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損招
損招
看到潘子安将良玉安然帶出了山門,鐘良材坐在車中,總算松了口氣。卻又見她二人各自氣鼓鼓,分頭上車,互相扭着頭、背着身,彼此不搭理,倒不像是和和氣氣聊過的,也不知子安是怎麽辦成此事。
趙汝成也覺得車內氣氛不佳,只敢對大哥說話:“大哥,先回你的榮華臺嗎?”
潘子安卻在後排斬釘截鐵的:“我還要回過街樓跟師傅對賬,今日被你們硬拖出來,不知耽誤了我多少事。”
鐘良玉見縫插針的挖苦道:“呵,只你有事做,到處離了你不行呢!”
鐘良材不敢帶良玉回榮華臺,只怕她們兩個不和,真打起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知道該幫哪個。半山只怕也不好此時回去,叫良玉與潘姨太再鬧起來,爹啲也同樣受苦。公寓,也不知會不會正面碰上良璞,唉!
見他良久未回話,趙汝成尚且一根筋:“大哥,走啊,開車吧!”
鐘良材硬着頭皮,啓動了車子,罷了,有苦有難都叫他受着,還是回榮華臺算了!
潘子安卻在後座替他回答趙汝成:“趙先生,我以為你來接良玉,是打算帶她一同回趙家說道的。你父親是受了人挑唆,你卻不會啊,實際發生了什麽,你是比我們誰都更清楚的人。”
鐘良材收回了本要點油門的那只腳,眨了眨眼睛,妙啊!這話他是真說不出口,但是潘子安說出來,就沒什麽不是了。她還真是神來一句,拯救他于水火。
趙汝成:“這…我是要回家去問問的。但良玉…現在…只怕…”
鐘良玉不想自己被他們當成皮球踢來踢去,賭氣道:“趙汝成,你家退了便退了,我們兩個也早說好了的,我絕不會賴着你。你也就沒什麽好回家問的!”
趙汝成愁眉苦臉的轉過頭來,朝後排的良玉解釋道:“我總要回去問問,是不是我爹啲聽了那岑太太的一面之詞…我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別人,會将這事捅到我家去…那岑太太,你也知道,是個狠角色…就算要退婚,也不能叫我爹啲冤屈了你…何況我也要對着你媽咪的靈位,有個交代,不然日後,我們趙家人心中也都不安的。”
鐘良玉聽到他提起媽咪,低頭不語。
潘子安:“趙先生,你既然要負責後面的事,就幹脆先帶她回報社,你在報社總有個宿舍吧!你回趙家去,宿舍也就空了,好人做到底,不如叫良玉在那裏先過渡下,你們二人也好就近湊一起商量你們自己的事!”
潘子安直來直去,鐘家大哥眼神裏也透着期盼,就連鐘良玉也默不作聲,趙汝成猶豫不決:“只怕我宿舍太寒酸了…那…看良玉…吧…”
潘子安拍了下鐘良材的椅背:“怎麽還不開車呀?我還急着回過街樓做事呢!”
鐘良材顧着聽潘子安一套一套的厲害話,走了神,竟全都聽她的吩咐了。
鐘良玉也心中打鼓:大哥在潘子安面前,何時這麽沉默順從了?就連趙汝成和她,好像也都無意識的聽了潘子安的安排?她此時是無臉回鐘家的,更不想回大哥的榮華臺那裏去日日看潘子安的臉色。早在出山門前,她就想好了,此後要叫趙汝成幫自己尋個住處,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在鐘家人面前,她沒了驕傲,但在趙汝成面前,她還想保留些自尊,她自覺對趙汝成坦蕩,并沒欺騙他半分,何況趙家此時冷臉退婚,也不盡是地道妥帖的,總不該聽了片面之詞就給她定了罪過。
潘子安替她開口,講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她倒是不禁也有些另眼看待潘子安了。
……
車子停在衛報所在的大樓前,送走了良玉和汝成,鐘良材繼續冷着臉送潘子安回過街樓。
賭廳已亮着電燈,只剩零零散散些個客人,眼鏡佘也已趕回來。
自子安被拉出門,暗局的生意就被阿龍接應去了,此時正是阿龍和眼鏡佘對當日賬本的時候。
見兩人此時回來,眼鏡佘有些出乎意料,起身相迎:“這麽晚了,直接收工就是了,怎麽還趕回來?”
潘子安:“前半日的賬務,阿龍不知道,我總要回來補上的。”
眼鏡佘笑道:“不差這一時,明日再補,也對得齊。”
潘子安卻有自己做事的原則:“不,今日事今日畢,不能由我帶頭壞了規矩。”
鐘良材也耐心,一聲不吭的坐在一邊,看他們幾人對賬。
潘子安竟全聽得懂一些黑話與行話,與夥計們交談無不順利,又腦袋計算的快,心算出來的數目與算盤核出來的竟都一致...不免又對她刮目相看。
賬務對完,子安叫他一同走,鐘良材卻說還有事要跟眼鏡佘聊,叫她先回車上等着。
“你怎麽能叫她盯暗局的買賣?”鐘良材略帶嗔怒,瞪住眼鏡佘。
眼鏡佘望了望門口,确認了潘子安已走了出去,才說:“嘶…大爺,不是你說,對她無有不教麽。”
鐘良材:“我…你先教些帳務、計算…總好過教她那些!”
眼鏡佘:“教啦,她一學就會,早學完啦!您剛也瞧見了,她把賬盤得多清楚,算數比那算盤珠子還快!再者說,總不好叫她在大廳裏,萬衆矚目、抛頭露面的…您就舍得?”
