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位朋友,你好
第4章 這位朋友,你好
他本以為自己攪這渾水會給顧望舒使個大絆子,讓他好不對自己冷眼無視,管是冤家仇家,多少拉近些距離——
誰知眼下這白發小道長身挺立,在堂間站得比自己還直。
顧遠山坐在正堂中央,捧茶抿上一口,沉默良久。老祖師一言不發,整間屋子的氣氛壓得人喘不上氣。
反倒是艾葉自己先待不住了,灰溜溜轉着眼往邊上瞥去。
這間正堂應該是平日裏老祖師教育親傳弟子所用,上設主桌,下左右兩側各設兩張桌案。
其中三張桌子筆紙書籍摞得滿,唯有一張空空如也,上面甚至肉眼可見地落了層灰。
一路押送自己的顧長卿坐在斜上頭,順他視線看去,這人眼底不善,正定定盯着顧望舒看。還真如那倆道童所說似的,這等眼神足該是有什麽深仇大恨,怪讓人寒毛倒立。
艾葉內心犯疑,益州時明明見他給自己師弟出氣鬧得茶館翻天,怎見了又是副面苦大仇深,凡人的性子真難解。
反觀另一側的小道年紀頂多二十出頭,頭頂白玉蓮花冠,大眼白膚,滿面擔憂,一副溫雅平和相,當是衆人口中的三弟子顧清池。
剩的那肥呼呼的小子就是關門弟子顧莫了,縮腿抱着枚銅鏡蜷在座位裏,身上密密麻麻穿帶了許多法器,年紀不大,看着沒什麽膽量,腦袋沒一會兒已經在幾人身上轉了十來圈兒,約麽是在瞧眼色。
如此一來。
艾葉心中一敲:那空位斷然是他的,不想他顧望舒長得人模…妖樣,竟是個四體不勤的,課業不上,桌子都落了灰。
想到這兒不禁漏了聲笑,又覺得這氛圍不對,只能拿手掩蓋着咳嗽兩聲,裝模作樣過去。
不及老祖師發話,顧長卿先是沉不住氣,拍案怒道:“擅闖末淵樓,放出先前百衆弟子才得擒拿的長臂癫猴,又惹火燒毀百計法器!你還有臉在這兒站着,仁義禮智全抛腦後還妄圖做人,不跪嗎!”
顧望舒掀開半眼:“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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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觀怎養了你這等狂妄無理之輩!”
“望舒。”老祖師撂下茶杯,食指輕敲杯壁止了顧長卿,壓低聲道:“長臂癫猴,是你放出來的。”
顧望舒答:“并非弟子所為。”
“吾想你再是有失管教,也并非是那胡作非為之人。”顧遠山道:“那你說說,它是如何破開結界而出。”
顧望舒觑向顧長卿,冷道:“是大師哥設下的結界孱弱,那妖物自己闖了出來。”
一旁的顧清池頓時倒抽涼氣,自小夾在這二人之間長大的他早敏銳知道哪句話又該惹了火,連忙咧嘴捂眼,低下了頭。
果不其然,顧長卿一在外武勇嚴肅之輩臉色大變,赤白吼道:“胡說八道!”
艾葉在旁邊看不下去,他只是想當個現眼包,沒存心攪爛人家師兄情誼啊,本尋思着顧望舒能辯解幾句,跟自己吵上一嘴,擺清嫌疑就是,怎麽這人又倔又悶,難不成是白驢子成的精。
不得已主動邁前一步,腆臉道:“好吧,我剛仔細回憶片刻,那禿毛猴好像真是自己闖出來的,不是他放的。抱歉,哎唷,多半是被你們的困妖繩打得多了,腦子不靈光。”
顧望舒:“……”
“你個妖物休要在這兒妖言惑衆。”顧長卿氣急道。
顧遠山出手做止,又問:“那末淵樓,你為何要闖。”
“弟子擔憂師哥莽撞,錯将月人抓成大妖。”顧望舒側臉掃艾葉半眼,再道:“不過是弟子多慮。”
“既然如此。”顧遠山搭拂塵在臂,道:“你無錯在身。”
艾葉才舒了口氣,誰知道顧望舒上趕着答:“不,弟子有錯。”
艾葉:?
“是弟子失策,容火燒末淵樓內至上法器無數,該罰。”
艾葉急了,探頭到顧望舒耳邊小聲道:“你幹嘛啊,就說都是我的錯就完了,反正我早晚也是要被你們抓起來打——”
“這位朋友。”
艾葉一噎,扭眉搓了搓被縛在一處的手,擠笑道:“诶,你好。”
顧遠山将拂塵一擡,艾葉想做戲就要演到底,說不定還能逃了那要命的審問,借機舉手擋臉撒潑大叫道:
“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大妖比神擅自絞殺有背天命,要遭天譴的!”
