭個老狗妖抹了脖子罷,死不了。”
“狗妖?末淵樓裏什麽時候關了那種東西。”
“哪位道友收壓的吧,一只老狗賊,不值師父留意。”
“噗。”
艾葉趴藏在屋頂看熱鬧,笑聲一個沒忍住,慌張捂嘴蹭到屋瓦後頭,扒着眼眶煽風,嘴裏念叨着:“晃死了晃死了。”
一旁顧長卿早已嗆氣得臉色鐵青,半聲不吭坐得端直。
唯顧老祖師一臉憂慮,真心誠意的嘆氣教訓道:
“一只小妖能給你傷成這樣。望舒啊,莫要一天到晚總學那舞劍弄拳的無賴本事,多去頓悟些法術,替你大師兄分擔,天賜慧根不要浪費。”
說到慧根,顧望舒胎生自帶三花五氣之勢,再加上月人之體加持,對各類法術結印破悟得都比常人快上幾倍,簡直像是個神仙投胎。
顧老祖師曾以為這孩子必定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頗有救世得道之意,便更上心去栽培。
只是不知自何時起,他本孤僻頑固的生性漸漸變得更加冥頑不靈起來,白日閉門不出,偏愛自修些江湖功夫,又或是搞些奇門遁甲——
總之就是四個字,不務正業。
教導打罵都行不通,幹脆只能就此放任随他去了。
顧望舒喉間一滾,沒應出話來。
“天賦慧根若是傷我手中,當是我教子無方。”
顧遠山黯然自責長嘆,顧望舒方才掀起眉眼,五官在傘下落着陰影。
“如何對得起當年風雪中硬是撐着口氣活下來的嬰童。”
艾葉探着雙眼觀望,見老祖師滿臉沉沉,不由想起前些日路過小道口中的傳聞。
原來說到顧望舒如何進清虛觀一事,還是二十年前深冬無月暴雪夜,有棄嬰被留在清虛觀門外,大雪覆了幾層,染得娃娃通體雪白。
可怎說嬰童也不該連同發絲到睫羽汗毛都是雪色,苦寒風嗥,他裹在襁褓裏凍得渾身發紫,并未像普通嬰童那般啼哭生嚎,只是睜着雙淺妃色大眼直勾勾盯着顧遠山瞧。
好險沒被當成妖物一劍刺死在襁褓裏。
他身側并未留下任何寫名身份名諱的紙條,只一顆精致雕刻着月桂宮欄镂空銀鈴,剛好又因月人之身,才有了望舒這個名字。
心是善的,寓意也都是好的。
艾葉心中嘀咕:“就是長着長着,連心都長成那暴雪寒夜似的不近人情了。”
顧遠山折身站起,道:“不過你四人今日都在這倒也好的,如今九子奪位,大妖再來禍世甚至已将戰火牽扯進中原,想要護得這蒼生不受牽連,為師現一身修成定是遠遠不夠,甚至于唯恐要借助天神之力。思來想去,唯有重陽一過,閉關修煉,祈神賜法當為唯一。”
顧莫捧着銅鏡一抖,急道:“師父,您要閉關!”
顧遠山移目至顧長卿身上,揮手道:“是,但恐你與你二師弟趁我不在,要殺個你死我活。”
艾葉撓了撓臉,心道這二人還真是鬧得雞飛狗跳無人不知。
顧長卿嘴角一撇,置氣道:“弟子盡量。”
顧遠山轉了話鋒:“借住在你那的妖進來如何,并無異常嗎。”
顧望舒沉氣開口寥寥道:“好,好吃好睡,吵吵嚷嚷,多半是只豬妖。”
艾葉鼻子一癢,忙拿手捏鼻子憋住氣,才免得噴嚏炸出來。
“師父在問你話,好生回答才是。”顧長卿咬牙切齒。
顧望舒心早積了滿心忿恨不滿,聽到這兒冷地一笑,提聲道:“我這不是在好生作答?事實正是如此,怎麽,師哥莫非是想把什麽莫須有的罪名扣到我們頭上。”
“何來莫須有一說,你當自知傳聞并非空穴來風,一妖與一妖人談何好字——
“所以師哥時非要聽我說出我放那妖夜半私逃下山,吃人肉啖人血,行傷天害理之事,才覺舒坦了。”
“真是冥頑不靈!”顧長卿拍案嚷道。
“是你恣意妄為。”顧望舒淡聲嘁道。
顧遠山撐額愁道:“再吵就給我一并滾出去。”
艾葉正覺有趣,本以為那兄弟幾人聚在一起還要多拌幾句嘴,多有些好戲瞧,竟見顧望舒整袖起身,真當着滿堂人的面奮袂離去。
“……”艾葉比屋內那幾個黑臉卻不覺意外的更驚得說不出話,手心裏拿來打牙的瓜子都沒嗑完,嘩啦啦揚在屋頂,跟他跑了出去。
即使入了秋,正午的日頭還是照得明媚,已無蟬鳴,卻盛陽炎。
顧望舒把傘面壓得更低些,悶頭走在路上。
他今日真的太白了,任誰看來都是塊行走的白緞子,一枚長了腿的玉雕成精。
折騰一天連半個時辰都沒睡得上,看着一副氣定神閑,其實仔細瞧了便知腳步發虛,到底凡胎肉體,我一個大妖不睡覺都會犯飄,這人全是逞強咯。
艾葉剛想跳下去招呼人,趕頭頂放課的鐘響了,一時間轟地湧出大批搶中食吃的小道,呼呼炸炸跑了出來。
幾些眼尖的見了顧望舒猛收腳步,險停下來讓到兩側,道上句:“二師兄好。”
顧望舒把傘往前傾斜,暗自遮了視線。
“今日難得葷日,菜譜裏有烤鵝,去晚可沒了!”
有人喊了一句,逆行的人群瞬間成了蜂群一擁而上,後邊的看不到前頭。
聽“嘭”地一聲,幾個打鬧跑着的道童哎呦滾到地上,揉着腦袋起身正要跟撞人的讨個說法,忽見旁邊滾過去把絹布的傘。
道童定睛一看,倒抽涼氣面面相觑。
整條蜂擁的路也頓時凝了,衆人紛紛好信探頭圍去,只一身白伏跪在路中央一動不動。
“向來月人身,不得見光。”
痛極,且易致盲。
“孩子怕是要撐一輩子傘的。”
顧望舒三四歲時,曾扶在門後偷偷聽得郎中與師父唉聲對話。
“也保不齊他這雙眼,能不能撐過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