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押花會(中)
押花會(中)
潘子安見阿龍為難,又不想給鐘家惹是非,再萬一因此耽誤了自己的工作事,就更不值當。
想着,權且回了一句:“阿龍的意思,我是家裏來的,上了桌子就不好分莊閑,輪不到我倒罷,若真叫我得了,豈不說不清楚了?為了公平見,我也是在後面看看熱鬧就好。”
胡老板看她年紀小,沒料到她能說出這番話,停了盤串珠的手,轉了個身,正眼看她:“呵,到底是女學生,能說會道。你這張嘴,趕得上老賀了,老賀你怎麽說?”
說罷,他又逗賀老板。
賀老板是個老古董,和善許多,笑道:“依我看,今日姑娘來這裏,就是這只蟬和你的緣分,緣分的事,談不上公平不公平。鐘大爺既能叫你來這裏,想也不會攔着你跟我們一起押一局的。”
秦老板跟着起哄:“別磨蹭了,我們不計較就是了。”
潘子安為難:她沒有賭資,這定不是小時候幾塊銅板就能參與的。他們何苦非要逼她一個看客,她真不該往這裏進來!
阿龍為難但也不全幫着子安說話。他是一個夥計,不敢駁了幾位大主顧的話,何況他也覺得子安就是個姨太太,賭一局就算輸點錢,在鐘家也算不上什麽大事,畢竟輸也是輸給了自己家裏。就也眼巴巴的看着潘子安,眼神裏的意思是:拒絕不了就不如應了他們吧!
他哪知道潘子安囊中羞澀。
岳老板此時卻站起來,騰出一張空椅子,說話中氣十足:“我聽姑娘說話的口音,也是上海來的吧?不如這一局,你我合一家。你來替我押,資費算我的,得失也算我的。這桌子上,就既沒有鐘家的事,又能成全你不白白進來一場,大家就都合适了。”
胡老板不同意:“诶?這怎麽說?你們兩個怎麽能算一家呢!岳十三你今日真是管了不少閑事。”
岳老板還是敲了敲扇子:“這滿屋子就我們兩個上海來的,也是緣分一場,出門在外,怎麽就不能算一家?算不算的,你問問這姑娘願不願就是了。”
岳十三認得她女學生衣服的款式,也聽得她講話的口音,斷定她是個上海姑娘。她既能混進鐘家這樣的香港大富人家,在這場合下又十分敢講話,以為她是個有野心的,可以合作。
潘子安被架在這裏,沒有更好的辦法,岳十三的主意倒可取,何況都是上海人,說起話來總有三分親切,便應了。
秦老板的那兩位姨太太都還是站着,輪不到座位,看着潘子安被岳十三請上座椅,心中都吃些滋味,那位嬌氣的笑道:“有趣,姑娘你是鐘大爺的人,怎麽能随便坐岳十三的位子?你一個人怎麽能進兩家門呢,哈哈哈哈。”
其他人都沒好意的跟着笑,潘子安羞紅了臉,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快逃出這虎狼窩!
岳十三等他們都笑夠了,才伸出手來:“論年紀,自然是我的妹子,姑娘叫我一聲十三哥就是!”
潘子安叫不出口,雖然口音有三分親切,但剛才就打量過他這個人,只怕他不是軍閥的,也是幫會的。以往在上海,見了這樣的人,父親都是帶她遠遠躲開的,她只當這一局就散,以後不會再見。但認真叫上兄妹,事情就變了,她心裏犯怵,怕沾上不該沾的人。
胡老板趁機占嘴上便宜:“嘿喲,你岳十三也混四十多歲了,你當她的十三哥,豈不是要改口叫我們幾個大伯了?”
潘子安這下更叫不出了。
岳十三:“叫胡老板一聲大伯,也不吃虧,倒還顯得我們更親近了,胡大伯!賀大伯!秦大伯!”
潘子安覺得連累了岳十三。
岳十三卻朝秦老板家中那位嬌氣的、年紀比自己小許多的姨太太也叫了聲:“秦伯母!”
逗得一圈人哈哈大笑。
潘子安不能再晾着岳十三,起身同他握手,輕輕叫了聲“十三哥”。
岳十三笑着點了點頭,将她按回座椅,自己則搖着扇子站在她身後。
莊家看衆人興致高,說了下規則:八位閑家押三十二門,則每個閑家以四門倍數押會名,每門一百元籌碼,一家押中即贏得彩頭。若超過一家押中,每家按一賠二十四。押中者必須繼續下一局,未押中者可随意進退,規則往複,直到最後一家押中贏得彩頭。
潘子安聽後,果然賭資太大,一局少說也要四百元,萬一中了,還要車輪戰,她是萬萬賭不起的。就是那玉蟬彩頭,也不是她敢要的,只盼第一輪就下場才最好。
幾個閑家各自琢磨着,只有胡老板起哄:“秦老板,你帶了兩個姨太太來,還不快快掏她們的褲子,讨個吉利封?”
潘子安心裏罵:這個胡老板穿着也算貴氣,怎麽句句都這樣的為老不尊!
那秦老板自己的姨太太被人當面羞辱,也不替她們分辯,竟真将一把帖子塞進身後另一個默不作聲的姨太太褲腰裏:“抖出來!”
