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元宵
元宵
元宵佳節。
趙家早飯,汝成陪家人提前過節。
因趙家父子都從事新聞業,晚飯常聚不到一起,每逢佳節,各有個的應酬,因此趙家的團圓飯無奈只好改在早飯。
鐘義近日與趙家的禮尚往來頗多,趙署長知他急于促成兒女婚事,便趁汝成早飯的時間,關心他:“你近日去瞧鐘太太,你看她情況可好?記得多多走動,也關心關心良玉,以後相處起來,她才會念着你的好。”
汝成趁機向父親借車,回道:“鐘太太時睡時醒的,我也看不出好不好來,聽醫生說還要繼續觀察的。我最近報社事情也多,來往路上很耗費時間,不如爹啲分我一臺車子吧。”
趙署長停頓了下,往日每每叫汝成練車,汝成總膽小推脫,他早就心中怨怪自己這個兒子太文弱,沒想到今日汝成竟主動跟他要車子,果然是有了未婚妻,這小子長了幾分氣概出來了!
趙署長欣慰極了:“行!車子、連同家裏的司機,一并都分給你!”
趙汝成卻連忙拒絕:“不不、不用麻煩家裏的司機,爹啲您近日的行程也緊張,司機還是跟着您有用些。我自己可以的!”
趙署長不太放心:“只怕你那半吊子車技,一時開不好。家裏的司機,還是分給你陪練幾日。”
趙汝成怎敢叫家裏的司機跟着,只好別別扭扭的:“不要,不要…我若連開車都不能自主,叫良玉看見了,只怕會笑話我。”
趙署長不禁笑出了聲,他自己倒是個八面玲珑的人,奈何生了個兒子卻太木讷老實,絲毫都沒繼承他的靈巧,只消三言兩語就能探出汝成心底的盤算,哈哈笑道:“果然是良玉的作用!依你就是,但出門在外,要萬分謹慎,多禮讓行人,不可莽撞。寧可叫良玉笑話,也要慢慢開。”
汝成自知車技不佳,若不是今日要私帶良玉出遠門,路途遙遠又要走夜路,他是萬萬不會向父親要車子開的。更不需父親擔心他将車子開得多麽張揚,他不打退堂鼓就不錯了。
汝成慢慢悠悠将車開到與良玉約定好的地方時,已是過午。
良玉今日是精心打扮過,雖然不能完全掩飾連日的疲累,但仍靓麗。汝成想多看她幾眼卻抽不出空,實在是他車技太差,眼神根本不夠用,只是來回看左右兩個後視鏡都夠他忙的了!
良玉坐在副駕,心中急迫:“趙汝成,你怎麽開得這樣慢?我大哥就是跛了腿,他真開起車來,也比你快的!”
汝成開車聚精會神,哪裏聽得進她在一旁說什麽,腦子根本沒轉的胡亂回她的話:“啊?你剛才說什麽?我開車的時候,聽不見!”
良玉指着前面的路,叫嚷着:“我說,你倒是超過前面那輛人力車啊!你是四個輪子,幹嘛跟在他後面?”
汝成總算聽進去,卻又左右往複的看着兩邊的後視鏡,确認後面遠遠的再無任何公車、汽車了,才勉強超過了那臺人力車,拐上了大道上去。車速才算勉強提上來一些。
良玉癟着嘴,轉過臉瞧趙汝成,他是個穩重人,只是太穩了!穩得叫人心急,想催他兩句,卻又怕驚了他,只好忍耐着。
汝成連椅背都不敢靠,筆直板正得坐在駕駛位上,雖是他在操作駕駛汽車,但看上去卻像汽車在操控他似的。
良玉看着車外的風景,突然發現情況不對,問汝成:“怎麽往中環開?去銅鑼灣更近哇,你這不是繞路了麽?趙汝成,你開反了吧?你到底行不行呢?!”
汝成手忙腳亂中還能抽空扶扶近視眼鏡,卻聽不見她的啰嗦。
良玉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叫他分神聽聽自己的話。卻吓了趙汝成一跳。
趙汝成:“良玉,你不要打擾我開車!”
他被吓得聲音不免大了許多,像說氣話似的。
良玉頭一次聽他這樣大聲講話,也反倒驚了一下,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在一邊耐心的、慢慢的說了句:“開、反、了!”
趙汝成總算快速的轉過臉看了她一眼,卻又轉回去看路,仍然大聲的,仿佛這車速叫他飛上了雲端,隔着千萬裏似的,他生怕良玉聽不見,扯着嗓子說話:“沒反!銅鑼灣沒有汽車輪渡...只有中環碼頭那裏有,能将車子渡到油麻地碼頭,我們今夜回家還要用車的!”
原來他連回程都想好了,倒是個周到人,總是走一步想三步的。
良玉不再打擾他,只盼着以他這蝸牛一般開車的速度,能在演出前順利趕到啓德機場便好。
汽車從中環碼頭開上渡輪,要等開到油麻地碼頭才能下船,難得在船上有了片刻的歇息。汝成這才仔細端詳了良玉的打扮,見她隆重其事,不免憂從心中起,不知他自己今天到底算不算同夥幫兇,只好不斷提醒着良玉:“今夜,我們必要趕回來,必要将你早些送回公寓,你都要聽我的。”
良玉瞥了他一眼,嫌他啰嗦:“為什麽要聽你的?你的條件只是帶上你,你也說過你絕不會打擾的,現在又不作數了?那我下車就是了,我自己去,說不定還快些呢!”
