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燙手
燙手
大太太手術這日,趙汝成聞訊前來養和探望。
鐘義早将他看成準女婿,欣慰他的禮節周到,卻不知汝成與良玉私下早已另有打算。
見爹啲與哥哥們都守在手術室外,良玉悄悄叫走汝成。
汝成見良玉好似哭了許多,眼睛紅腫得很,知道自己此時不宜再同她商量退婚一事,好心道:“我們兩個的婚事,以後慢點再說吧,先以你媽咪的身體為重。”
良玉臉上未施粉黛,加之熬夜陪護而兩眼無神,愣愣地點了點頭:“我前夜裏電話托你辦的事,有消息麽?”
汝成:“你說岑先生的事?我昨日便打聽過幾個同僚,也請他們都留意了,只要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現在大陸來的各等人都有,元宵節又近了,請唱演堂會的太多了。”
良玉十分篤定:“岑先生不會接商演的,最近一些勞軍演出、公益演出的,有麽?”
汝成:“也有的,等我今日回去再問問。你不必急,他是名人,有自己的演出安排,也不可能全同你這個徒弟講。”
他哪裏知道良玉為什麽要找岑小鳳,只不過良玉前夜裏将電話打到了報社,他也沒多想就答應了。不過是打聽些演藝界的消息,對他這個在報社裏做事的人來說也是近水樓臺。
手術在衆人的忐忑擔憂下,總算順利結束,但大太太随即被轉移到了加護病房,還需要緊密觀察,只看能不能挨過術後風險期。鐘家老少懸着的幾顆心,總算稍稍落地。
鐘義疲憊,良材打算先送他回半山。
鐘義臨行前,才将幾個子女叫到身邊,數落道:“良玉,你鬧出那些醜事,我本該将你鎖在家中。如今你媽咪病成這個樣子,你總該知錯了。你幹脆搬到你二哥的公寓去,也好就近照顧你媽咪。這件事,幸虧你大哥替你包藏的好,沒叫事情傳出去,汝成今日還願來這裏走動。你若想叫你媽咪好得快些,也該知道以後怎麽做!良璞,你好好看着你妹妹,別縱着她再闖出什麽禍來!”
趙汝成遠遠望着他們幾人,見鐘老爺說話間将眼光盯向自己,雖不知在說他什麽,但恭敬站起,朝鐘老爺禮貌的彎了彎腰。
鐘義遠遠對他擺了擺手,才随良材離開。
良璞對良玉沒有好臉色,連帶着對趙汝成這個窩囊妹夫也沒什麽好臉色,徑自急匆匆的去找主治醫生談話去了。
良玉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腦袋,沮喪的回來送汝成。
汝成仍好心勸導良玉,叫她別太傷心,凡事要往好處想。良玉卻被他說得低下頭去,揉捏着衣角,全無以往的嬌矜,像做錯了事,自責又苦悶。
良玉一言不發,送他走到了手術樓外的中央草坪,才開了口:“趙汝成,我有話跟你說。”
汝成見她終于開口,轉身看她:“有什麽要我幫忙的麽?”
良玉苦笑了一下,都到這時候了,眼前這傻子竟還想着照顧鐘家,卯足了膽量,擡頭望着趙汝成的眼睛,淡然的:“你是個做新聞的人,怎麽這樣遲鈍?你還沒瞧出來麽,這幾日牽連你這麽多事,你就從沒拼湊起來想想看是為什麽?你也真是個老實人。我若還繼續騙你,就真不是個人了...你聽好,我和岑先生不只是師徒關系,你明白麽?”
趙汝成眨巴着眼睛,木然聽着,似懂非懂的。
良玉無奈:“那日你說,女子該注重名聲,所以就将私情的罪名加在你的頭上。呵,你不知這話,當時叫我聽了多難受。好在,我知道了你并無心與我成婚,叫我罪孽小了許多。”
趙汝成這才聽明白,驚訝道:“你和岑先生?可我記得,岑先生已有家室了啊!你們...既在一起了,又為何到處找不見他?”