那姨太太不像旁邊那位,卻是個好欺負的,乖乖照做,兩胯搖擺的扭捏窘迫,逗得幾個老男人哈哈大笑,就連旁邊那個嬌氣些的姨太太也跟着取笑。
潘子安心中越發氣憤,氣憤這些男人衣冠禽獸,也氣憤這位姨太太過于軟弱,更氣憤另個姨太太竟也跟着男人們一起嘲笑姐妹。
她再看不下去,站起繞到桌子對面那搖胯的姨太太身邊,替她前面遮住,幫她快速抖落掉褲子裏全部的帖子,拾起來交給那秦老板,壓着火氣:“秦老板都要押麽?這可是三千二百元呢!”
這群人裏,只有岳十三沒笑,他只搖着扇子隔岸觀火,眯着一雙細眼觀察潘子安。這個小姑娘,她自己尚不敢上臺子,撐着他岳十三的腰才勉強解了圍,不想着怎麽給自己避禍,卻還有心思去照應別人,她到底是膽子小,還是膽子大?
秦老板搬起石頭砸了腳,本來只想叫那姨太太抖出四張帖子來,給她四百元押一局就算,這一下子抖出三十二個帖子下來,當着大家的面,也只能認栽,不好對潘子安發作,卻對自己的姨太太狠狠的挖了一眼。
潘子安宰了他一道,出了口氣。
六個閑家加上兩個姨太太,共八位,各自填了帖子,交給跑封的小夥計,莊家當局開寶。
第一局,竟押中了三家:秦、賀、岳。其他五人都有意讓局,只各出了四百元押了一組四門,均沒押中。
秦老板全押了三十二門,自然押中。
衆人看向賀、岳兩人。
胡老板笑道:“賀老板還說要看緣分,怕不是也全押了三十二門才中?明明是勢在必得啊,哈哈!都說我們讓你了,還非要拖我們幾個折進去四百元,來成全你的名聲,真是個老賊。”
賀老板也不遮瞞,笑着:“诶,你這是小人之心度我們幾個君子之腹,這分明是我們幾個不約而同送給眼鏡佘的回禮,謝謝他的青眼。可不像你這麽厚臉皮,還想白白受人家的禮啊!”
胡老板:“呵,少說的冠冕堂皇,你們一賠二十四,也只送出去了八百元,比我們幾個四百元的多不到哪裏去,百步笑五十步的罷了哈哈哈!”
潘子安與岳十三押會前,看岳十三填了三十二門,還愁苦想要攔着岳十三呢,她可不想進第二局,可岳十三的神色不容反對,畢竟是人家出資,她只能照辦。聽到這裏,才明白這一局是岳十三必須要掏的人情局。
秦老板雖賠付二十四,卻搭上兩個姨太太的各四百元,一共折進去一千六百元,偏偏還要進下一局,少說又是四百元,成了最大的冤大頭。對後面兩個姨太太沒好氣的:“就說叫你們待家裏,這不是你們湊熱鬧的地方,既沒押中,後邊板凳上看着人家玩!”
那兩個姨太太沒趣的退到原先那張板凳上。
胡老板揶揄他:“要說君子,我還是認老秦吶,一開局就送上一千六百!出了這麽多血,幹脆老秦你下一局再來個全押,千萬別便宜了他老賀啊!”
明知老賀要那東西,姓胡的自己看不上,卻慫恿老秦往裏繼續搭上錢,這是要賀、秦二人都撿不到便宜。姓秦的也不傻,第二局只填了一組四門,只想趕緊溜,及時止損,即便這樣,今日也白白栽了兩千元。
第二局只有秦、賀、岳三家進局,其餘人都沒再跟。
潘子安心想岳十三這一局也該心照不宣的押一組四門就溜了罷,既送了眼鏡佘的人情,也能對賀老板成人之美。誰知他又要全押,既然局局全押,又何必找她坐過來替他?她搞不懂岳十三想做什麽。
開寶果然是賀、岳兩人押中,秦未押中。
胡老板來了興致:“喲,有趣。老秦你今日怎麽虎頭蛇尾的,慫了啊?!”
秦不說話,今日他是賠了錢又丢了臉。
胡老板繼續胡咧咧:“就搞不懂你岳十三了,你們兄妹兩個是運氣,還是又全押了?你們若全押了,豈不是鐵心要跟老賀叫板,也看上那東西了?”
潘子安也不敢說話,雖是她代岳十三交的帖子,但她一點不想趟這渾水。
岳十三也不說話,他話根本不多。
胡老板見無人應,幹脆起哄道:“你這剛認的妹子,跟你倒是一路人,也跟啞巴似的了,剛還伶牙俐齒的!”
岳十三今日開口說的幾句話,全都是為替潘子安擋刀子:“先前你們說這物件送女人戴了也好,既然我認了個妹子,總得有個見面禮的,這東西不也剛好了麽?既要賭緣分,這樣不是更有意思?”
賀老板聽了,心知他是有意要車輪戰了,自己恐怕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忙說:“嗨,既這麽說,我也該讓了。寶物贈美人,也是一段佳話呀。”
胡老板卻不讓了:“這裏,我最佩服岳十三,他雖然話少,但句句有裏有面。老賀你可不能退,是你開局前就說賭緣分一場,你現在想起讓了,可不就打了自己的臉?要我說,你舍命陪君子,才是留一段佳話!”
賀老板也老道,轉了個彎拖全部下水:“有理,既然這樣,我們誰也別讓,每局全部閑家都進,才是今天最大的一段佳話!”
姓胡的開完全場人的玩笑,卻把自己也折進來了,只好笑哈哈的點頭答應。
另兩個作陪的不知名的閑家,也都闊綽,本是有意相讓,既如此了,也并不在意這一局四百元的小錢,說不定還能以小搏大,都樂意跟。
只有老秦瞅了一眼老胡,心裏把姓胡的罵了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