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口肉都沒有嗎
第5章 一口肉都沒有嗎
臨近傍晚日色将暮,樹影零零碎碎割裂暖橘的光,紛紛擾擾如金箔落在地上。
雜念自此如光箔落在胸口,艾葉猛吸上一口空氣,濃烈的甜桂香直沖大腦。
他姑且是十分滿意這間小院的——親傳弟子不住通鋪,有自己的別院,雖說不大,但這白牆黑瓦,一樹一井,籬笆高院甚是有種高山隐客的滋味。
許是不常有人往這兒來的原因,院內落葉落花疊了幾層,蕭瑟中透着幾分恣意随性,他也明了為何顧望舒舉手投足間都有清桂香流出,像極了自己在益州茶樓吃的那塊糕點,雅在其中,毫不媚俗。
唯一讓他略感不适的是,顧望舒住的主房幾扇窗子全用了黑色不透的厚布糊死,不說能否開窗通風,裏頭約莫半點光都洩不進去,更別提躺在屋內分辨白天黑夜了。
艾葉一躍跳上桂樹,樹枝搖晃間不少細小的桂花瓣落在他披散的及踝長發上,妖此時眯眼吐了口氣,果然還得是樹上逍遙。
此刻的院子內正與風景相反,多少有些聒噪。人來人往從破舊失修的偏房內掏出老舊發黴的家具,再換進新的,前來幫手的人沒百也有幾十,熱鬧非凡。
老祖師将自己安排進顧望舒的院裏,說他院中有偏房空空閑置了十餘年不曾啓用。
顧望舒那時滿臉惶然,整一個剝了清冷的皮面露出無措,當場折腰跪在地上央求他師父莫動偏房,沒想到老祖師也一改良師面孔,竟怒斥他一頓不聽管束,是自己放縱失教了,
才叫顧望舒再吐不出不是,咬唇氣得抖如篩糠。
怎麽,我就這麽不受待見啊。
艾葉理着自己的細軟長發,生怕打绺了更難梳理。
不就是借他閑置偏房一住,又不是擠到他榻上去了,至于這麽小氣反感成那樣。
我又不是什麽帶味兒的臭鼬,分明一張臉生得也不錯——
艾葉越想越煩,忍不住踹了腳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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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蹬了。”
樹下傳來個冷冷的聲音。
艾葉循聲低頭一看,顧望舒倚坐樹下,手裏拎着個白瓷酒壺,借樹影遮擋并未持傘,獨自往遠處山景眺望。
嗯,美人,白發,黑袍,好一副靜景。
艾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發現他一頭攏得仔細,半根雜毛不飛的白發頭頂落着自己踹下來的好多灰塵樹葉,若不是這人正捂着壺口,估計整壺酒都要作廢。
“嗷,抱歉,沒看着你啊。”艾葉折膝倒挂樹上,伸手去給他摘頭上的葉子。
顧望舒快速一躲,擡頭皺眉道:“無事,莫要碰我。”
艾葉心道凡人的防備心為何如此之強啊,拉個近乎這麽費勁。
他不氣餒地坐直身子,主動問:“小妖怪,喝的什麽?”
顧望舒搖搖酒壺,随口道:“桂花釀。”
“沒喝過,借我喝一口呗。”
顧望舒處身于停在他家喧鬧叽喳的人群中,早沒了耐性,懶得理睬道:“不借。”
“小妖怪,別這麽小氣啊,好歹我們現在都是鄰裏關系了。”艾葉卻是個不依不饒,從樹上倒吊着胳膊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顧望舒再往邊上蹭出幾寸,煩悶道:“說了我并非妖物,我也有名字的,我——”
“望舒是嗎?”艾葉在他頭頂咯咯笑着,擡手以衣袖替他擋住被樹杈攪亂,遺到面上的半縷夕陽。
知道他雙目生性畏光,這不得稍——微感動那麽一下下?
“您冷月望舒的大名可是在那益州都傳的風生水起呢,我又怎會不知。誰為須張燭,涼空有望舒,是個好名字。”
“既然知曉了,何不把你那張狗嘴閉上。”顧望舒看不慣他這幅賴皮話痨樣,咬後槽牙發狠道。
艾葉撩開額前細軟碎發,知道自己現在不讨喜,腆着臉又問:“小妖怪,看這偏房破爛的這麽多人三個時辰都沒整理完,難不成之前,你都是一個人住的?”
“是又怎樣。”
“你那屋外糊着的黑色窗紙又是怎麽回事?如此豈不是望不到窗外景,這桂樹飄香,枝幹穩壯,引蝶彙鳥的,不看可惜。”
“與你何幹。”
“那家人呢?父母兄弟?”
