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公寓
公寓
趙汝成這番話雖然是拒婚,但懂得體諒她身為女人的立場,願意為此當個壞人,不惜被她潑些髒水。
鐘良玉倒是感懷的,他呆頭呆腦,倒真是個老實人。想到自己恰恰是那個背着他,真正在外有私情的人,心底不免對他生出了幾分歉意。便叫司機先将趙汝成送去輪渡碼頭,讓他先回報社等她的消息。她自己則另叫人力車,獨自趕去養和。
到了養和,卻發現那間403病房住進了新病號,二哥已不見了。莫不是真換去了婦産科?二哥還真是總有辦法呢!只好打聽着婦産科的位置,先去找那個女醫生。原來婦産科搬進了後面的一幢新樓,良玉在一樓警衛處登記後,便坐在一邊等着。
許久,蔣寶如才忙完,從裏面走出來接待她:“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良玉:“我二哥喜歡的人,我總要留點心。”那日從二哥病房離開,她便留心去打聽了女醫生的來路,雖然信息不多,但名字還是問到了。
蔣寶如笑了笑,覺得這兩兄妹都還真是各有各的心眼:“走吧,我帶你去。”
良玉跟着她走出了樓外,越走越疑惑:“你帶我去哪裏?怎麽往養和大門外走?”
蔣寶如心裏還惦記着工作,個子又高,只管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帶着路,良玉只好走兩步跑三步的跟在她後面。兩人走出養和,只拐了個彎便到了一處公寓樓下,寶如按了密碼,一樓大門便被打開。
良玉心中忐忑,不肯往裏走。
蔣寶如貼在門邊,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一間空房子,這裏的房間很緊俏。養和的醫護、還有許多病人家屬,都為了方便就近租住在這棟樓裏,早就沒有空房子了。”
良玉:“你們...住在一起?”
蔣寶如笑着搖搖頭:“當然沒有,但我會去他的房間幫他做康複治療,和在病房時沒什麽不同。”
良玉:“養和的醫生可以出診?”
蔣寶如:“嗯,特殊情況下。比如之前有個家住筲箕灣的病人,術後複發,不能挪動,就是我們出診。實際上就是那次,撿到了你哥哥,你哥哥...算是我負責的手術病人。”
良玉打消了疑慮,随她進去。
蔣寶如居然有二哥房間的鑰匙,二哥從不将鑰匙給旁的人。以往她陪媽咪去九龍看二哥時,倘若二哥不在,她們便要被鎖在門外,直等到他回來。就是小時候,二哥的卧室也不讓她和媽咪随便進的。和蔣寶如比起來,此刻她倒像個外人。
良璞正歪在卧室床上抱着一本《千金方》抓耳撓腮...聽見有人開門進來,隔着屋子就開心喊道:“今日午飯有沒有獅子頭啊?”
原來寶如午間休息時,總會将飯帶過來跟他一同吃,既能照應他,也可以趁機看看中醫書。此時正是醫院的飯點。
先走進來卧室的卻是良玉。
“二哥,你可以啊!”良玉四處打量,盤桓在床邊,翻找着。
“這有什麽難,又不用我自己找房子。你翻來翻去找什麽呢?我問你話呢,你來我這裏幹什麽?”良璞是托眼鏡佘想的辦法,辦成了這事,但不想和良玉講太細,只想将房子的事快些糊弄過去。
良玉沒有找到什麽可疑的,坐在一邊,等蔣寶如接走良璞手中的那本《千金方》去客廳避開,她才開口:“我想看看你們的關系到哪一步了嘛。”
良璞反應過來她在床附近找什麽,笑道:“你懂什麽?”
在他眼裏,良玉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卻不知良玉早已先他一步。
良玉倒也不隐瞞,将昨日發生的事,還有媽咪受刺激昏倒的事,對二哥和盤托出。
良璞壓着脾氣,聽她別別扭扭的說完,才一口氣罵道:“你做出這麽下賤的事來,還有臉笑着來找我!你要不是我親妹妹,我都想掐死你!媽咪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這一輩子都別想安生!那個姓岑的有什麽好,我看你是失心瘋了!”
良玉被二哥罵出了自己最害怕的那兩個字“下賤”,忍不住委屈的哭了出來:“有什麽下賤?就因為我是女的麽?!大哥和人早就同居了,你和洋人眼看也快了,到我這裏怎麽就成了下賤?大哥說我就罷了,二哥你怎麽能...虧得我想來找你做主,以為二哥你總該向着我的...”
良璞已掀了被子,找衣服穿,準備回半山。不聽她胡攪蠻纏,繼續罵她:“先不說岑小鳳的事,你跟我一起去找陳醫生,先搞清楚到底該怎麽治媽咪的病。”
因為胸口中槍,恢複緩慢,衣服總是穿不明白。這次回家,又不能叫家裏人發現,實在難辦。良玉想要幫忙卻又笨手笨腳,總碰到他的傷口,他索性将良玉趕出卧室,請寶如進來幫忙。
寶如見他神色焦急又氣憤,猜測着勸他:“你現在已經沒有槍,如果再沖動做事受傷,連我也救不了你,你也知道我轉去婦産科了。”
她輕輕替他穿好襯衫,低頭幫他系上扣子,像妻子交代出門打仗的丈夫。
良璞看着她替自己整理了衣衫,小聲說道:“你現在的樣子,很像我鐘良璞的太太。”
寶如頭也不擡,她已習慣了。他雖然言語上總是輕浮,但也不過都是嘴上跑火車,實際從不敢真對她做些什麽。每每煩到她了,她也只需要發個火,他也就閉嘴認慫了。寶如為他披上了外套,最後囑咐道:“如果不想回來的時候麻煩我,最好不要牽動左胸的傷口,行動上盡量不要碰到左半邊身體,明白嗎?”
