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禮數
禮數
趙署長聽聞鐘家大太太過世,自覺是自己氣頭上沒了分寸惹得禍,不免心中生愧,又聽汝成回家坦白,事無巨細竟全都知道,更覺自己多餘插手,但無奈事已至此,無可挽回。
趙署長:“唉,那岑太太先與我也并不相熟,她突然來訪,我道小鳳有難,又聽她說的戚戚哀哀,口口聲聲求我提前你與良玉二人的婚事,以徹底斷絕了小鳳與良玉兩頭的念想。我聽了怎能好氣?一個婦道人家管不住自己的丈夫,倒想着将一個風流女人推到我趙家門,好來成全她,她當我趙家什麽人?小鳳娶了個這等厲害女人!慶幸她沒找上你,就憑你這個好脾氣,只怕就傻傻的自己吃虧,卻遂了她的心意!我當然做得了你的主...我也是被她氣昏了頭…”
趙汝成皺巴巴着一張苦臉:“爹啲啊,你也是搞新聞的人,怎麽忘了要先多方求證,不可輕易開口定論的。我今年已29歲了,馬上而立之年,那岑太太口齒再厲害,也不至于輕易诓住我。她為守住她的丈夫,使些心計也沒什麽的...這件事,賴不到別人,就屬爹啲你的過錯最大!你不該連我也不問一問,你不能總當我還是個小孩子。”
趙署長臉上挂不住:“你!!好啊,好好好啊,我真生養了個好兒子!這全都是我這個當爹啲的不是了,我還做不了你的主了?你…你個小沒良心!你出去,別再回家來!以後随便你到外面娶個什麽人,老子再管你,老子就…老子就給你當兒子!”
趙汝成斜眼瞟了下,撇了撇嘴:“爹啲啊,我們新聞人也不能說太情緒化的字句,以後不好收場的…”
趙署長氣得跺腳:“好,我看你是真想回家來當我的老子!滾滾滾!”
趙汝成一臉正氣:“爹啲,你做錯了事,總要認的嘛,男人就要男人的樣子咯!知錯能改就是了,你趕我出去就沒道理了嘛…”
趙署長一句都不愛聽,只氣這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打也打不得,一邊嚷着滾滾滾,一邊把他推出門去!
……
汝成在外忙完公事回到報社,已是傍晚。
良玉正坐在他工位一旁的板凳上認真校稿。
汝成也不多說,悶頭坐下辦公,直到深夜,也沒有挪動屁股。期間良玉為他續了幾杯茶水,便自顧自的回雜物間休息去了。
直到最後的同僚也收工,汝成才拖了幾條板凳,湊成稀稀拉拉一排,和衣躺了下去。
“喂,你怎麽躺在這裏?”良玉記得半夜起來查看燈火,卻見汝成工位仍亮着小臺燈,湊近了才看見蜷縮着睡在桌下板凳上的趙汝成。
趙汝成眼鏡掉了一半,挂在鼻子上,突然被她搖晃着叫醒,尚且懵着:“哦?良玉啊…”
稀裏糊塗的坐起身,重新擺正了眼鏡,解釋一番:“唔,事情太多了,忙到一半犯困,就睡了一覺,你怎麽了?”
良玉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勸道:“你快些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覺,做不完的事明日天亮了再做,不好這樣糟蹋身體。”
趙汝成點着頭,胡亂應對着:“好的,好的。”
見良玉仍站在桌前盯着他,他只好假裝翻開一張報紙,低頭念叨:“再看完這份,就一份,我就走…”
良玉搖着頭,無奈,他還真是個工作狂!只好随他去,徑自檢查好門窗燈火,又回雜物間去了。
良玉自住到這裏,自覺早起,又主動承擔起了清潔工作,要在有人上工前将報社打掃好,為的是不叫衆人因她而指摘趙汝成假公濟私,也為自己能有事做。
推開門卻一眼瞧見了趴在桌上睡着的趙汝成,桌上的小臺燈尚且還亮着。他昨晚竟沒回家去。
“趙汝成…你醒醒…”良玉拍了拍他的後背。
趙汝成勉勉強強擡起了頭。
良玉湊近了說:“我起了,那床收拾過了,你趁還沒人上工,進去睡一個時辰。”
趙汝成無力的擺了擺手,又閉上了眼,不肯擡屁股。
良玉無奈,幹脆用力踢他的凳子:“我要打掃衛生,你趴在這裏太礙事了!”
趙汝成撓着頭,拖拖拉拉的站起身,良玉趁他猶豫,推着他進了雜物間,又将門從外鎖住,才拍了拍手,拿了苕帚抹布幹活去了。
趙汝成推不開門,喊了幾聲良玉也沒人回應,嘆了口氣,迷迷瞪瞪的躺了下去,他太困了。
心中惦記着公事,他睡的并不踏實,迷糊間聽着外面有幾個腳步聲,緩緩睜開了眼,好好掃視了一番眼前的雜物間。良玉也只住了一兩日,就已經大不同了。小小的窗臺上擺着一盒女士香皂和一盒潤膚膏,透着玫瑰的香氣,粉色的手帕毛巾擺的方方正正,就連身下的床褥也被良玉加厚了些,舒服許多。想到自己與良玉共用了同一套床被,汝成驀然坐起,彷佛進了女子的閨房,做了賊一般。
重新整理好床鋪,一絲不皺,焦急的站在門邊,也不知良玉何時來開門,總不好叫同僚們看見誤會了。
不久,有鑰匙進鎖孔轉動的聲音,良玉開了門,笑着:“好些嗎?”