鐘良材被說的不好意思:“唉,您知道我什麽意思…”
眼鏡佘:“她是個好苗子,将來鐘大爺娶了她,絕對是把當家好手。我可是照着華豐號大少奶奶的标準,日日教着她,您還有什麽不放心?”
鐘良材支吾:“她…我…唉,我不是說您,我是說那小屋裏的主顧,那些人來路複雜,萬一…”
眼鏡佘哈哈笑道:“鐘大爺,咱們做的就是八方來財的生意,難道您的華豐號就不是客迎百家?您如果怕她應付不來,就大可不必,她恰恰如魚得水、機靈自在。那些牛鬼蛇神的,哪算計得過她,盡被她算計着呢!”
見鐘良材仍然不滿意,眼鏡佘眯着眼:“莫非,您怕她跟別人跑了不成?嗨,您還不相信自己看中的人麽,何況那些人歪瓜裂棗的,哪能入她的眼?...您想将她拴住,可不能指望我,還得指望您自己啊...不如,我給您出個損招?但話說在前頭,損招就是損招,将來可不興出賣了我啊,哈哈哈...”
鐘良材擡眼望他。
眼鏡佘一字一頓:“早、生、貴、子!”
鐘良材豁得站起,往門邊逃去,将拐棍指在半空:“您怎麽...唉,老不正經...”
眼鏡佘笑哈哈:“哈哈哈,鐘大爺慢走啊!老不正經的,就不送您了!”
......
衛報報社也是員工都已收工離開的時候,趙汝成急于收拾宿舍,将良玉先安置在自己的工位等候。
趙汝成的工位擺滿了各種稿件、文檔、還有他圈圈畫畫過的紙張。他的字跡工整娟秀,竟不像一個男人的。
隔壁尚有幾名還在做事的兩三同僚,低頭奮筆疾書着。大家誰也沒空來關心她一個陌生人,都悶頭做事,原來趙汝成并不是特殊的一個,這裏有許多和趙汝成一般的人。
鐘良玉呆呆坐着,無人問津,覺得自己像個廢物,而世上的人人都有事可做,就連潘子安都有事可做。她坐直了身子,也煞有介事的翻看着趙汝成桌面上堆着的報紙印樣,看了幾行文字又覺得困意襲來,不免只想挑些圖畫看。那些小畫,寥寥幾筆就勾勒出許多人物花草,真是巧技啊,原先她也是愛畫畫的,竟越看越喜歡。卻不料,越看越眼熟,在角落一處終于找到了畫者的名字:美珍小景。
就連潘姨太那樣的人,都有事可做!
鐘良玉眼前像被一聲驚雷掃過,無地自容。沒有她的幫忙,趙汝成自己也已促成了這樁合作,可笑她還以為此事若沒她居中張羅便黃了呢,原來她才是可有可無的那個,她算個什麽呢,恐怕在趙汝成心中,她的價值連潘姨太都不如。
鐘良玉頹然塌在座位上,心中最後一點自尊,也消失殆盡。
趙汝成悶頭站在一個小格子間,全然沒有頭緒。這裏雖說是宿舍,其實也不過就是在工位背後一處狹窄的雜物間裏放置了一張折疊床,白日收起來,晚上放開,簡易的鋪上被褥就能睡了。
他雖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但因趙署長素有廉名,并不嬌慣他,即便送他留學多年也是供應有度。趙汝成也早适應了在外獨立勤儉的生活,對一應吃住用度,并不算是個講究人。
若不是将良玉接來,他是萬萬想不到,要好好收拾這個雜物間的。地上到處都是些成捆的高高摞起的廢舊報紙、參考資料,角落裏還有些拖把掃帚這些日常清潔工具,也有幾件舊板凳、廢棄臺燈、紙殼箱子之類的。
趙汝成為了在地上挪出一條小路,上上下下搬來搬去,吭哧吭哧的收拾了一身塵土,才走出來。
“良玉,你今晚就先湊合住着,缺些梳洗物品,我明日一早給你帶些來…這裏有間小窗,但太高了,平日裏也不常開,所以有些味道,可能要委屈你忍一忍…”
他說奇怪的味道,不過就是墨水紙張的味道,哦,似乎還有些消毒水的味道…良玉倒也不計較。
趙汝成看良玉的臉色還可以,繼續道:“白日報社裏人多吵鬧,你可以随意出門逛逛街,到夜裏就無人了,只是要記得鎖好這個小門。”
雜物間實在太小,鐘良玉沒什麽可看的,又坐回他的工位:“趙汝成,我想做點事…你找點事給我做吧!我也讀過書,識文斷字,我總能在你這裏幫上些忙…就算我不白白吃住你的。”
趙汝成卻誤會她了,連忙擺手:“不用的,不用的。大哥給過我錢了!”
良玉擡頭看他,是啊,大哥總是個周到人,怎會叫趙汝成白白照料她。
鐘良玉:“我記得你那晚說過的話。倘若我有點事做,就會好起來...我信你的話,我剛才看了你的報紙,文藝板塊我全都看得懂的...這篇,喏,就這篇,我還讀出了一個錯別字呢!我總能做些什麽事的...”
趙汝成接過她遞上來的,仔細看了看:“哦,這是潘作家的文章,我們正在做最後一遍校勘工作,難免會有幾個疏漏。”
鐘良玉:“奇了,怎麽盡是姓潘的...”
趙汝成笑道:“是潘子安的父親,這是遺稿,所以我們要仔細檢查,不能辜負了潘作家的心血。潘作家的譯作,在海內外都很受歡迎的,唉,真是可惜…”
鐘良玉奪回那張樣刊,思忖着,打定了主意:“就讓我做做校勘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