這會兒,她又像教育小弟的大姐,良璞乖乖點了點頭。
……
陳醫生對大太太的病情知無不言,自覺無力回天,秉持着能試的都試試的心,建議中西醫結合着治療看看。
但良玉知道媽咪定然不肯接受開刀手術,犯難道:“只怕媽咪不願意住院,今日醒來時還跟我說了一番命理定數的。”
陳醫生嘆道:“人到了一定年紀,都會信命的。就看你們做兒女的如何想,倘若按你們母親的意願,遵循自然,也是一種孝順。倘若要治,即便中醫、西醫都用上,恐怕也是三分風險、三分機會、三分命運。”
良璞眼裏噙着淚,沒有想到病情兇險至此,對良玉更加橫眉冷眼。
兩人從陳醫生處出來,良玉忐忑問道:“二哥,我們該怎麽辦?大哥說這件事,他不方便替我們做決定。”
良璞不想看她,壓着怒火,咬牙切齒:“鐘良玉,你若再惹出事來,我一定饒不了你和那姓岑的。你最好給我記住,媽咪不是你鐘良玉一個人的,也是我的!”
良璞心中已有了決定,他要将媽咪接到自己的住處,請養和的醫生和陳醫生一同就近到他的新公寓房間出診。他此刻誰都不信,不信任何人能照顧好媽咪,包括良玉和爹啲,他只信自己。
風風火火,趕回半山,将媽咪的生活用品吩咐陳媽全部收拾妥當,派司機連同陳媽全部送去公寓。自己則親自開了一輛家中廚房采買用的長貨車,臨時清掃過後,将媽咪平躺在後排,由良玉陪同着,一起拉走。沿途繞開各種颠簸之地,每逢紅燈也遠遠就開始慢踩剎車,盡量避免震蕩,如此才緩緩開回公寓。
一番勞心勞力,将媽咪和陳媽全部安頓好,他才多少放下一顆懸着的心。
陳媽對新環境沒什麽挑剔,這裏雖不如半山寬敞舒服,但至少身邊有二少爺在,一切就都有了依賴。何況離醫院近在咫尺,心中更有了定力。
公寓這間房子只有一室一廳,良璞将卧室讓給了媽咪,客廳一排舊沙發也臨時鋪成一張單人床,讓陳媽也住下,他自己卻沒了住處。
良玉還在多嘴:“二哥,這樣行嗎?住的也太簡陋了些。”
良璞累得蹲在地上,狠狠白了她一眼,壓着火氣:“你回去吧,爹啲這個時辰也該回家了,我的情況不能叫爹啲知道,就不再回去了,你替我去交代媽咪的事吧。就說我會叫養和的醫生和陳醫生都來這裏出診,這裏離醫院近,更方便。司機還在樓下等,你快回去吧!”
良玉走後,陳媽便去廚房張羅大太太的藥膳。
良璞左胸疼痛,許是剛才搬動母親上車下車,又緊繃着開了一路的貨車,還是牽扯了傷口。卻不好在陳媽面前聲張,只好強忍着,默不作聲。
挨到晚間,蔣寶如總算下班回來,聽他說了母親的事,也好心進屋瞧了眼,卻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無從下手。見良璞臉色不好,同情道:“你也不要着急,還是要先做些檢查,排查出病竈,再對症治療,需要耐心。”
只過了一個下午,鐘良璞如同換了個人,蔫了一般無精打采。
客廳裏除了陳媽的臨時床鋪,還四處零散擺放着許多從半山家裏收拾過來的物件。寶如瞧了瞧,問道:“你打算睡哪裏?”
良璞指了指雜物堆旁邊一塊毛毯。
寶如不是心疼他,而是本着自己醫生的立場,知道他此時的身體還不能大意,不同意這個方案:“不行,這不是辦法,你們走來走去,東西又到處擺滿,萬一磕磕碰碰,你就是在給我找麻煩。”
良璞卻不以為意,低頭不語。
寶如想到一處,提議道:“鮑醫生最近在忙着新建婦産科的事,夜裏一直都住在病房區,不如我回去問問他,能不能借他這裏的房間給你先用上一陣子。鮑醫生人很好,很熱心腸的。”
良璞擡頭看她,她怎麽這時還提鮑醫生,叫他格外不痛快,哼一聲,拒絕道:“不去!要去,你去!”
寶如好心替他考慮,他卻這副嘴臉,索性不管了,轉身要走。被他從身後拽住,實在搞不懂他,問道:“怎麽,你反悔了?”
良璞:“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但我也不想跟他一起住。如果他真的最近都不回來,那就借用吧,我會付他錢的。”
寶如:“你這個人還真是挑剔!”
寶如幹脆利落,當下就折回養和去找鮑醫生借鑰匙,陳媽出來關照良璞:“二少爺,怎能那樣對剛才那個女醫生,人家也是關心我們,該和和氣氣的,咱們以後是要求着人家的。”
良璞笑道:“陳媽,您沒瞧見她之前是怎麽對我的...唉,算了,以後您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