良玉輕輕嘆了口氣。
趙汝成總算沒有白白大她幾歲,腦子終于轉過了彎,嘆道:“良玉,你糊塗啊!你莫不是背着家裏?!真真是糊塗啊...”
良玉低着頭,再忍不住,碩大的淚珠啪嗒啪嗒的掉出來,一顆顆砸在草葉上,壓得她腳邊的青草也都擡不起頭來。
趙汝成此刻像攤上了一顆啞着火的手榴彈,扔不得、也握不得。
他愁苦的撓着呆頭,在原地左左右右沒章法的瞎轉了幾圈,才笨嘴拙舌得又說出幾句話:“你這…若找到了岑小鳳,有什麽打算?他這是躲着你啊…我若幫了你找他去,你那兩個哥哥…豈不是要扒了我的皮麽!良玉啊,你還小…我…你…我…唉!”
良玉見他轉來轉去,像火燒了屁股似的,幹脆直說了:“媽咪還在危險期,我不會再做出格的事。我只是想當面問問他,他心裏到底有沒有我,他若說沒有我,我也就死了心。至于你,若還惦記着與我退婚,就替我辦吧,我絕不叫你因為我的事受半點委屈。倘若不能嫁給一個我親愛的人,我要那名聲還有什麽用呢?伺候了媽咪,我便打算去廟裏做姑子了。”
趙汝成急得團團轉,他突然變成了良玉私密計劃的唯一的知情人。找岑小鳳這件事,無論他願不願、肯不肯,都算是被良玉逼上梁山了。
他當自己在良玉面前就已經是根老幫菜了,總難免對年輕女孩自覺卑怯些,卻不知良玉竟會喜歡比他年紀還要大許多的岑小鳳!她小小的一個人,哪來的見識,說什麽嫁不到自己喜歡的,就要狠心做姑子去!他對她,真毫無辦法!
他只好先哄着她:“你別說這種怪吓人的話,好端端的也不至于去廟裏,難道家裏人都不要了麽?這事...你容我想想。我盡力替你找就是了...但...你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良玉眼睛裏還噙着淚水:“你說退婚麽?你放心,我既這樣跟你說了,就等于退婚了,你只管同你家說去。”
趙汝成皺着眉頭:“不是這個。我是想說,找岑小鳳那日,你要帶上我。我就在一旁站着,絕不插嘴你們,但你一定要準我跟着。日後鐘家人問起,我也能有個交代。”
良玉不理解他為何多此一舉,紅着一對腫眼:“我們早晚是退婚的,你又何必在意我家人的看法?到時,人人都知道是我鐘良玉不要臉犯了錯,誰會忍心責怪你一個被我害了的老實人?”