艾葉此話不是胡謅,人妖二界從來都是水火不容,妖若想修出人形需集天地精華,但只是老老實實修煉耗時太久了,千年都難修出半個人形。
總有投機取巧之輩殺人食取靈氣尋求捷徑,不過這樣不僅上瘾,危險性還極高,多半是個辦成不就的狀态就要被道士抓去壓塔,或當場斬殺——
一來二往,能修出完整人形的大妖屈指可數,且長期集天地靈氣之身無論修為或是法力皆可與神比肩,因此凡人要是随便斷了那幾千年的修為,便是肆意斬斷天地神脈,要遭天譴。
艾葉心知肚明,這些道人為何明知自己妖力低下技不如人卻不當場殺了,偏不惜長途跋涉拉回觀內,又不立即鎮塔,反而拴在末淵樓內,多少就是有這點理由在的。
既然如此,何不抓住這點加以利用。
顧遠山被他惹得撫須一笑,讪讪道:“非也非也,貧道只是有事相問。既然閣下為大妖,末淵樓關不住你,貴軀重刑受審也有些違背天意,看您并無惡意,不如我們在此處将話說開更妙。”
艾葉一聽有戲,立刻端起架子來,揚下巴道:“不妨說說看?”
顧望舒知他口中全是虛言,從側狠瞪他一眼,嘴唇微動,好在此時不好插嘴,不得不忍住了話。
“安雲縣滅縣大災。”老祖師毫不客氣,沉聲直言:“可與你有關。”
艾葉下唇稍頂,坦白道:“無關。你看我像有那個能耐。”
接着思索片刻,又道:“但也不能說毫無關系。”
顧遠山眉尾輕擡:“細說?”
“估計你的弟子們也該查到安雲縣大災是為妖王五子黑羽黑鸛所為,不錯,你們所怕的九子奪嫡正是真的,妖王力衰,妖門将啓,九子奪嫡一觸即發。我能現身在這兒,也是為了躲避戰亂,免成他人爐鼎。”
艾葉指着自己道:“如你所見,我就是個廢物嘛。好在妖氣并無多少難以追蹤,但權衡利弊之下還是你們清虛觀這鎮妖之處最為危險,也最是保險。”
“古書有言,九子奪嫡皆在中原開外無人之境完成,畢竟大妖搏殺昏天黑地,即便猛獸相戰時不會在意腳下蝼蟻的生死,但也并未刻意将戰場設在中原人群密集之處過,為何這次卻要祭整縣人命?”
“很簡單啊。”艾葉答:“他們需要吸取人之精華增強妖法。”
“凡人精華對大妖而言早已不足為觑。”顧遠山不解道:“何以多此一舉?”
”假若九子中有人實力旗鼓相當,不分伯仲呢。“艾葉一雙桃花眼向上勾起,視線算不得善,但也無惡,只是多了分深意:“或許諸位,可曾聽聞過昆山大妖,開明陸吾。”
蜷在角裏的顧莫渾身一顫,猛地跳起驚道:“什麽?開明陸吾真有存在?不是傳說中的虛構了!”
“莫兒,坐下,休要多言。”顧清池操心得跟個娘似的拉他不要咋呼。
艾葉旋身在正堂一轉,朗聲道:
“開明陸吾乃是昆山陰陽雙面孕出的天生雙胎,二者除卻性情相反,無論相貌,妖術,甚至命格都完全一致。二者同被收為妖王之子,便是注定要有相殺之日,因此這場奪嫡之戰,可就成了他們二人誰先吞下更多的兄弟,誰成贏家。所以哪怕只是一名凡人精氣微小的差距,都有可能成為最後制勝關鍵。”
“所以閣下的意思是,九子奪嫡一事為真,且不可阻。”顧遠山思忖道。
“沒錯。”
“而閣下對妖界詳知底細。”
“是。”艾葉泯然一笑,心道有戲:“千餘年我也不是白活,世人只從古書中讀妖王九子,難得我對那幾位可以說了如指掌,若對我加以利用,說不定關鍵時刻能幫上幾些忙來。”
艾葉話落,忽然覺得身上癢癢。一轉眼發現顧望舒和顧長卿齊刷刷瞪着雙不善的眼盯着自己。
顧遠山深思片刻,撐掌起身嘆道:“好。閣下若想藏身于我清虛觀中,貧道可以為您提供住所,但要約法三章——”
顧遠山拂塵一指一畫,空中生出幾行金字:
“一,未經允許不可私自行動。”
“二,不可傷我觀內弟子。”
“三,一視同仁,遵從觀規。”
——“師父!”
——“師父!!!”
身側顧望舒與顧長卿幾乎同時驚叫出口,艾葉暗笑他這會兒倒是有了默契。
“豈可聽信大妖讒言,以他這般身手何以知曉妖王九子的底細,全是胡說八道,您竟也信!”
顧望舒同上前一步,急道:“不錯,更何況他出身不明,不知有何陰謀——”
老祖師将拂塵再揮,天上三排金字砰地撞進艾葉身上。他只覺頸側一熱,生出條微弱的金紋,伸手摸了摸并無大礙,反倒是身旁顧望舒的神色越發難看了。
順他視線一看,原是條細金絲繞上他小指。
“既然你說你有錯在身,那必要責罰承擔。”老祖師踏步至顧望舒身前,道:“末淵樓是你燒的,大妖無處安置,就由你打理他日常,叫他住進你院子裏去。”
艾葉撓撓脖子:“诶?”
旁邊顧望舒渾身一顫,細目瞪得溜圓:
“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