汝成連忙阻止:“不行,不行。你若下車,我便電話告訴他們,叫你也去不成。”
良玉哪裏怕他,怼道:“趙汝成,你憑什麽管我呢?別說我們兩個不成,就算真嫁給了你,我也不會事事都聽你的話,你願意跟着便別啰嗦,你若不願意,自管報告去!他們問起我從哪裏得的消息,我就說是你給我的,叫你也不好做人!”
汝成“唉”了一聲,他有什麽辦法呢,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了!
……
下了船,九龍行人衆多,每遇路人橫穿馬路,趙汝成還沒開近就遠遠的點了剎車,總是禮讓着。如此蝸牛一般,直到傍晚,才載着良玉開到了啓徳的居民區,恰巧途遇一架飛機正從居民樓頂飛過,往啓德機場降落去。
良玉驚訝道:“這飛機竟能飛得這麽低?住在這裏可太危險了!”
汝成留學日本時,也坐過幾回飛機的,但至今他也是恐高的,剛才飛機劃過時,他連握汽車方向盤的手都抖起來了,好在良玉觀看着飛機,沒有發現他。
他強裝着鎮定:“都是這樣的...都是這樣的。”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嘴裏在說什麽,等那飛機飛過去了,他才緩和好。
良玉卻突然問到了戰事:“你先前說,啓德機場最近在做飛行演習,難道日本要打過來麽?”
汝成已将車速減慢,緩緩穿梭在居民區,總算有些餘力同她講話:“眼下還不會的。但張伯倫的綏靖之策,不過是養虎為患,我認為遲早會反噬的。”
良玉從不看時政新聞,眨巴着眼睛,單純的反問道:“你說的張伯倫是什麽人?什麽策?”
汝成有新聞人的素養,自不願随意對待任何一個問題,但又見良玉其事毫不關心時政,卻随口問了個時政的問題,開車時不能分神對她解釋太多,只好又說了個文绉绉的答案:“古代兵書上說: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他是習慣了講這種話,但又擔心良玉更聽不懂,只好補充道:“飛行演習,涉及制空權,是很必要的。日本已經在大陸搞空襲,香港總要防備的!”
有那麽一瞬間,良玉是佩服趙汝成的。他雖然開車慢吞吞、講話也慢吞吞,但卻不得不承認,他懂的也很多!在某些方面,尤其對新聞時政,他确實思辯敏捷的!
車子開到一處燈火輝煌之地,停下來。
演出營地附近布置了許多元宵彩燈,到處透着喜慶。人群往來,軍民同樂,難得的和平。
汝成對這種節慶場所有些無所适從,眼花缭亂間走路,常常自己絆了自己的腳。為免跟丢了良玉,他幹脆緊緊拽着她的袖子,踉踉跄跄跟在良玉身後。
雖是第一次來啓徳,良玉卻輕車熟路似的,帶着他穿過人群車隊,直奔忙碌雜亂的後臺。
岑小鳳早已扮上了,隔着繁瑣複雜的京劇扮相,良玉還是一眼就在衆人中認出了他!倒是趙汝成,仍不确信的拽着良玉,小聲盤問:“是他麽?你看好了?別認錯了人啊...”
趙汝成做賊似的,慌慌張張四下環顧察看着。
岑小鳳未料到良玉此刻趕來,如同驚弓之鳥,抖抖索索。他本是男子,但是花旦的扮相竟比女人還女人,乍然受到驚吓,花容失色,倒叫人可憐。
三兩個生、醜扮相的戲班人,以為岑小鳳被什麽人找了麻煩,一同趕上來給他撐腰。
良玉被他們吓退幾步。
汝成此時卻臨危不亂,繞到她身前,将她掩在背後,向幾位戲班人拱手施禮:“我是衛報的記者,今日只是過來找些新聞。冒失了,冒失了。”
那幾人聽說是報社的人,才緩和些。
岑小鳳此時也認出了原先站在良玉身後的男人,竟是趙署長家的公子,也安撫着衆同仁離開,将他們二人叫到一間小小的帷帳搭造的換衣間裏。
岑小鳳在早前的鐘家慈善晚宴上,已知道鐘、趙兩家交好,卻也不知眼前這兩人已有婚約在身。他只猜測,是良玉托趙公子在報社的關系來找他的,心中覺得連累了趙公子。又有些不滿良玉竟将事情捅到了趙家人,叫他日後還怎麽有臉見趙署長呢?不免驚吓之外,還有些氣惱。說出來的話,便更狠絕了些:“良玉,你還來做什麽!我們早斷絕關系了,你快回家去!”
良玉一路提心吊膽,做了幾番的心理建設,只擔心自己的臉色不好,萬一叫岑小鳳嫌棄了自己。卻不料一見面,果真被他怒氣沖沖的趕着走,一時百般委屈湧上心頭,登時崩潰大哭起來。
汝成連忙拉緊帳簾做的小門,靠着門邊一個小角落,大氣不敢出,來回揉搓着雙手。提前說好了的,他絕不插手,他守着這約定,但也未料到氣氛一開始就這麽僵!
他越這般局促,岑小鳳越覺得在小輩面前丢臉。
岑小鳳既擔心趙公子知道此事,又擔心趙公子不全知道此事!心想着更要當着趙公子的面,把話說明白了,他岑小鳳是絕不會作出這等糟踐事的,今日這鬧劇都是良玉一廂情願罷了!于是更對良玉不松口:“你哭什麽呢?叫人聽了,還以為我欺負了你什麽!卻不知是你次次的要來逼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