“沒有。”
“……”
艾葉不信邪地垂下身子,絞盡腦汁接話道:“你不是還有師兄弟嗎,聽聞外人喚顧長卿師兄,唯你能叫人師哥,還是多少有些差別。”
“習慣罷了。”顧望舒刻薄道:“我四人與外門弟子不同,都是師父從小養大的棄子,自然形同兄弟。”
“果然關系不太好啊……”艾葉喃喃道。
顧望舒:“……”
“我也有個哥哥來着。”本以為終能得閑,豈料艾葉沒個片刻又說起了話:“我就是被我哥親手……啊不親腳踹出老窩,棄之不顧趕到你們這兒來的。看看我,沒比你好哪兒去。”
顧望舒:“……”
艾葉無言片刻,再開口的聲音小了幾分,成了若有所思的自語。
“生在人間也會孤獨啊。我還以為這人間都是安家樂業,和氣致祥,伯埙仲篪的呢,看來眼見也未必為真。”
顧望舒感忽覺背後一僵,像是被人擊了後腦勺,失了語。
伯埙仲篪,兄弟和睦,何其諷刺。
他仰頭看向艾葉。
暗紅色的落日殘陽穿過層層樹葉,散落在身上,西風驟起,桂花伴着那妖不羁披散的花白色長發于風中亂舞。
妖的目光穿過自己,落向遠處黛色晚霞,眼裏起了層茫粉的霧。
平時看似品行頑劣的大妖,此時竟顯了幾分悠然無奈的失意。
似能想到他是如何曾以這般神情,看遍千萬次日出日落,鬥轉星移,日複一日,無休無止。
算是有了幾分活過千年的倦怠模樣。
顧望舒默然将酒壺舉到他面前。
艾葉挑了眼回過神,看了看酒壺,又看了看他,換回張少年痞氣的臉,笑着接了過來。
“哇,好香!”艾葉抿一小口,眼前頓時亮了:“不辣,不澀,香甜可口像是花露,酒香醇厚,好喝!”
顧望舒眉眼舒展,輕緩道:“自己釀的,與外邊賣的不同。”
想到這兒,艾葉腹中一陣亂響,原來自己已經兩天沒怎麽吃到好飯了,再不往肚子裏填些東西,怕是真的要折在千歲這年。
他再一躍從樹上跳下,纏住顧望舒道:“小妖怪,你這兒晚膳都吃些什麽啊?想你好歹是親傳弟子,雖然不太受人待見,哎,咱就說有沒有些肉沫——羊腿,羊腿!要不然……兔子也行!”
“我不喜葷食。”顧望舒漫不經心道:“羊腿沒有,想吃兔子你自己到後山去抓,不過後山禁地,設的是上古封神結界,能不能進得去還得看你本事。”
顧望舒拍拍衣襟上蹭的灰,拾傘撐起,走得頭也不回。
艾葉一聽急了,追着叫喚道:“哎?可你師父也不讓我獨自亂走啊!你去哪兒,我得跟着才行!”
“我是去就寝,難不成還要帶着你,形影不離了。”
——
說正經的,能在清虛觀內混個一屋一榻,可比被人拿法器招呼一通壓在塔下舒适得多,還因禍得福擠到人間難得的美人院裏,艾葉那點兒竊喜的心思到底是在晚膳送到門外時散了去。
好一碗白米飯煮青菜,還有豆腐湯。
……
是比坐着囚車這一路吃的強些,至少青菜煮了,不是生的,飯是熱的,不是剩的。
他蹲在房門口捧着肚子無聊,這間桂院偏遠,靜下來除了風聲便是寂寥,甚至極少會有人從門外經過。
艾葉往顧望舒的門口望去,腹诽他怎麽夕陽還沒落盡就要入睡,白日課業不上,只知道睡覺,不被師兄師父嫌棄才怪。
無趣啊,無趣。無趣啊——
此時天色已暗,月往天上一亮,映得白牆生輝。
艾葉着實腳癢,以往閑來昆山一個跟鬥翻出百裏,現在只能困在這麽個四四方方棺材院兒內,嘴裏半點油星味沒有,抓心撓肝的難受。
他開始打起落在桂樹上睡覺的雀兒主意,四下掃了幾眼,确認沒人後跳上樹去,一口扯住只雀兒翅膀,連毛帶骨頭撕扯兩下全吞肚裏。
嗯,香。
也不知這裏到底許不許自己捕獵,不過饞得快死了,顧望舒又在睡覺,沒人管,顧不得那麽多。
樹上其他雀兒驚得吱哇大叫,撲騰飛了滿天。艾葉就勢又扯下三兩只來,清虛觀奉承和諧處道不無故殺生,這裏的雀向來滋養肥碩不怕人,比
想象中好抓多了。
他美滋滋把三只咽進肚裏,這會兒雀散了,開始往別處打注意。
豹妖夜視能力卓越,沒一會兒視線就黏在了兩座屋檐的連接處。
飛身往房頂一躍,足下蹬掉三兩塊瓦。伸手剛把結網的碩蛛攥進手裏,身下有人砰地推開了門。
艾葉一慌,從屋頂滾了下來,晃蕩兩下勉強站穩,抿着嘴心虛眨起兩只黑溜溜的眼。
眼前顧望舒絲毫不像個才睡醒的模樣,一頭白發由銀簪束得仔細,半抹白絲都不曾滑落,黑紗道衣略顯翩然冷厲,劍眉下細目妃瞳不善,定定盯着自己。
“夜半不睡,你是在拆我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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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望舒:讨厭一些沒有邊界感的妖
【誰為須張燭,涼空有望舒】取自耿湋的《喜侯十七校書見訪》
下章換個地點,看過上一篇文的朋友們,你們的老朋友即将短暫出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