汝成:“诶,良玉,我們做人總要體會些別人的難處,不要将每件事都做絕了。就算你我以後沒有姻緣,也并不是毫無瓜葛的人,看在兩家人的情面,你只要答應我這個條件,我就幫你繼續找他。”
良玉噙着淚,低下頭去,默許了。
……
幾日過去。
話分兩頭:
元宵将近,榮華臺每日裏大張旗鼓的供奉着香案燭火,老畢忙着供奉灑掃,各種請神拜神。子安雖看不懂,卻也懂要小心的配合着老畢。近日裏,只要回到榮華臺,便連話也不敢多說,躲在房中,生怕自己有什麽無心的言語閃失,萬一沖撞了老畢在神明前的規矩禮儀。
卻有一回,老畢竟忙裏有空,突然上樓來叫子安,送上了七八套新衣裙,原來是深水埗工廠裏做好了的,鐘良材在年前就特意為她定制的那幾套衣服。
老畢:“小姐,你也是大少爺身邊一同共事的人了,出門在外都是大少爺的臉面,一身行頭要有講究的,就算你不在乎,旁人也要在乎的。這幾套衣服,大少爺也是早替你算好的,一周裏,每日不重樣。也好叫人知道,你是要每日回家的人。”
每日回家的人?潘子安心中苦笑,就連穿衣服,都被鐘家安排好了。她近日是不敢在老畢面前多講話的,又也跟着眼鏡佘學了多日,知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了,才欣然接下,笑道:“畢叔,我聽你的就是。”
老畢其實只是不想她又束之高閣,不願穿大少爺為她量身定制的新衣,這才找了一堆借口,叫她不能再拒絕罷了。不料子安這次與之前大不同,竟順從的換上了新衣外出。
潘子安對此坦然接受,是因為她已變了。她心中不再覺得這是他的越界之舉,而是學會理解為,這是他對身邊人的行頭要求,她不必再多心得為此感到擰巴;她也不再覺得自己對貴重物品受之有愧,而是學會,不妨在穿衣吃飯這種小事上叫他順心些,才有利于自己的大事順利。多日來,她跟着眼鏡佘外出跑生意、談人情、度人心。吃了不少閉門羹,長了不少厚臉皮,說了不少場面話;但也嘗了不少甜頭,摸了不少門路,學了不少為人處事之道。
另一頭。
大太太在細心照料下,頭腦漸漸清醒些。但因元氣大傷,常常說不上幾句話,就精疲力盡的又睡過去了;更不提行走運動,雖恢複了些知覺,卻還是難以協調。
良璞與良玉都瘦削了不少,好在幸運的留住了一個清醒些的媽咪,心下都才稍稍放松些。
趙汝成一直留心着演藝界的消息,也總算有點眉目,帶着消息來養和病房裏找良玉,卻只看到陳媽,才知陳媽與良玉近日都是輪流陪護。此時午後,良玉正在公寓裏補眠,為了夜裏再來輪替陳媽回去。按陳媽給的地址,趙汝成找到了公寓,按了門鈴。
良玉穿着睡衣,惺忪睡眼的給他開了門。
趙汝成環顧小小的客廳,到處堆放着雜物,逼仄又憋悶。想起早先為潘畫家的事而去半山鐘府尋良玉時,她那日也是穿着睡衣,隔着房門與自己說話,卻還是錦繡嬌女。今日見她搬到這裏,仿佛海棠入泥、狼狽清苦。他不免文人心中多慨嘆,時移事遷竟如此。
良玉在他面前是不顧形象的,既是對他無意,也是因對他無愧了。默默給他倒了一杯清水,招待道:“這裏不像家裏,沒有別的,就簡單喝些水吧。”
汝成傳統,還惦着男女大防,看着她身穿薄透睡衣,不敢擡眼正視,低着頭不斷喝水,解釋道:“不知道你們輪流陪護,聽陳媽的話,才到這裏來見你的,我想你着急知道...”
良玉聽不懂他在羅嗦解釋什麽,爽直問道:“他有消息了麽?”
汝成還是低着頭:“有個同僚,說啓德機場近日有空軍飛行演練,元宵節夜裏會辦一場規模較大的軍民慰問演出,名單上好像有他的名字。”
良玉激動的蹦起來:“啓徳,啓徳…那麽遠,不,不遠,我…我去找他。我…我現在怎麽樣,看上去是不是很憔悴?”
汝成不得不擡眼去看她,她的确憔悴了些,但還是年輕的。隔着輕薄的睡衣,身材也是…誘人的。
趙汝成羞紅了臉,頭又埋進杯子裏去了,小心翼翼的:“有一點…離元宵節還有兩日,等我打點好,後日早晨開車來接你,你要記得答應我的條件。”
良玉摸着自己的臉頰,開始介意自己的樣貌,嘀咕道:“好,好,我也要兩日調整,不能苦着一張臉去見他。後日,我等你來接我,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