汝成比她高,從她頭頂往外面查探,已有三兩個同僚坐着了,好在都背對着。
良玉笑道:“你還不快出來?要我請你?”
汝成低着頭,匆匆回去工位,手忙腳亂的做事,不敢回頭看她。
……
大太太葬禮這日,趙署長着人送上了花圈和一應奠禮,鐘義并不理會,鐘良材以長子身份代為接收還禮。
除了良玉與汝成,良璞與寶如,也有眼鏡佘與潘子安...悉數前去祭奠。
潘姨太俨然當家,內外操持,許多往來賓客皆由她勞心勞力款待接應,衆賓客慨嘆鐘家大太太早逝可惜之餘,也贊嘆鐘家姨太太的親力親為。
良璞尚未解開心結,對良玉仍冷臉待之,但卻将汝成單獨叫走,對趙汝成客客氣氣的:“趙公子,我妹妹是個蠢人,但她知禮,還是個清白人。你又是個正直老實的文化人,我信你…大哥已同我講過,這次多虧你幫忙,才沒叫良玉誤入歧途。她既暫時住在你那裏,就請你近日替我多多關照她,別叫她被外人欺負。日後我定好好感謝你。”
趙汝成今日見良璞,只覺得他全然變了個人,不再那麽跋扈肆意,沉着內斂了許多,但言語上仍對自己客氣中帶着些威脅似的,點頭道:“放心,放心。”
葬禮進行到末尾,賓客陸續送走,只剩下些家人親朋在內。
潘姨太總算撐下來這一日,卻已是腰酸背痛,靠在一處坐墊上悄聲歇息去了。她也不指望鐘家這群兒女會感謝她,她求的是自己心安,大太太的過世雖也不算她直接造成,卻也不是完全無關,她将這場葬禮當成了對自己的寬恕。
陳媽為她端了一碗水過來,潘姨太覺得這碗水的份量太重,竟誠心誠意的掉了幾滴眼淚出來,接過了水,問陳媽:“大太太不會怪我了吧?”
陳媽望着大太太的遺相,嘆道:“大太太是個和善人。”
說罷,陳媽起身去給良玉送水。
良玉手上多了些小劃痕,是在報社灑掃衛生時不慎被苕帚握柄上的幾個分叉劃破的,并不明顯,卻還是被陳媽瞧見了。
陳媽舍不得的撫摸着那幾條小小的劃痕,小聲念道:“苦了你,叫大太太看到,得多心疼…”
良玉自媽咪離世那日,就流不出淚水,現在心裏卻絞痛着哭了。媽咪還會心疼她嗎?她是對不住媽咪的...即便這樣,媽咪還會心疼她嗎...
她坐立不住,汝成只好在旁抱住她,鐘家人都還默許他是良玉的未婚夫,都理所當然的将良玉交給他照應。
眼鏡佘祭奠完,見潘子安竟預備和自己一同離開,笑着将她拉住,勸她回禮堂去:“你今日與我同來,是全了夥計對主家的禮數。但你若跟我離開,便是要連累師傅我被人說沒有禮數了…”
潘子安不解:“那裏都是鐘家人,您叫我留在這算什麽呢?”
眼鏡佘卻背着手,笑道:“你跟我的日子也不短,對別人的事盤算得清楚,怎麽輪到自己,就糊塗了?你不見今日你那姑姑如何的當家?先不說你與大少爺親近,就是看着你姑姑在那裏主事,你這個做侄女的,也該回去搭把手的。”
子安嘆了口氣,是啊,她也沒想到姑姑今日這般盡心盡力。
鐘良材在遠處留意着,見眼鏡佘說了幾句話後就單獨離開,撇下了潘子安,明白眼鏡佘的用意,便單獨走出來接回潘子安。
鐘良材:“沒想到你今日能來。”
潘子安:“唔,是我應該做的,大太太是個寬厚人。若不是她容下了我姑姑,我只怕也領不到鐘家這份薪水。”
鐘良材:“怎麽,你不感謝你的姑姑,感謝的卻是大太太?”
潘子安嘆了口氣:“也不是感謝,是欽佩和同情…”
鐘良材嘗試着理解她口中所說的同情:“爹啲只娶了一房姨太太,比起別的男人,已算好的了…畢竟大太太身子不好,爹啲也需要人照顧的…”
潘子安苦笑一聲,男人始終是男人,哪裏懂得女人心裏的苦,竟将這稱為好呢,好像大太太理所當然要接納幾房姨太太似的。
鐘良材:“我…是不是說錯了?”
潘子安:“沒,這話從你鐘大少爺口中說出來,也合理。”說罷,轉身往禮堂走回。
鐘良材聽出了她說的是反話,在她身後解釋道:“但我是不會的!”
潘子安沒聽明白,回頭問他:“你不會什麽?唔?他怎麽來這裏…”
鐘良材急着解釋,自己認準了人是不會再娶別人的,卻見潘子安眼神往他背後望去,似乎見了什麽叫她吃驚的人物。
他回身,卻遠遠看見了一個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高湛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