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沒關系
沒關系
鐘良材将拐杖揮起,指着良玉:“你閉嘴吧!當我是瞎的。”
良玉:“大哥,我沒騙你。你也看見了,這裏擺着兩張床,我們各睡各的。又不像你們兩個,睡在一張床上。”
鐘良材順着良玉的眼神回頭看了看潘子安,皺着眉,不該把她牽連進來的,她臉上的紅印子還沒消,一定疼的。他轉頭對良玉呵道:“你少拉踩她,她還輪不到你說!現在,就說你們兩個的事!”
良玉叫嚣道:“大哥你心疼她,怎麽不心疼我?你能娶她做小,爹啲也能娶姨太太,我為什麽就不能?”
鐘良材氣得将拐杖揮到岑小鳳面前,指着說:“原來你知道他有家室,你還不要臉的送上門來?!”
良玉一心護岑先生,從床上蹦下來,擋在岑先生身前,嘴上仍然硬氣:“我心甘情願!大哥你回去吧,不要管我的事!”
鐘良材對良玉打不得、罵不得,氣得發抖,一把将拐杖摔到牆角。
此時,岑小鳳氣勢騰騰得豁然站起,傲氣道:“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們都走吧!”
良玉回身抱住岑先生的腿,哭道:“您別趕我走。”
岑小鳳兩手一垂,癱坐在床沿,無奈的低頭看着,正抱着自己的小腿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良玉。
“良玉,先不說你我是師徒,只論年齡、身份、過往,你我都是萬萬不可的,你又何苦這般強求?你這般惦念我,也只是青年人一時的沖動,我已有家室妻兒,是絕不二娶的,你真惦錯人了。以心換心,你若是我的女兒,我也舍不得叫你做別人家的姨太太。望你以後多多自愛,再尋個好人去。我今日勉強留你在這裏,是不想你冒險趕夜路,原也打算明日就送你去警署的。既然大少爺今夜找來了,你就快跟着回去吧,別再來這裏,也別再找我。半山,我是不會再去了,你我師徒緣分也就到今日吧,以後最好兩不相見。” 岑小鳳怕耽誤了她,字字句句說的讓她死心。
鐘良材聽到這裏,有些後悔自己剛進門時的沖動。怪只怪,這岑小鳳一句也不為自己辯白,鐵頭硬扛!這良玉又只會在旁百般哭求阻攔,說不到點上,他可不就認為眼前的兩人是大錯已成麽!現在...唉,打也打過了,再對岑小鳳道歉也不頂事了,索性閉嘴。
良玉哭啼道:“我不信,不信您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不惹事,我...我跟着您是心甘情願的。我沒有沖動,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該愛什麽人了。您的孩子,我也會當親生的去疼、去愛,我不會跟岑太太争的,我們各過各的還不行麽?只要您帶着我,心裏有我。”
鐘良材氣惱,岑小鳳已把話說的那麽明白了,良玉卻如此的死纏爛打,半分臉面都不要了,戲癡也該有個限度!起身要去拉良玉,卻被良玉甩開。
良玉幹脆又大哭起來:“大哥,那晚如果被綁的是我,我可能早死了。是她,她替我吃了槍子!我躲在家裏,是真慶幸啊,慶幸那晚不是我。是我鐘良玉命大,是她倒黴!你和二哥,也都挨過了槍子...這年頭,活下來就別白活。我不攔着你娶她進門,就算我欠她的。我也不攔着二哥找洋女人!你們也別攔着我,行嗎?!”
鐘良材聽她一通歪道理,氣不打一出來:“你還小,你懂什麽!”
良玉:“我什麽都懂,岑先生本來已經留下我了,是你…是你們沒事找事,害他不敢再留我。”
岑小鳳無奈的搖着頭,不再多說。
鐘良材瞥了一眼岑小鳳,倒是沒看錯此人的,更覺的是良玉折騰了,猛的将良玉拽起來,邊拖着她,邊說:“你也知道活着不易,我們都管不了你,那大太太呢?你知不知道她今早就已經昏過去,人事不省了!”
良玉愣了一下:“大哥你诓我的!”
鐘良材:“陳醫生說要盡快開刀,我不是親生的,你二哥還在醫院,這件事只有你能做主了,難道你連自己媽咪的死活都不管了嗎!”
良玉傻了。
岑小鳳聽聞事情果然鬧大,立馬将良玉的外套和行李收拾着,又撿起了地上的拐杖,一并塞給鐘良材。
鐘良材該說的都說了,拎起行李往外走去。
潘子安打開了大門,也跟了出去。
良玉還傻站着。
岑小鳳站在門邊,最後勸道:“走吧,別叫我成罪人了,也別叫你自己将來後悔!”
良玉最後看了一眼岑小鳳,哭着奔了出去。
……
車子分開兩頭,老畢與子安回榮華臺,鐘良材陪良玉回半山。
潘子安坐在書房裏,無心睡眠,他今夜不會回來了吧?
回想今夜在那平房裏,他說了好多她不知道的事。他好像說他不是親生的,難怪他之前會說那樣的夢話,他的親生母親呢?
呵呵,還有,他今晚對良玉說的那些氣話,多多少少也都連她一起罵了的,只怕他還不自知吧。他要娶她做小,卻不願看自己的妹妹做別人的小。他夜夜睡在她旁邊,卻不允許自己的妹妹與別人同住一屋,哪怕是兩張床。他多輕賤良玉今晚的作為,心裏就多輕賤她吧!所以才會在山上對她胡作非為,大言不慚...這幾日她被他的關心打動,不知不覺拿出了幾分真心待他,還真是可笑。
他還說良玉年輕什麽都不懂,他忘了她和良玉同歲吧?她在他心裏,又怎麽可能比良玉重要?
