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押花會(下)
押花會(下)
第三局起,人人進局。
潘子安心算了一下:前兩局,莊家就得了六千四百元。從第三局起,只要不到最後一局,莊家便至少每局可得兩千四百元,至多得四千八百元。總共不出十局,這玉蟬的本錢也就收回來了。閑家每局門檻不過四百元,至多也不過全押而賠進去八百元,就算全玩上十局,最少也可用四千元博那幾萬元的彩頭,對這幾位闊佬,倒也玩的高興,還送了人情。
莊家賺錢,閑家賺了彩頭和人情。
眼鏡佘今日雖沒帶潘子安,潘子安卻自認見識到了眼鏡佘的生意經。
岳十三與賀老板仍是全押,其餘人都是四百元一組陪玩。
如此較量到第七局,岳、賀兩人仍互不相讓,其他幾人也沒有博出運氣來。
直到第八局,一個不知名的閑家竟然四百元便押中,莊家賠付二十四,閑家淨賺兩千元。衆人才又來了興致。
姓胡的:“嘿喲,你這麽一杠子進來,真是打了他們兩個局局全押的臉面啊,哈哈!”
那人也懂世故,笑道:“哈哈,那怎麽好,下一局我也全押,陪着兩位老板便是!”
賀老板連連擺手:“嘿喲,你何必聽老胡他胡咧咧?你倒是賺了一把,現在才開始全押,豈不是更占了我跟岳十三的先機?你既賺了,偷着樂就是了!”
那人拱拱手:“多謝賀老板放過。”
賀老板笑着看了看岳十三,這所有人裏,只有岳十三是新進的人物,他尚且不好拿言語擺布,何況還有姓胡的在旁一張大嘴巴。他今日既要拿了物件,又不要丢面子,真是只有不停掏錢的份了。只是這岳十三也太不給面子,竟這樣耗着。
如此又耗了兩局,整整十局。岳十三沒有讓步的意思,賀、岳兩人都已搭進去八千元本錢,對于幾萬的彩頭,當然還是值當,再玩上十局,只怕也是不肯停的。
臺上的其他幾位閑家都知道,今日什麽時候停局,就只看賀、岳兩人誰先撒手了,橫豎也分別賠進去四五千元,誰也不好意思下臺去,但又明知什麽也不會撈到,是淨賠。
莊家卻早回本了,已開始淨賺了。
秦老板心裏會計算,今日最虧的便是自己,嚷嚷道:“我看也沒意思了,咱們幾個歇了吧,叫他們二人争去。我看你們二人也不能再這麽玩下去,倒真沒意思了,說是賭一個緣分,就該全憑運氣,是不是?”
其他人也都心算的清楚,是時候打退堂鼓了,也笑着應和。
姓胡的逗潘子安:“這一局開始,就真看小姑娘你的運氣了。你十三哥砸了八千塊,才從老賀眼皮子底下給你搶了個攤位出來,後面就看你能不能給你十三哥賺回來了!從下一局開始,你們兩個誰也不能全押了,至于押二十八門,還是押四門,就看你們自己的計算了。”
賀老板欣然接受:“可行。從這局開始,全憑運氣。今日輸了,也算我還岳十三喊我那一聲大伯的禮,哈哈哈哈。”
岳十三拱拱手。
岳十三這一局讓潘子安選四門出來,子安以為他終于要撒手了,誰知岳十三撇開她選出的那四門,押了剩下的二十八門。
潘子安小聲的:“這…你還不止損麽?”
岳十三擡眼瞧她,看出了她是替他節省,卻只笑笑。
這一局,不謀而合,賀、岳各押二十八門,偏偏誰也沒押中,莊家此局淨賺五千六百元,比前幾局賺的都多!
潘子安想起先前在大廳看那些賭徒的情形,當時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做不到及時止損,白白送錢給莊家,現在忽的明白了。
只要本錢豁出去到一定程度,就是什麽人都不甘收手了。他們要賭的,正是百尺竿頭那最後的一尺。跨過那一尺,便是脫胎換骨,誰不動心?他們也未必不知,若沒跨過,就是傾家蕩産,只是沒人能戰勝自己,所以都是明知故犯。
賭,真是萬萬沾不得。
贏錢的,永遠是莊家。
潘子安覺得自己看透了這游戲,又覺得岳十三和這裏的所有人都一樣,不過也是個賭徒,後悔自己叫了他那聲“十三哥”。
如此又來一局,岳十三竟押中了。
潘子安并不高興,她本就不想要那塊玉蟬,現在更不想要一個賭徒十三哥的什麽禮。
賀老板心中可惜,臉面上卻笑呵呵恭喜着。
姓胡的嘴欠:“老賀,我可給你算了,一萬三千多元啊,你是真君子,我佩服了。”
賀老板:“诶,這不就是賭麽,有賺有賠,常來常有,圖個樂!”
莊家将玉蟬仔細包裝好,交給了潘子安。
潘子安在臺面上接過禮盒,遞還給岳十三,岳十三卻不接,要她自己收下,全當認兄妹的見面禮。潘子安可當不起,一心想要拒絕,衆人卻也開始勸她收下,不能在這場合掃了岳十三的興,潘子安暫且收下,只想等散了局,再交還給岳十三。
岳十三見她不情不願的收下了,才對衆人說道:“今日我岳十三得了妹子和幾位大伯,見面禮少不得都要有,各位今日在這花會上的牌資,就都算我岳十三的了。”
聽說有人包全場,各位都連番道謝恭喜。
姓秦的連連贊嘆:“喔唷,岳老板與我們才幾日的交情,就舍得幫我們掏這些錢,真是夠意思。當你今日一聲秦伯,日後有用得着我秦某人的,盡管開口便是。”
姓胡的也插嘴:“早知岳十三你掏錢,我們幾個也就不這麽讓着了,哈哈哈哈哈。”
賀老板最開心,替岳十三擋姓胡的話:“诶,誰叫你們讓着了?現在撈到岳十三的便宜了,還賣乖了?”