子安趴在桌上,兩眼空空,卻趟下淚水來。她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看着指甲上攢下來的一滴亮閃閃的淚珠,有些彷徨,對着那滴淚珠問道:你流下來做什麽呢?你委屈什麽?
其實,若是将他和子寧放在一處,他也是比不過子寧的,她也會厚此薄彼,這也算是人之常情,有什麽好委屈的呢?是因為良玉那記耳光嗎?太疼了,良玉說她也好不到哪裏去,也沒有說錯呢。如此,她倒是有幾分佩服良玉了,能撇下疼愛自己的父兄母親,撇下榮華安逸,一個人跑去那小漁村裏。若換作是她,她自認做不到的。良玉說要別白活,倒像翁阿姨說的話。到底什麽是愛呢?能叫良玉不顧一切的孤身赴險,叫翁二不告而別的獨自漂流。
想着想着,子安趴在桌上,做了夢,夢裏回到了上海,夢到了炮火、殘垣、灰燼、死人...她拉着子寧狂奔,一幢幢高樓大廈在她身後轟然倒塌...她逃到了陸地邊緣,看到了海中有一艘輪船,她縱身一躍,跳上了甲板,回頭卻發現弄丢了子寧。她急啊,急的要跳下水,游回去找子寧!
“子寧!子寧...子寧!”
一場噩夢,潘子安驟然醒來,渾身發冷。總是貪心呢,大難不死,已是萬幸。她還想什麽愛不愛的呢,對她來說,百般無用是愛情!揉了揉已坐麻了的雙腿,披衣回卧房,臨躺下前看了眼時鐘,已是後半夜了,再過一個時辰就該天亮了。
躺下卻再也睡不着,她索性睜眼等天亮。
不久,聽見了吱呀開門的聲音。
天都快亮了,他怎又折騰回來?她不想應付他,閉上了眼,感受着他輕手輕腳上了床...一只大手緩緩撥開她臉龐上的碎發,溫柔的撫摸着她被良玉扇過的那半邊臉。
他很苦惱似的,久久嘆出一口氣,手才離開,向下替她拉了拉被子。
他總算躺了下去,默默将頭挪到她的枕邊,之後再無聲音。
他應該是已經閉眼睡下了吧?她微微張開眼,輕輕轉頭。卻正對上了他疲憊、苦惱的眼神。
他未料到她此刻醒來,小聲抱歉道:“對不起。”
她有些慌,不料他一直在枕邊睜眼看着自己,急忙轉頭朝上,去看房頂那只黃銅吊燈,小聲回應:“唔,沒關系。”
鐘良材:“我是說,我為我之前對你做的所有事,向你道歉。是我不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轉頭看他,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眼神,或許真誠,但其實也不重要。
她再次朝向那吊燈:“沒關系。”
他卻不滿意似的,嚯的起身:“為什麽沒關系?你該罵我、甚至打我。”
她盯着那吊燈:“罵過了,也打過了,你忘了?”
他想了想 ,什麽時候?哦,山上...該死。這不是一回事,她還是沒聽明白,她果然還是不懂他在說什麽。
他撐着胳膊,翻身覆上,将身體擋在她眼前,遮住了那只黃銅吊燈,目光灼灼:“看着我。我是說,過去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征詢你的意見,我...我應該先征求你的同意...我會對你負責的,只要...只要你同意。”
她聽不懂,他要她同意什麽...她不是已說了沒關系麽,他還在較真什麽。何況,這姿勢實在有些尴尬,他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征詢”,此刻又像要逼着她同意似的。
她轉過臉去,含糊道:“唔,我已經說了沒關系的。”
果然她還是不懂,她根本不懂他為什麽疲憊不堪,卻還要抓緊時間趕回榮華臺。他不放心她,他一直記挂着她,他怕她一個人委屈,他怕良玉情急之中說的那些話會叫她胡思亂想...他怕,怕她又要離開。他小心翼翼的和她道歉,乞求她的原諒,她卻冷冰冰的随口就說了句沒關系。
他苦惱着,趴下一只胳膊,将臉歪向她目光所在的那一側:“你怎麽不懂?”
她眨巴着眼睛,雲淡風輕的望着他。好像他的擔心,他的狂奔都是多餘,她毫無漣漪,根本不在乎。
他快支撐不住,又像等待不及...壓下,輕輕親吻她的額頭,他的臉還帶着從外面帶回的些微冰涼,子安不禁抖了一下。
這一抖好像鼓舞了他,他的唇試探的下移。她閉上了眼睛,允許他一個吻輕輕落在她的眼皮上,他的呼吸卻開始有些掩藏不住的躁熱,順着她的臉頰、鼻尖、嘴唇...傾洩而下。
她始終平靜,一動不動,任由他随意采撷。
赤柱的山路上,她對他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擡起身,癡癡盯着她,直到她睜開眼睛。
他:“你為什麽不反抗?你可以打我,咬我...”
她輕聲道:“沒關系。”
他怒火中燒,簡直想此刻就生吞活剝了她!可卻只能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控制着自己的欲望,翻身躺下,無力的盯着那黃銅吊燈,這燈到底有什麽好瞧的?她總盯着這盞燈看什麽?
潘子安在黑暗裏不動聲色的笑了一下。
其實她不是沒有感覺,他的吻那樣溫柔小心的、循序漸進的,他明明是在等她的反應,他在等她發作、等她抵抗、等她反擊。可她偏不,他越想要什麽,她偏叫他得不到。叫他不痛快了,可比打他、罵他,還讓她痛快!
榮華臺,慌亂過後,一切都安安靜靜。
只有鐘良材的心裏,潦倒、狼藉。仿佛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澆滅了的火堆,守着灰燼不知該如何重新點燃。