姓胡的:“啧啧,前兩日還怪我塞他一個生人進來,就是今日前頭幾局你也是心裏恨他跟你搶這玉蟬呢吧,聽人說兜底你這一萬三千多元,你倒為了他對付我來了,你還真當他岳十三的賀大伯了?”
賀老板:“我只道他岳十三是條過江龍,卻不知他的為人處事,對上海做派又極糊塗。今日才知道他是個有趣又有心的人,沒把我們這幾個老家夥當外人,他願叫我一聲,我也就當得起。岳十三,日後生意上記着你賀伯,有錢大家一起賺!”
潘子安自覺還是單純了,自以為抱歉,不能白白領受岳十三的一件大禮。現在才咂摸出,她只是個誤打誤撞進岳十三局裏的一粒棋子,恐怕是被岳十三利用了。
岳十三從上海遠道而來,只用了幾萬元,一只玉蟬的價錢,就讨得了胡、賀、秦三位九龍老資歷的歡心,拜上了碼頭。莫說一禮送三家,就是對眼鏡佘,也算是敬上了一道大禮的!如今更何況還搭上了鐘家家裏人這根線,多認了個能幫他開鐘家後門的妹子,是一舉五得的買賣!
會局散了,各位交際拜別。
阿龍從內打開了另一側小門的鎖頭,胡、賀、秦等幾人依次離開,原來他們是從外門直接進這屋子,根本沒進廳的。
阿龍跟出去伺候車馬。
岳十三剛拜好碼頭,本也該出門相送,卻單獨留下,他還貪心潘子安這條線。
岳十三對潘子安說回了上海話:“還沒有請教姑娘的芳名?”
潘子安防備着他,回答道:“我姓安。這禮物太貴重,我也不識玉,還請您收好,今日多謝岳老板替我解圍,已是很感謝。”
岳十三聽她只報了個姓氏,而不肯說名字,又改口叫他岳老板,知道她是防備着自己,遠遠找了張椅子坐下,扇子啪啪敲着自己的膝蓋。
潘子安見他遠遠坐下,自己也不敢上前去,只好将那禮盒放在臺面上,就準備離開。
岳十三卻說道:“寶物贈佳人。已經給了你,就随便你扔了還是丢了。安小姐,我也該謝謝你,若不是你叫我一聲十三哥,我也想不起這麽好的一個借口,也就沒了由頭和賀老板搶這玩意兒,今日的碼頭我也就拜不上了。這是你的功勞,我岳十三從不欠別人的。”
他倒也坦誠。
潘子安:“分明是岳老板早就想好了的。今日不是我,也會是那兩位姨太太中的一個吧。我也從不碰不屬于我的東西。”
岳十三笑了笑:“安小姐,你年紀不大,卻是個聰明人。只是也辦了件糊塗事,你今日幫了那秦家的姨太太,卻實是害了她,她今日回家後必不好過。你應該也看出來,那秦老板為人并不大方,今日你出手叫他丢了臉,他統統會算到那姨太太頭上。”
潘子安回想着,沒錯,她是好心辦了件蠢事。
岳十三繼續:“我若真早就盤算好了,要認一個妹子,也不會選那兩個姨太太,何苦害了她們。今日真是因你而得的這玩意兒。”
他這樣繞着彎的解釋,說的潘子安倒好像是跟那兩個姨太太争風吃醋了。
潘子安:“總之,我是不要的。”
說罷,又要走。
岳十三:“安小姐,你是鐘家什麽人?”
潘子安可不想将今日的事牽連上鐘家,随便他怎麽想,頭也不回,逃也似的,推門離去。
......
過街樓下,阿龍已經送走了衆人,回頭上樓梯時迎面碰上了正下樓來的岳十三,岳十三手裏端着那只禮盒。
阿龍納悶,這彩頭已送給姑娘的,怎麽又被岳十三拿在手上了?
岳十三邊下樓,邊漫不經心的将禮盒塞到阿龍手中,頭也不回的:“替我交給眼鏡佘!”
徑直登上了一架人力車,轉眼拐了個彎便離開了過街樓。
拐角後卻藏着兩個莽漢,正是先前闖門的那兩人,那人力車夫也是與這兩人一夥的。
車夫張望無人跟着,便将車子拉到角落。
那兩人湊上來:“岳先生。”
岳十三坐在車上,翹着二郎腿,眯着細眼,罵道:“戆篤!你們在外面探你們的哨,怎麽敢闖進我的局子裏,耽誤我的事?”
那兩人:“實在是我們到處找不到塌鼻梁,叫他給跑了。洪老板怕他被鐘家抓住藏起來了,才叫我們來這裏蹲着,我們蹲了好幾日,那眼鏡佘太賊,到處跑的防着我們。今日好不容易蹲到那女的,我認得她,她就是鐘家三小姐!她一定是來給家裏送什麽信的!這才闖進去,請您幫忙。我們跟不進去,但您在裏面,替我們留心,一樣的。”
岳十三罵道:“個麽兩個戆篤!連洪麻子也是個戆篤!!伊是個上海小囡,哪能是鐘家的三小姐...還指望着我替你們擦屁股?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